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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拒同门编纳道兵 遇险情反传军令

少林僧兵 李靖天l 11898 2024-07-06 15:32

  “方丈小心!”月明惊叫一声,急忙迎身再去接鞋子,小山却轻推他一下,镇定地一挥大袖。

  鞋子早被接入宽大的海庆袖口。

  众人惊愕间,大鞋和尚已经踮脚到了山门台阶下。

  小山笑呵呵走下台阶,从袖里掏出鞋子。紧跟在后的月明等人果见鞋前突出一尖利刃,是只鞋镖。众人不知小山如何在袖内化解了镖力,竟使锋利的鞋镖没有穿袖而出,自是赞叹不已。

  月明、月清、宗诗、宗律等人紧紧护定小山,唯恐大鞋和尚再有什么弄险之举,伤着方丈。

  小山走到大鞋和尚跟前,一捏鞋帮,将鞋头的利刃收回鞋中,递鞋给他道:“老法兄是来考课老衲的武功吗?还是另有什么赐教?”

  大鞋和尚一扬蓬乱卷曲的眉毛,摇摇头,接过破鞋,撂在挑起的脚尖上。然后,没事似地抹一把唇上泛黄的乱须,啪啪一拍胸脯,再摊开手,两只干枯的小圆眼直盯着小山,扬扬下颏。

  小山会意,笑道:“哦!你的意思是也要随僧兵出征,对吗?”

  大鞋和尚点点头。

  小山从大鞋和尚发鞋镖、接鞋镖的身手上,已看出他武功不凡。寻思他若参加僧兵抗倭,应该是员好将。不过,又觉他是个哑巴,来历不明,而且贪酒好荤,不遵佛规,怕他将来因酒误事,扰乱军纪和僧兵修行,所以,又有些犹豫。

  大鞋和尚见他拂须沉吟,又用大拇指指指自已胸口,再抬抬下额,颇显自信。

  小山道:“我知道老法兄是员好将!只是你年已老迈,不宜阵前厮杀了;再者,你言语不便,军令难达啊!”

  大鞋和尚却立刻摇摇头,拍拍小山的肩,又拍拍自己胸脯,然后,把两个大拇指并到一起,点点头,再指指自己的耳朵,竖起一根大拇指。

  小山笑了,明白他的意思是:你跟我的年纪差不多,我们一样顶呱呱,我虽不能言语,耳朵却好使。

  “既然如此,你能答应我三件事吗?”

  大鞋和尚伸出三指,扬扬下颏,示意他说出哪三件事。

  “一戒酒,二戒肉,三是不得违我军纪。”

  大鞋和尚听罢,一撇嘴一皱眉,为难地摇摇头。

  众僧兵见状,俱哧哧偷笑。

  小山也失望地摇摇头:“那本帅就不能用你为将了!老法兄还是继续归洞参禅吧!”

  大鞋和尚却坚决地摇摇头,仰面叉腰站着不动。

  “哟!看来老法兄是赖在这里不走了!”小山微笑道,“可我们却要走了!”

  大鞋和尚急忙一挪身,面对面挡住他。然后,伸出两个大拇指,指尖一踫,蜷回左手大拇指,伸出右手手指晃晃。再冲小山扬扬下额。

  小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两人比武来决定是否遵从三条约定。

  “老法兄,你弄错了!”小山呵呵笑道,“这又不是比武选将,谁赢了谁上,军法佛规,永远不会谁强谁说了算。无论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必须与众人一道守规矩,否则,就只能军法从事或拒之门外了!”

  大鞋和尚点头听罢,撅起嘴,唇上干枯的黄须急得乱抖。犹豫好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伸出两指,点点头。

  小山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勉强可以遵从两条,便问:“那么,老法兄不愿遵守哪一条呢?”

