夜围方合,麻烦风雪竟又踅了回来。
听着外面低一嗓、高一嗓鬼哭似的风声,宗诗隐觉心头阵阵作痛。这风声与他记忆里时时呼啸刺心的一段风声,竟是同样的凄绝。
那是12年前,他刚10岁,一股倭寇突袭他的家乡浙江嘉兴府秀水县,仓猝间,父母把他和一个邻家的妹妹藏进柴垛。刀兵过后,他和邻家妹妹出来,村里已是火海一片,死尸遍地。当时耳畔盘旋的就是这鬼哭般的风声和随风弥漫的火烧死尸的焦煳味。偌大一个村子几百口人,竟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后来,两人在四处流浪中幸遇少林寺前任方丈虚白禅师,这才栖身少林。
如今,再听这个似曾相识的风声,他不由心惊肉跳,仿佛儿时遭遇家乡的惨祸,又在身边重现。晚课后,他的心情始终像外面的风雪一样,阵阵翻搅着,无法平静。便独自踱到大雄宝殿,恭恭敬敬跪在佛前,默默祈求佛祖,保佑他的家乡百姓,保佑浙、闽沿海百姓,早日摆脱倭寇的侵掠残害。默祷一会儿,思绪又转到月忠身上,便燃香祈愿朱家沉冤昭雪,月忠平安度日。朝廷不再怪罪少林,少林僧兵顺利远征东南抗倭……
时光不知过去多久,忽听殿门哐当一声响,一股风破门而入,冷嗖嗖直扑他的后背。他吓了一跳,急忙掉头,却见月清携风裹雪冲进殿来。
“堂主,不好了!‘灰狼’和‘黑虎’逃跑了!”月清入殿,不待合什行礼,便急急忙忙道。
宗诗一时惑然:“哪儿的灰狼、黑虎跑了?你说的明白些!”
月清慌慌张张解释:灰狼、黑虎是随张四维到少林寺传旨的两个军士绰号。“灰狼”就是在山门口被庆方踢中面门的那个灰脸尖嘴军士,真名叫吴良新,因为他长得灰瘦如狼,其它军士就给他取号“灰狼”;被月忠横踹出门的“半截塔”军士便是“黑虎”,实名蒋铭。
宗诗弄明“灰狼”、“黑虎”的意思,却不以为然地笑笑:“跑就跑了吧!这有什么可惊慌的?我们原就不打算拘押他们,全当我们有意放‘虎’归山,纵‘狼’入林不就是了?!”
“放虎归山?纵狼入林?你倒说得好!”月清长长的脸,愈加急得起棱带皱成了苦瓜,“听其他官军说,他俩是回京报信儿的!朝廷一旦知道月忠杀了钦差,还会有少林寺的好吗?”
这倒是!尽管张四维被杀是朝廷迟早要知道的事,但毕竟是迟些比早些好,知道得越迟,少林寺就越有充足的时间筹划计议,从容应对。而且,最好是由少林僧人自己入京,向朝廷说明情由,求得谅解。如此一想,宗诗也觉让“灰狼”二人马上回京不妥。便迅即起身,又叫上几个武僧,一起飞马追出少林。
或许是吴良新、蒋铭二人跑出去的久了,宗诗、月清等人一直向北追出登封县境,也没见二人踪影。由于风急雪大,地上不见马蹄印迹,实在无法判断二人跑的哪方向、哪条道。他们感觉,再追下去也难有所获,只得掉转马头,怅然而返。
吃这一堑,宗诗怕留在寺里的官军再生什么事端,遂加鞭催马,疾飞而归。谁知,才到寺东小岗,便见山门前灯火扰动、星星一片。心头不由又是一紧,他回头看看月清等人,他们也是一个个延颈直视着山门,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敢再作迟疑,一溜鞭响,眨眼赶到山门前。
就近一看,宗诗等人无不愕然。眼前灯火里,站着一群浑身冰雪、满脸冰碴的僧人。当头一个,肩宽体高,眉疏目朗,颔下灰白长须莹然结着冰晶,一张安恬沉着的大脸映着灯火,金光烁烁,正是方丈宗书。两边分别是身材魁梧、脸膛赤红的后堂僧月空;个头稍矮、眉目间神思缥缈的首座僧宗经;年轻俊朗,却一脸冰寒的西堂僧宗画等等。
显然,这是方丈、月空等人分别接到急信,顶风冒雪连夜赶了回来。宗诗心头一喜,随即却又浮起满脸愧意。他与月清等人下马向方丈、月空等见礼后,嗫嚅一下,正要向方丈说明情况。却见方丈微微一颔首:“老衲已略知一二。你们辛苦了,回寺暖暖再细说吧!”
回到寺内,宗书屏退多数僧人回寮房休息,只将宗诗、月空、宗经、宗画等班首、执事召入方丈堂。小沙弥沏上热茶后,宗诗把寺内发生的事情详说一遍。末了,他惭愧道:“都怪我,嗜竹贪画误事,如今钦差被杀,少林负罪,实是宗诗一人之罪。方丈尽管依照寺规处置,或者交给朝廷明正典刑,我都服罪无言。”
宗书默忖一会儿,拂须缓缓道:“尚无大碍!事起仓猝,师弟如此措置,已是得体了!”
尚无大碍?已是得体?宗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现如此大的漏洞,这位大自己整整30岁的师兄,却这般安慰自己,未免太有些——难道,仅仅因为师傅虚白禅师圆寂时曾交待过,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他才这样处理?其他僧众能服吗?宗诗不由左右瞄瞄月空、宗经等人,见他们一个个默然安坐,心里愈加不安,张张嘴想说话,却又结舌难言。
宗书见他一脸无法自安的窘相,有意慰解道:“不必过分自责了!若用禅心观照此事,应无大碍,你又何必自惊自扰呢?”
宗诗听来,似觉话中有话,却又一时品不出什么,只是茫然地望着这深沉似海、温煦如佛的师兄。宗书将茶杯往他跟前挪一挪,仿佛忽然间想起什么,抬头道:“哦,对了!你问过没有?朝廷圣旨可在月忠身上?”
宗诗又显得局促起来,懊悔地咂咂嘴道:“当时,见了月忠,听说他杀了张四维,只顾急着劝他离寺避祸,匆忙中,竟忘了问他带没带朝廷圣旨。”
宗书摇摇头,只得叹气作罢。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他稍稍沉默了一下,而后,环视一下众执事,肃然道:“我们少林所宗,乃是大乘佛法。大乘要义,便是普度众生。而我少林,践行教义,也是源源流长;隋末有十三棍僧扶正祛邪、营救秦王;唐初有道广和尚入闽平寇,安定海疆;本朝有了改禅师,襄助太祖,北征驱虏;还有嘉靖初年,三奇禅师,提督陕北军事,御敌安边……所以,今日奉旨抗倭安民,亦应是僧家善举,上合佛门宏旨,下符少林惯例;内启僧家慈悲之心,外救万民苦难之身……虽然丢了圣旨,好在旨意已明,寺里的变故,我们也已明了。大家看,我们该如何补救前失?接下来,又该做什么?这也是老衲不顾诸位风雪劳顿,连夜召集大家商议此事的原因。”
月空当先站起来道:“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无论朝廷圣旨找到找不到,我寺都该尽快派出僧兵,远征抗倭。如能及早驱倭立功,就是朝廷知道张四维被杀,圣旨丢失,也会减罪少林。”
宗书点点头。
宗诗提议:最好是一边派僧兵出征,一边派人北上进京,向朝廷陈明钦差被杀、圣旨丢失的原委,求得朝廷谅解,免得僧兵未到边庭,先被朝廷治罪。
宗书又点点头,刚要问该如何选将出兵,又该派谁入京,却见首座僧宗经缓缓站起,便不再言语,等他说话。
宗经合什向众人环行一礼,声音低沉道:“故国不肖之徒侵扰贵国,宗经先代父母之邦向诸位谢罪了!此外,宗经素不知兵,还请方丈及诸位容我不参此议,先行告退。”
众僧这才猛然意识到宗经是来自日本的僧人。他虽来寺十余年,荣为少林首座僧。但毕竟这是议及与他父母之邦作战的事情,的确让他有些尴尬。便一齐起身,安慰着送他出方丈堂。
大家再次落座,开始议及如何选将、出兵等事。宗诗认为抗倭乃是保家卫国义举,也是一种普度众生之道,众僧定会踊跃参与,寺里也应满足僧众意愿,给予他们报国度世的机会。僧兵出征自然是多多益善。月空则认为:兵在精而不在多。少林僧众武艺参差不齐,有些杂役僧、文僧甚至没有武功,如果都听凭自愿从征,必不能组成一支精兵劲旅,上阵御倭,也很难取得最佳战绩。对于那些功夫平平的武僧来说,允其参战,无异于草菅人命。所以,还应比武较艺,挑兵选将,真正组成一支僧兵铁旅出山远征。