  大鞋和尚抓住挂在胸前的酒葫芦,比了一个灌酒的动作。

  原来是酒瘾难舍!小山又是微微一笑,他听过见过太多因酒酿祸的人和事了,尤其在军中,酒醉必误军令,酒醉什么事都敢做。一人醉酒,小则败坏军法,大则酿就三军之灾。所以,不守戒酒一条,也就等于不守约定的三条,等于不守佛法三千。那么,此人也就万万不可引入僧兵营中。

  他断然摇摇头。

  大鞋和尚脖子一梗,满脸埋怨的表情。气恼地转过身,见山门西侧的一棵柏树上落着一只小灰雀,正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似乎在嘲笑他。于是,他气乎乎地猛一踢脚,大鞋直飞树上。

  众人惊顾间,只听小雀一声哀鸣,落入枝叶丛中不见了。

  大鞋和尚则踮脚飞跑到柏树另一侧,抬脚去接正在落下的鞋子。

  月明顿时光火,冲过去朝他吼道:“喂!大鞋子,你再怎么使气,也不能杀生啊!”

  大鞋和尚只作没听见,依然高抬一脚,嘴角挂着不屑的神情。

  鞋子稳稳落在他的脚面上。

  “这一次,你怎么不让鞋子直接穿在脚上?失手了吧!少林门前,耍拳弄脚,不是班门弄斧吗?”月明走过去撇嘴笑道。

  大鞋和尚扭头哼了一声,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架式。

  不多时,大鞋和尚脚面的鞋子稍稍一动,鞋口处竟然钻出一只晕头晕脑的小灰雀。

  小灰雀竟然没死,它是被大鞋和尚贯到鞋子里了!众僧兵惊得议论纷纷。

  小灰雀在鞋口左右张望张望,扑楞外楞翅膀,飞上了天。

  大鞋和尚这才从容地穿上鞋子,歪头直瞪月明。

  月明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笑着合什道:“月明错怪你了!老法兄果然神功绝技!”

  大鞋和尚又朝小山一招手,指指小山的帅旗,摆摆头,又伸出两个大拇指,做个比武动作。意思是小山挂帅,他不服气,要比武争夺帅印。

  月明、宗诗、月清、宗律及众僧兵也都看懂了他的手势,无不目视小山。

  众人皆知小山会武功,但平时极少见他耍弄拳脚刀抢。功夫要时时练,才能时时进,一日不练,便一日生疏。如今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如何。方才虽见他袖纳鞋镖,衣袖不破不烂,身手尚好。可与大鞋和尚的鞋贯飞鸟相比,便略逊一筹了。毕竟海庆长衫的袖口要大过鞋口十多倍来。何况,接鞋镖又比贯飞鸟容易。就此比较,二人似乎已分高下。

  身材富态、面目白净的宗律稍稍靠近小山,低声道:“方丈还是先派一员僧将与他比武,看看他的路数再说!”

  小山却捋须微笑着摇摇头。

  宗律不无担心道:“那么,您是要直接与他比武?”

  宗诗、月清听到宗律说话,也一齐望着小山,面带忧色。

  月明则朝大鞋和尚道:“老法兄,要与元帅争夺帅印哪?你得先过我这一关!”当即拉开架式。

  大鞋和尚却无声一笑,仰面摇摇头。那神态似乎在说:你哪行!我才懒得跟你比呢!

  月明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原本赤红的脸膛涨得更红,嘴里却嘻嘻笑道:“我乃堂堂少林僧兵总教头,你还看不上我?是不是怕我才不敢跟我比啊?”

  听得“少林僧兵总教头”几个字,大鞋和尚正过脸来,仔细打量一番月明,这才懒洋洋摆个“老梅探春”的架式,却是歪头弓背、不伦不类。

  月明气得直喘粗气,刷地收了架式直立道:“你如此漫不经心!我不跟你比,赢了也不光彩。似乎是你不卖力,故意输给我的!”

  大鞋和尚却依然故我,眯着眼,将探出的手轻轻摆动两下,意思是:你不比,就走开!