宗书觉得:宗诗所言虽情理兼通,但多了些书生意气,用于战事,并不可取。月空沉稳、朴厚,此番论兵,足见其外朴内秀,尤其他多年担任少林武僧总教头,武功精湛,熟悉武僧情形。便有心让他主持挑兵选将一事。但又觉得西堂僧宗画虽平时冷漠寡言,任事却是沉毅机敏,而且武功超群,不亚月空,品似冰雪,僧众敬畏,深得先师方丈虚白的赏爱,年纪轻轻,便被拔为西堂僧,位在大他10多岁的月空之上。如果,仅凭自己一言拍板,让月空主持选兵一事,恐怕这个人送绰号“冰罗汉”的冷僧嘴里不说,心头也会不服。此外,还有知客僧月明,也是功夫好、性子热,素常无论寺务还是他人私事,他都事事争先,风风火火。是寺里最得人缘的执事僧,被僧众美誉为“火焰佛”,他又怎会不想担此重任呢?!就是一贯做事谨小慎微、看见动情事就泪汪汪的“泪和尚”月清,也一样是个爱操心的主儿。此人虽遇事不争,却也不能因此任人为事时掠他而过。这样左右一掂量,宗书感觉还是让他们都开口议论议论,听听胸怀见识,再比比武功,然后定下人选。于是,他只微微点点头,又用期待的目光巡视着众人。
宗画依然故我。肩平背直地冷冷坐在一边,冰雕似的。挨着他坐的月明,也似乎被感染,身上退了往常遇事即燃的热度,双手握拳抵住双膝,铁铸般凝然不动,只有眼里明显窜动着忽明忽灭、闪烁不定的光焰,似在为什么事焦虑纠缠着,这让宗书颇感意外。月清半低着头,一副不争不抢、洗耳恭听的样子。宗诗深知自己偏于作画,武功难与月空等人相伯仲,自然心情谦退。只是左瞟瞟、右瞄瞄等待他人说话。
这种场面,倒使宗书始料未及。
他也一时惑然,不明白宗画、月明等人今日当此大节,为何尽皆默然。有心听听他们的议论,却又不愿强人所难,便自己开口打破沉默道:“此次抗倭,老衲要亲率僧兵远征,但老衲自知武功不济,真正临敌,还需仰仗一位功夫了得的先锋。此次挑兵选将,就由这位先锋来主持,诸位,谁愿担此重任?”
宗画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依然冷冰冰四平八稳地坐着;月明倒是皱皱眉,却又把脸转向一边。月空扫视一下众人,率先站了起来,自愿担当此任。但又说方丈上了年纪,不宜远征,而且寺里事务繁多,不可久离,最好还是留寺操练武僧,以备缓急。如果方丈信得过,他愿独担率兵抗倭一事。
宗书并不觉得自己不宜远征,微微一笑,正要自我解释,却见宗画肃然起立。看来,这冰僧心思似已融开,要与月空争着领先远征了。宗书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想:正好!到时候就让他们山门比武,胜者名正言顺地出任先锋。于是,微笑着冲宗画点点头,等他开口。
只听宗画道:“方丈,既然后堂愿意率领僧兵远征,宗画愿意北上进京,向朝廷禀明钦差被杀的原委,请求朝廷宽恕少林,使我少林僧兵能够顺利远征抗倭、将功补罪!”
一番话,虽然语意恳切,却是语气冰冷。
宗书深感意外。但毕竟进京陈说少林变故也是大事,自己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
仿佛被宗画牵动,一直侧面旁顾的月明也站了起来,看一眼月空道:“方才后堂说,寺里还需操练武僧,以备缓急——月明愿当此任!”
留寺练兵?一贯遇事抢先的“火焰佛”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自愿退后了呢?一时,在座众僧无不愕然。月空、月清、宗诗、宗画等人异样地打量月明,月明却视而不见。宗书无声地点点头,面色渐渐凝重。
这一冷一热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执事僧,今日为何出奇地一致?莫非他俩心里都有别扭?还是本身不愿远征抗倭?宗书心间不觉烟生雾起。到汝州少林寺下院观音禅院做法事期间,月明留在少林寺常住院,他不明情况。宗画却是跟了他一同去的,未曾有什么过节,何以今日如此不谐呢?月明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跟宗诗、月空有过什么不快?但这个年轻的“火焰佛”最是古道热肠、生性爽快,遇到不快意的事,很少上心,即便有什么争执,也是门内红脸,门外就笑的,怎么今日就冷漠如宗画呢?
疑惑归疑惑,僧兵远征抗倭却必须立即定下章程。宗书决定亲率僧兵远征。因他年过半百,月空等众执事一致反对。最后议定:还是按照少林寺规:“比武打山门选将。”由武僧自愿报名,比武争夺领兵主将,夺门最快、取胜最多者为主将,次者为副将。然后,再由将选兵。宗画进京解说少林风波,月明留寺练兵备用。但在僧兵出征之前,二人则要作为把守各门的门主,筛选众僧比武夺将……
事定人散,天已晨光熹微。宗书却心中云翻雾滚、扰动不安。竟然没有一丝困倦睡意。他缓缓踱了几步,忽又想起首座宗经。今日议兵抗倭,他自愧退出,当时不便多言,现在正可到他禅房聊聊,让他心头少些挂碍。于是,虚掩了门,径向宗经禅房而去。
外面,风已纤纤,雪亦袅袅。早起的杂役僧或者轻扫积雪,或者从容往来,寺院内一片宁静和谐。
首座僧禅房与方丈堂同一进院落,在方丈堂东厢寮房的最北端。宗书几步即到。
宗经禅房的门竟也虚掩着。宗书轻拍两下,里面没有应声,门却又开些一缝儿。透过门缝儿,发现对门方案上,铜镇尺下压着一方纸笺。
怎么?宗经——宗书隐觉不对,便推开门进去。见桌上竟是一纸留言。抬头一行字:“敬候方丈小山公。”小山是宗书别号,此笺正是留给他的。
笺上大意是:日本侵掠大明,少林僧兵行将远征卫国,作为少林僧徒,本宜应征出山;但作为日本人,又不能与父母之邦刀兵相见。所以,内心惶惑不安。尤其担心,朝廷知道此时还有日本僧人在少林,再给少林增添麻烦。山门风波,死了钦差,丢了圣旨,朝廷肯定怪罪少林。他决不能因为自己在寺,使少林寺再罪上加罪,故而,就此留函别去,携法弟月澄东归扶桑。
月澄也是日本僧人,与宗经同时来少林参禅习武。
小山览罢,不由顿足叹息。寻思这风雪满天,天寒地冻的,宗经、月澄远归故国,必多不便。何况此时大明正在抭倭驱寇,海禁极严,更是无法挂帆东渡。一旦偷渡出海被官军抓住,必遭不测之祸。于是,暗暗埋怨几句,急命两个年轻僧人快马去追,让宗经二人回来。
宗经今年50多岁,原是日本山**,但州正法禅寺僧人,法号道启。16年前,携师弟清远西来少林。先师方丈虚白,按照少林法裔排序,分别为二人另取法名:宗经、月澄。宗经深爱少林禅武宗风,入寺潜心参禅,虚心习武,数年之间,已在佛学和武功上获得很深造诣。小山宗书升任方丈后,他也被推为少林首座僧。在同门师兄弟及寺内执事僧中,宗经年纪最长、最与宗书相近,因此,二人时常切磋佛学、互探禅理,最投脾味。尤其宗经出任首座后,两人更是共筹寺务,同修莲花,情深意洽。如今,宗经这般别去,不能不使他感叹不已。
怅怅许久,他才踽踽回到方丈堂。乍一扫眼,忽见桌案上多了一卷黄澄澄的东西。
圣旨?!
看那卷成短轴的黄绢,分明就是一道圣旨。是那道丢失的朝廷圣旨找到了?还是谁送到这里的?他四下扫视一遍方丈堂,却无半点人影。
他不及细想,紧走两步过去,打开绢轴,双龙捧着的朱红篆书“圣旨”二字立刻映入眼帘。他心下一喜,两手不觉微微颤抖。再看圣旨内容,正是急调少林僧兵远征东南抗倭的——不是那道丢失的圣旨是什么?!
宗诗翻遍大雄宝殿找不到的圣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桌案上?难道是月忠送回寺来的?他既回寺,又为什么不见自己呢?宗书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问院里的杂役僧,见没见月忠来过,杂役僧尽皆摇头作答。他又让人唤来宗诗,问圣旨是不是他找到送来的。结果是:宗诗听说圣旨在方丈堂出现,比他更为惊讶。
难道真是佛祖保佑少林,送来了圣旨?小山摇摇头,却又双手合什,低诵一句:“阿弥陀佛!”
当日,小山传下方丈法谕:即日起,开始在少林寺常住院及各下院武僧中,招募僧兵,有愿参加僧兵抗倭及担任僧兵主将者,可速到堂主僧宗诗处报名。两日后,即按少林寺闯关打山门的惯例,选出僧将。然后,再由僧将挑选僧兵。
法谕传下,少林寺常住院立即热闹起来。下院各寺武僧纷纷赶来,打听的打听,报名的报名,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宗诗更是忙得不亦乐乎。月空、月清先后报名离去,宗诗赶紧也将自己法号填在僧兵的报名册上。他清楚:论武功,自己根本争不住僧兵主将。也没必要自不量力、强争一头。然而,他一定要参加僧兵远征抗倭。为父母报仇,为惨死的家乡百姓报仇。
宗画、月明二人则忙着挑选把关守门武僧,分别教以应对闯关的战阵战法。
小山则分别到宗诗、宗画处看看情形、问问情况。见报名武僧越来越多,宗画、月明做事认真,章法井然,不由暗自欣喜。只是到了晚课时,追赶宗经、月澄的僧人空空归寺,又使他怅惘良久。