  月明气呼呼道:“好呀!原来你是想气走我,直接与我家元帅比武。偏就不成——好好好!我也学你就是了!”一侧身,两手在胸前交叉一搭,双腿前屈,腰背后弓,做了一个“张果老醉骑毛驴”的架式,假作睡意未醒,一摇三晃着,用有气无力的腔调道,“我来也——”竟半侧半倾着过去。

  二人故作怪态,逗得众僧兵笑声一阵。

  “月明——你且退开”小山忽然叫道。

  月明收了架式,回头道:“元帅,还是我先来吧!唱戏还是元帅最后出场呢!”

  宗诗、宗律、月清也齐劝小山,让月明先比试。

  小山却坚决地摇摇头,走过去,宗诗、宗律紧跟在后。

  月清却连忙抢到前面,边走边道:“元帅既然不同意师兄先比,那我是先锋官,就让我先来吧!”

  小山又摇摇头。

  月明则转身回来,挡住他们的去路道:“不行,元帅不能一马当先来比武!我必须先跟这大鞋子法兄过过招!”说罢,返身就要扑向大鞋和尚。

  小山微提声腔道:“住手!怎么?还没有出征,你就要违抗本帅的将令吗?你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月明闻声站住,不由回头海叹一声。

  小山走近大鞋和尚,站住,双手一合什道:“老衲佩服老法兄武功绝伦,甘拜下风——”

  宗律在后轻拉一下他的海庆长衫,低声道:“方丈怎可不比,就甘拜下风?难道真要让他夺了帅印?今后少林寺将颜面何存?”

  月明、月清、宗诗等人也惊异地互相看看,又一齐看着小山。

  大鞋和尚倒是一脸得意,指指台阶上执帅旗、捧帅印的两个僧兵,摆手要他俩把旗、印送过来。

  两个僧兵自是一动不动。

  却听小山继续道:“不过,那帅印却不能给老法兄:一、你身份不明,帅印乃三军之命,不可轻托;二、将在谋而不在艺,比武夺帅印,本就是荒唐之举;何况,老法兄戒不了酒,连自己都管不了,又如何管得了僧兵?所以,还请老法兄归洞参禅,不要再干扰本帅点兵出征了!否则,你即便能胜我,又能以一人之力胜得了这千名僧兵吗?”

  一席话,竟使大鞋和尚登时面生愧意,他摇摇胸前的酒葫芦,叹息一声,垂下眼帘。忽地,又猿鸣似地一声长啸,飞身跃上柏树,向下一探身,示意小山他们出征。自己则打开酒葫芦,咕咚咚一气灌下许多酒,喉咙里竟鸽子叫似的咕咕怪笑连声。

  月明、月清、宗律、宗诗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小山转身,再次登上山门前的台阶,朝众僧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我们少林弟子不要以为少林寺名扬天下,武功便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永远都是迷者的幻相。少林武功之所以能够成名天下,不是因为天下第一,而是因为天下为师——广学天下,广济天下,才是我少林武学真谛——”

  台下众僧兵立时雷鸣般高呼:“广学天下,广济天下!”

  小山含笑点点头,又道:“三军无法,便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战则必败!无法之兵,即是乱兵。乱兵在营必酿三军之灾。故而,武功再高,不守军规,就不能留在军营。望诸位铭心牢记!”说罢,下令僧兵出山。

  骑在马上,宗诗左顾右盼,突然觉得少些什么。无意间,执着马鞭的手触到驮在鞍前的竹甲包裹。心头微微颤了一下,暗暗寻思:妙慧说好了还要回浙江的,怎么现在还不见影子?不过也好,她若真来了,自己真还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有火莲花、虹儿跟僧兵的来往,宗诗已开始觉得妙慧在浙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已有了女伴儿。而且,从火莲花抗倭到妙慧、虹儿照顾自己疗伤,他也感觉到她们照样可以为抗倭尽力。这样一想,又为自己过去冷待妙慧感到内疚。