大概上天也想好好欣赏一下少林寺比武选将。两日后,竟然风停雪住,红日早升,琼楼玉阁连成一片的少林寺映着朝阳,银光闪闪,红光烁烁,直似西天梵宫。
经过两日报名,登记参加僧兵抗倭的武僧达600余人,这已几乎是少林寺及下院年轻力壮武僧的总数。报名闯关夺将的有月空、月清等36人。此时,应募僧兵的600余人,全部候在山门外,等待着率领僧兵的僧将打出山门,挑选自己远征抗倭。到少林传旨赐甲的百余官军,也分立山门外的两则,等候一瞻跃然出山的僧将风采。月空等闯关夺将的36人则齐集方丈堂前的台阶下,只待小山方丈一声令下,便开始鱼跃龙门、次第闯关。月空等人只知道,从方丈堂开始,他们要想打出山门,需过三道关口:依次是大雄宝殿、天王殿和山门;三道关口各插36面旗帜,每面旗上各书一位闯关者的法号。所不同的是第一关大雄宝殿后门两侧尽插绿旗,天王殿插黄旗,山门插红旗。但三道关究竟如何布阵,却没人知道。
小山今日特地披上金线红缎袈裟,庄颜站在方丈堂前的台阶上。前面放置一张青瓷翘头小案,案上正中一只白瓷莲花香炉,炉下散放着一把香和一面三角小红旗。翘头小案两侧,站着庆圆、庆方两个小沙弥。左侧庆圆两手执镲,右面庆方腰挂小鼓,二人也似小山一样,神情肃然。
小山翻翻手中名册,又打量一下月空等人,首先宣布闯关选将规则:今日闯关,将从最后报名者开始。每念一个闯关人名,就燃香一支,击鼓一通。闯关人每闯一关,即夺一面书有自己法号的旗帜。闯关者开始闯关时,庆圆则执镲相随,每闯一关,鸣镲三声,取旗一面,闯关失败,鸣镲一声,庆方则闻镲捻灭其香。然后,旗、香相合,换人闯关。闯关结束,以夺旗多者为胜,旗帜相当,则以燃香少者为胜。
众僧听罢,都觉公平,竟不约而同,合掌高颂:“阿弥陀佛!”
申明规矩,宗书见众僧人人踊跃,不由会心一笑,从小案上拿起那面小红旗,轻轻一挥,朗声道:“嵩山少林禅寺抗倭报国、闯关选将,现在开始——”
台下众僧又一次齐刷刷的双手合什。
“第一闯关人,少林下院广惠庵庵主宜宁禅师——”宗书话音才落,一个40多岁的矮胖僧人石磙般从人群中挤出,身后随即传来几声笑。但他似乎并不气脑,扭转又粗又短的脖子,向传来笑声的地方假作生气地眨眨又大又鼓的眼睛,哗啷一声,甩袖抖出一个浑身铁牙的流星锤,往半空里一送,又迅即收回宽大的袖子里。仅露这一手,人群中的笑声便戛然而止。行家都知道:能让狼牙流星锤如此迅猛自如地袖出袖入,而不显一丝吃力,武功便决非等闲。
庆圆点燃一支香插入莲花香炉,庆方的腰鼓随即响起,踩着鼓点,宜宁向旁一跃,袖中的狼牙流星锤又哗啷弹出,嗡嗡叫着旋飞起来。锤飞同时,人也掠地急旋,如此锤绕人飞,人随锤转,越转越急,越旋越快,仿佛一大一小两个流星颉颃相逐。忽地一道雾尘扬起,人锤早已离了方丈院,飞旋着掠向大雄宝殿的院落。
少时,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便从前院传来。声音又响又急又密,直似前院下起了铁冰雹。这边方丈院内,人尽屏气敛声,支棱起耳朵聆听前院动静。乒乒乓乓多时,忽然声息,继而传来三声镲响。
显然,宜宁已经闯过第一关。但此后许久,竟没了下铁雹似的声响。众人猜测:可能开始了拳脚相搏,因为相距较远,听不到声音。但他们还是一个个凝神倾听,想努力听出点动静来。
又一阵寂静,忽听一声龙吟虎啸般大吼滚空传来,紧接着一声镲响。
众僧立即松了架,开始议论起来。庆方捻灭了香。拔出香炉。一会儿,庆圆手举一面绿旗跑回来,跟庆方捻灭的香合在一起,送入方丈堂。脸上一块青肿的宜宁返回后,小山安慰几句,让人扶入寮房歇息。
第二个闯关人是下院水峪寺的当家僧广亮。他也在40岁左右,眼窝深陷,仿佛打烂的蛋壳,体瘦背弓,犹如一弯残月,腋下夹着一根疙疙瘩瘩的拐杖,走起路来一倾一踮。
广亮本以为自己背后也会招来一片笑,却不料竟是出奇的宁静。武僧们的确没有笑,却是一个个紧拧眉头。尽管大家知道:他也会有一身好功夫,但像他这副身板,率领僧兵抗倭毕竟不宜。
鼓声一响,广亮浑似雄鹰听到狡兔响动,拐杖陡地拄地,身如急浪,倒卷翻起。紧接着,身落杖起,杖起身落,几个连环翻腾,已让人无法分清到底是人带杖翻,还是杖带人腾,直觉道道黄色飞虹掠过,转眼人杖俱失。
方丈院中,顿时泛起嘘声一片。
只是广亮翻去多时,人们却没有听到期待中的拐杖对搏兵器的声响。
莫非第一关已改为拳脚?身带残疾的广亮离了拐杖,岂不先亏一着?众人正自猜疑,猛听到三声镲响,大家才相视而笑。
接着,远远传来叮当声。声响虽急,却很单纯,想是只有两个人在对打。这样叮当一阵,又没了声。想是两人都失了兵械。沉闷了好一会儿,竟又响起三声镲响。
等待闯关的众武僧不由纷纷赞叹起来。没想到:身带残疾的广亮禅师竟有如此手段,无怪乎他敢夹拐闯关。众人也因此更增信心,一个残疾禅师尚能连闯两关,何况四肢健全的自己呢?!
众僧摩拳擦掌,正自议论纷纷,远远传来一声镲响。大家立即噤了声,一个个望定通往前院的道口,等待着广亮失望而归。
依照既定的顺序,报名闯关选将的武僧一个个燃香而动,闻鼓而出。但大多都是闯过一关便折戟沉沙,鲜有闯过第二关的。甚至还有一旗未夺,即惭愧退回的,一直轮到月清闯关时,还没有一人夺下红旗、闯过三关。
小山念到月清法号时,月清显得极不自信。他望望宗诗、月空,提刀而出,但脚步却不像庆方的鼓点那样紧密有力。他倒提单刀,向小山行个半拳半掌礼,便走向前院。
一片密集的刀枪声响过,传来三响镲声。
宗诗看看月空,两人都没言语。沉寂一会儿,又有三声镲响。而后是长时间的寂静。宗诗、月空两人都无声低着头,却是一个瞑目、一个拧眉。
锵!一声镲响,宗诗遽然开目。月空也满脸凝重地抖开眉头,似乎,这一声镲响不是他们等待的,但又是意料之中的。他们默默地相对凝视一刻儿,又同时望着通往前院的过道。
锵!锵!却忽又响起两声镲鸣。
这是怎么回事?月清闯的第三关到底是败是胜?莫非他是先败后胜?月空与宗诗对望一眼,又一齐看着台阶上的方丈小山。小山也是一脸惑然。
一会儿,庆圆项下挂镲、蹦蹦跳跳、叮叮当当地跑回来,手里兴奋地摇着红、黄、绿三面小旗,可劲儿地喊:“月清法叔祖打出山门了!月清法叔祖打出山门了……”
跟在庆圆身后的月清却低垂着头,不见半点欣喜。行至方丈堂下,他向小山合什一礼,面带愧色道:“西堂雪山有意相让,才使我反败为胜。所以,月清不算打出山门,特地回来向方丈解释清楚。”
雪山是西堂僧宗画的别号。宗书、月空等人都知道:宗画虽性情冰冷,骨子里却是个怜弱向善的人。月清武功高强,为人却从不争强。宗画平时就颇有些照顾他。若论武功,宗画明显高于月清,今日却败给他,肯定是故意示弱,成全他率领僧兵远征东南。虽然明白这些,大家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一番月清,继续进行闯关选将。
庆方腰鼓再次响起,月空提起自己金梅嵌顶的镔铁梅花棍,虎步出了方丈院。
第一道关口就在大雄宝殿的后院。此时,大殿后门边已只剩下一面绿旗,旗上写的自然是月空的法号。此外,大殿后门前及殿两侧的通道上,共有十六个武僧。正对后门,是四个执剑武僧,殿东侧六个武僧,栅栏一样执枪挺立着;殿西侧六个武僧,手握大刀一溜排开。所有通道,一遮而断。可谓是重兵把守、严阵以待。第一关便已如此,第二、第三关更不知是如何阵势了。
月空远远审视一下,暗暗思忖:面对如此阵势,是决不能从正中闯关的。虽然正中人少剑短势弱,自己的长棍对短剑,最易搅开口子,可一旦冲进殿内,碍于其中的佛像法器,长棍根本施展不开。对方四柄短剑则化短为长,游刃有余。殿内稍一纠缠,对方的大刀、长枪武僧便会封了前后殿门,断难冲出。而从西边闯关,则是以一对六、长兵对长兵,自己毫无优势。假若不能迅速过关,其他武僧又会拢来,很快变成一对十六的局面,众寡悬殊,更无胜算。
大概宗画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布阵。想明此理,月空不由暗自赞叹宗画的用兵之才。只可惜,不知他为什么不愿出山抗倭。
他轻叹一声,收住心神,默然筹定闯关方略。然后,缓缓抬棍、当胸执定,金梅嵌顶的棍头直朝前方。陡地一声吼,搅动棍头,如轮飞转着直扑当中执剑四个武僧。
月空一动,对方也动。原本一字排开的执剑武僧,忽地变成两前两后。未等他们兵刃相交,后面两僧迅速退入殿内,前面两僧则避往两边。
果然要诱我深入!月空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发一声虎啸,猛地棍头扎地,噌地拄棍一跃,早已上了大殿后檐,檐上一弹一跳,便已落在大雄宝殿的前院里。十六个把关武僧尚未开打,闯关人竟已身飞影逝,惊奇之余,只得一个个望空兴叹。远远跟在月空身后的庆圆也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击镲三声。