  僧众离寺不久,一个僧兵飞马赶到小山面前。报道:“元帅,大鞋和尚一直尾随在后。殿后将军问您,要不要将他赶开。”

  小山开示:任由大鞋和尚行止。人家不是僧兵,自然不能随便干涉人家举动。只要他不影响僧兵军务就不必管他。

  僧兵刚行近龟、蝎两山夹峙的太室山山口,忽见前面横着两排道士,挡住去路。

  佛、道两门,本不相干,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小山微微皱一下眉头,让宗诗过去问问清楚。

  自从陶仲文蛊惑嘉靖皇帝采少女经血炼制养生金丹后,闹得民怨沸腾,道士在民间颇落骂名,佛门更因两家取道不同,避之唯恐不及。

  宗诗拍马向前,合什道:“各位道兄,少林僧兵出山抗倭,诸位当道相候,可有什么赐教?”

  前排居中一位道士,上前一步道:“僧家挂帅,佛门好不荣耀;不过,我们道家也不乏习武知兵之人。今日,我中岳庙十八师兄弟特来领教小山元帅的武功身手。如果我们兄弟侥幸一胜,不妨就取了帅印,代他挂帅出山,增辉道门。

  小山在后听到,不由微微失笑,侧向月清道:“还没出家门,就遇到两拨夺帅印的!早知这么麻烦,老衲就不接这帅印,只管披上僧衣出山就是了!”

  月清道:“佛、道争胜,互相攀比,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历朝历代,历来如此。其它尊荣我们可以不争,这挂帅抗倭,却是度人救时的大事,我们还是要当仁不让的!”

  小山点点头拍马向前,却听宗诗向那些道士解释道:“……贫僧已再三说过,我家元帅不会与你们比武。你们要帅印,应该向朝廷请命。朝廷之上,帅印多的是!你们完全可以自建一支‘中岳道兵’,或是‘嵩山道军’,何必非要夺我僧家帅印呢?”

  “古来多少比武夺帅印的事!我们也想借此试试身手嘛!”还是那个居中靠前的道士道:“有道是:帅无常位,能者居之!”

  说话间,小山已到了跟前,见那道士三十岁上下,身材中等,皮肤稍黑,双目如钩,鼻子高挺如削,一脸精强劲锐之气。跟他身后的师兄弟们一样,也是一身短打的重蓝道衣,白袜及膝,背后斜插宝剑,倒也色调鲜明、风姿英爽。

  小山道:“你们就是号称‘嵩山十八剑’的道兄吗?”

  那道士道:“我们是徒有虚名。想必,您就是僧兵元帅小山公了?”

  小山点头道:“老衲正是。方才闻听几位道兄要比武夺帅印,增光道门,老衲以为大可不必——你们道家的邵真人、陶真人,先后得到当今圣宠,爵封三公,官至一品尚书,已使你们道门风光无限,又何必争这空门元帅呢?”

  那道士脸色陡变,怒道:“小山公乃是大德高僧,怎么说话如此刻薄?你以为我们道门都是托身殿阁、胡做非为之徒吗?一两个邵元节、陶仲文之流,岂能污尽我们道门?”

  小山、宗诗等人闻言,俱是凛然一惊。这道人竟敢对嘉靖朝最红、最炙手可热的同门邵、陶二人斥之以鼻,足见他们虽同属道门,却是物非一流。小山等人心中不由暗加激赏。

  “既如此,便是老衲辨事不明了!”小山下马,笑着合什道,“请问道兄字号?”

  那道士见小山年长自己许多,却又执礼甚恭,亦敛了傲慢神态,答称自己叫湛秋水,号空明子。

  小山又道:“不知道兄与老衲比武,究竟是想要我这帅印,还是想要抗倭?”

  空明子道:“当然是想要抗倭,不抗倭要这帅印做什么?但若取了这帅印再抗倭,岂不更长道门精神、更光道家门庭?”