月空飞身下殿,也是心中讶然。原以为:这天王殿后的第二关,应比第一关更加人多势众,戒备森严。却不料:天王殿后的雪地里,竟摆着一张短腿小方桌,桌上一枰围棋。桌边对坐两僧,正在专心下棋。左边大脸大眼大个头的年轻僧人,正是“火焰佛”月明;右边小脸小个头的,则是师弟月朗。少林人称“神镖舍利子”。见是他俩,月空已经清楚:尽管这一关仅此二人,其武功之高、守关之能也足压前面的十六个武僧。
月空见他们假棋真下,一脸精心做局的神态,并不理会自己,便拖棍一礼,远远笑道:“师弟们好雅兴!师兄可要闯关了!”两人这才转过脸来。
月明哈哈一笑,站起来:“师兄来的好快啊!我们一局棋刚下几着,还没入兴呢!”招招手,竟邀月空对弈。
月空知道:这是对决前的客套,但还是面带笑容走过去。
“师兄下棋,还需铁棍吗?”月朗嫩声嫩气道,似在埋怨月空多疑。
月空见他俩也两手空空,便随手丢了铁棍。铁棍刚刚倒在雪地里,就见月明在棋枰上的手一扬,三枚棋子便尖啸着飞来,三子上下一线,直射月空右身,明显逼他离开雪中铁棍。月空知道月明此功不弱,只得闪身避开。这边刚一落脚,那边月朗三枚棋子也横向打来,躲闪不及,右臂已中一子,顿时半臂麻木。待他回正身躯,月明竟已飞纵而来,捡了他的铁棍,溜地一滚,一招“龙巡四海”横扫他的下盘。他闻风跃起避棍,月朗竟又从上打来三枚横向成排的棋子。此时,他已明白,月明、月朗二人采用的是一远一近、一上一下、一呼一应、一协一攻的“二龙戏珠”打法。如此久打下去,难保自己不露破绽,情急之中,他急忙向左一倾,伸手接住中间、正面飞来的棋子。右面的棋子呼啸着擦肩而过。
旋即,他也一抖腕,左右手同时打出棋子,分取月朗、月明。两人闪避间,他已纵身跃到小桌上,顺脚抹枰一掠,枰上十余枚棋子竟呈扇面状射向月明二人。两人急忙伏身躲避横洒而来的棋雨,月空乘机脚点小桌,飞身进了天王殿的后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入天王殿,因有佛像法器护身,两个师弟便不敢再打棋子。果然,他刚入殿,便听二人在背后同声道:“师兄走好!”
转过殿里佛像,却发现前门竟然紧紧关闭着,他登时大惊,不由连连叫苦。待要掉头回去,却听后门也哐当关上。他推测:殿门肯定是从外锁上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殿里耽搁久了,否则,殿外就会四面成伏,张网以待。于是,他急趋窗下,找准一扇窗子,猛然往里打开,迅即纵身出去。
飞身落地后,他急忙眼风四下一扫,并不见有什么伏兵险阵。这才拭了一把额上汗珠,心中稍安。
这第三关,看来更无关口气象。山门内檐下,放着一张粗朴的四仙桌,桌上一只白瓷青花佛肚茶壶。宗画坐在桌边的四出头禅椅上,正悠闲地品着一杯热茶。茶气袅袅,茶香隐隐。
月空寻思:这最后一关,竟只有他一人把守,还这般从容悠闲,西堂雪山也未免太傲气了些。于是,合掌一礼道:“西堂,你怎不将天王殿的窗子一道封了?那样,我岂不插翅难出了?!”
宗画品口茶,并不抬起眼帘,只淡淡道:“殿门尚且不锁,又何必封窗呢?不过试试后堂勇气如何罢了!”
月空回头,果见殿门并未落锁,不觉赧颜道:“看来,月空勇气已输西堂!”
“不对!上阵正需先怯后勇,用兵正需审慎而行!带兵之将,最忌爱逞匹夫之勇!”宗画冷声冷调说罢,吹吹杯中浮茶,又呷一口,全然不顾月空感受。
月空虽觉口气难听,却还是感觉出宗画言中深意,遂诚恳一礼谢过,又道:“西堂既然亲守山门,就请赐教武功一二!”
宗画放下青瓷茶杯,站起来下了内檐。
两人缓缓靠近,相向一合什,又各退开半步。然后,目光一踫,刷地一声,仿佛双鹤亮翅,同时展臂开掌。两人你旋我转,鹰盘长空似的又对踅一圈,审足了势,轰然对喝一声,各似离弦之箭,相射一处。
一时间,二人龙腾虎跃,上翻下滚,撕斗成团。地上积雪,被二人飞打踢起,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云裹雾罩似的弥漫在他们周围。二人仿佛龙舞云中、蛟腾浪里,谁也无法看清他们的身手架势。
七、八十个回合过去,月空几乎强攻不断,却一直无机可乘。不免渐渐心急气躁,出招愈猛俞重,直欲一招到位,便一劳永逸。却不料,竟一掌走空,掌带身倾,歪向宗画。宗画瞅准机会,出招地动山摇,就势掉膀一搡,将他搡出数步之外。饶是月空功力深厚,也险些摔倒。
月空深知两人功力相近,而自己又在前两关先耗一些气力,已处劣势,自然不愿恋战,便趁机一纵身,跃入山门。转脸合掌道一句:“谢过西堂成全!”就要跃出。却见宗画一发二镖,扬手打来。只是一镖偏高,直取门梁上方,一镖直取他的面门。他急忙缩身避过飞镖。待他长身再起,却发现自己已被罩入网中。这才明白,是宗画那枚偏高的飞镖,打开梁上机关,下网罩了自己。顿时心中懊恼不已。
宗画惬意地拍拍身上雪屑,一边缓步走过去,一边仿佛自言自语道:“兵者,诡道也!往往是有机处无机,无机处有机啊!”
只待宗画过去,解下网中的月空,这一场闯关就算彻底终结。跟在宗画侧后的庆圆,同情地瞧一眼月空,张臂就要击响一镲。月空情急之中,忙从网眼里伸出手向他一挥,示意他暂缓鸣镲。
庆圆张开的双臂顿时冰冻般停滞不动。
宗画转面看看庆圆,诧异地停住脚步,眼神似在问他为什么不鸣镲。
月空挥手处,却不经意地触到宗画放在四仙桌上的瓷杯。
无机处有机!
他乍地一动心念,倏地勾杯在手,随手一捏,杯已烂在手里。接着,他大喝一声:“西堂接镖!”早有瓷片甩手而出,直打宗画面门。
这一着,完全出乎宗画意料之外,他大吃一惊,仓惶侧身闪避。
月空乘隙振臂奋力一挥,留在手里的锋利瓷片已似利刃划过,罗网嘣的洞开,月空就网一荡,恰似离弦之箭,一纵身出了山门。
门外彩声雷动,早有武僧和官军将月空抬了起来。
月空胜出,出任僧兵主将,迅速选定300名抗倭僧兵。宗诗经过力请,也如愿以偿地参加僧兵,担任月空的文书帮手。
从方丈堂议事出来,宗诗心潮翻涌,激动不已。出了山门,他竟身不由己沿着前方冰雪封冻的少溪河岸西向而行。他身裹黑色棉僧袍,独行在皑皑雪地里,恰似一滴浓墨,滚落在一张半卷起伏的玉版宣纸上。
绕过一片巨笋冲天似的塔林,他才慌然自悟,这是走在他往日常来常往的一条小道上。这条小道通向一处清雅醉人的所在,那就是他多年来自拜自赏、自画自醉的西园小竹林。
是啊!僧兵明日就要出山了,出门远征,当然要与自己的爱竹话个别。如今,身不由己地走上这条道,也许是那片爱竹在冥冥中的召唤。只是,自己从此弃笔从戎,征战沙场,吉凶难以预料。今日与相伴多年的清友一别,不知还有没有重逢之日。他这样痴痴的想着,竟然不觉泪下。
翻过一道雪岗,便到了可心可意的所在。雪后的竹林,虽不像夏日时节绿叶翻波、细涟微漾、清柔媚人,却也呈现出另一番美姿雅韵。一片青如冰凝、雅似玉雕的竹林密竿上,栖雪卧白,恰似天鹅宿身碧池、白云浮影绿水。真可谓清纯似仙子、高雅如诗画。此景此韵,宗诗虽非偶值初遇,今日乍见,也还是禁不住赞叹出声:“真乃雪巾菩萨也!”
不想,那竹林听他一赞,竟滚珠落玉般咯咯笑出声来。
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少林寺主志操、惠旸、昙宗率领僧兵在峨岭口袭击王世充的后路,生擒王世充之侄王仁则,送到唐营……明正德年间,三奇和尚受武宗之命,镇守山、陕,被御封提督之职……嘉靖年间,倭寇侵扰我国东南边疆,少林寺僧月空受命率领僧兵出山抗倭……
——中国旅游出版社《新编少林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