  小山点点头微笑道:“道兄如此一说,就不如道兄的道号那么空明了——试想,抗倭都要必取帅印,少林僧兵要么都是元帅,要么只剩我一人。都是元帅,还成什么军营?只剩我一人,又如何抗倭?再说,我这印上刻的是‘天下僧兵元帅之印’,即便道兄胜了我,拿去又有何用?天下僧兵会让道兄出任元帅吗?佛门弟子势必还要争夺。为了一颗帅印,我们佛道两家先争斗起来,又如何抗倭?”

  一席话,入情入理。空明子回头看看师兄弟们,见他们一个个低头沉思,自己也凝眉沉吟起来。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面带愧色道:“还是小山公见地深远!既是僧兵元帅印,我们还争他干什么?不过,我们十八兄弟却是真心抗倭,老佛兄能让我们随僧兵一同抗倭吗?”

  小山快意道:“各位道兄但能守得僧兵规矩,老衲亦是求之不得!”

  空明子愣了一下,迟疑道:“老佛兄是要我们也随僧规吗?”

  小山见他误解,解释道:“哪里哪里!依然是僧循僧规,道循道俗,只不过要同守军纪、共遵军法,各位道兄以为如何?”

  空明子等人这才尽绽笑脸,齐称愿受小山元帅军令节制。

  小山大喜,即将左营专门编为道营。然后,兴冲冲率众继续赶路。

  宗诗见小山片言解开两起纷争,又收道门的“嵩山十八剑”加入僧兵,共同抗倭,暗自佩服他佛量深阔、佛慧超群。

  月清却颇有些不解,闷闷深思一会儿朝小山道:“元帅,大鞋法兄乃是佛门弟子,你不纳入僧兵,却将道门弟子收入营中,将来,恐惹五台、桐柏僧兵不悦吧?他们会不会埋怨你胳膊肘往外扭,屈了自家向外家呀?”

  小山笑笑解释道:“你料的极是,佛门议论是免不了的。可是,在军言军,无论佛、道,但能守我军纪遵我军法,有助抗倭的,我们都该海纳百川。但若不守军纪,有碍我治军抗倭的,即便是同门弟子、一家父子,也是留不得的。俗世戏中《辕门斩子》唱的就是这个意思。再者,不留大鞋老法兄,也是念我佛慈悲嘛!留下他,他将来触了军法,岂不等于杀他?”

  宗诗、月清听得频频点头。

  一会儿,月清又道:“道门弟子加入僧兵,固然使僧兵又得一助力,可是,我们少林僧兵就不是僧兵了。你也成了僧兵、道兵两家之帅了。恐怕要被天下佛门子弟猜疑的!”

  小山呵呵笑道:“俗世尚不拘名相,我们佛门弟子又怎能自拘名字、色相呢?唐高祖的平阳公主曾建一支‘娘子军’,军中不仅有马三宝等一批男将,就连军兵也尽是男儿,哪里就全是女将娘子兵呢?还有宋朝名将岳飞的‘岳家军’,又何曾全是岳氏子弟?所谓少林僧兵,不过是以少林武僧为主罢了。但能赶走倭寇,救民于水火,即便我们不叫少林僧兵又有何妨?苟利大计,不避小疑。世事从来如此:超常者必遭疑,反俗者必被议。而凡俗之行,往往畏于议而止于疑,终究不脱凡俗;英雄之举,则往往不畏议而勇行疑,故能脱俗成功!”

  宗诗、月清一左一右聆听着,又同时惊奇地看着他,觉得他虽言俗事,却如同说法;出世入世,修行创业,俱可受用。不由暗叹他胸襟似海,高瞻天外。

  桐柏山下,少林僧兵与行毅率领的二百名桐柏僧兵会合。小山将他们编入僧兵右营,继续前行。数日后,行至杭州北新关。僧兵驻兵关内,小山令月清独往海盐,调回驻守那里的僧兵,准备同往杭州待命。谁知,月清出关不久,总督张经的传令兵即飞马入关,令少林僧兵火速南下台州,与知府谭纶协力抗击进犯海门卫的倭寇。

  救兵如救火,一缓生百险。小山当即调月明为先锋,率兵出关,直趋台州。

  行近台州,又闻倭寇转攻桃渚千户所。而先前来台州练乡兵的宗画、月满,就与官军、乡兵坚守在桃渚千户所城内。小山便挥兵东进。一路山重水叠、烟雨如织。小山叹道:“如此大好河山,却是外侮不止,屡加蹂躏,炎黄子孙实在愧对天地恩赐,直使烟雨茫茫、天地同忧啊!我佛宏旨,便是济世度人。而佛徒一生吃斋念佛、闭门参禅,端底是空门空愿。只有出山入世,救得众生脱离苦难,快活在这山水诗画之中,又与生身天堂何异?那时,我辈佛门弟子才算是自度度人、功德无量啊!”感叹一番,竟又朝宗诗道:“你是画僧,这回可派上用场了!”

  宗诗有些奇怪道:“你不会是要我画这些山水吧?”

  小山微笑道:“正是要你画这些山水!”

  宗诗一愣,不知方丈何以在战事紧迫之际,突然发此雅兴。难道他是学东晋谢安在淝水大战前夕,悠闲博弈的魏晋风度?故示从容,以安人心?但当年的谢安是在后方,且朝中人心惶惶,而现在小山公是在阵前,少林僧兵也士气高涨,用不着安定军心。若是太过风雅,反而会影响军心。于是道:“只是,现在戎马倥偬,怕是——”

  “怕无暇隙吗?”小山接口道,“你白天行军,只须留心山水,默记在心就行了。晚上宿营,再把这些山水画下来!”

  宗诗犹豫一下,又委婉道:“我是说,现在忙于抗倭,心中实在没有做画的雅兴!”

  小山瞄他一眼,笑道:“你可以没有雅兴,却一定要有画兴!让你做画,也是为了抗倭嘛!”

  “做画、抗倭?”宗诗一时解不透小山的意思。

  小山道:“打仗是不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久处北方,而倭寇侵我南方沿海已久,在熟悉地形上,我们僧兵便不如倭寇。所以,要想借地利之势,我们就必须处处留心,牢记山川河流于胸。打起仗来,巧借一地,如得数万精兵,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是这个道理!”

  宗诗这才恍然大悟,方丈原来用意如此。回想自己出山抗倭一年多来,只知向俞大猷学习兵法,向僧兵学习武功,竟不悟自己的画技尚有此妙用,可资抗倭大计。而方丈身在山中,心却在天边,竟能预备海战之需,先于枝头练兵,今日又让自己记画山水,处处彰显兵家风范。对照一比,不免有些汗颜,连连赞叹方丈佛慧无边。

  小山却摇头笑道:“哪里有什么佛慧无边啊!佛又没打过仗,亦是难传兵略的。这些东西,都是老衲从佛门外借来的。实不相瞒,自你们出山抗倭,我就开始在武经兵书中参禅啰!”

  “在兵书中参禅?”宗诗愈觉新奇。

  小山捋须道:“佛不是讲究度世要各以方便吗?度山知山道,度水知水脉。度人知人情,度魔知魔性。不用兵家方便,何以度倭奴早脱魔身、早上西天?又何以度海滨边民兵燹之苦?”

  说话间,僧兵行入一片石林间,半山坡上,奇石林立,竟似走进少林寺的塔林。一个个怪石,或如巨楔楔入青山,或如石笋破土而出,或如笔峰润着烟雨,各出诡奇……众僧兵不由啧啧称赞,叹为鬼斧神功。小山亦连连点头,称为天造地设的八卦阵。

  行出石林不远,即有探事僧兵来报,说前面山口处发现倭寇,正据险而守,大约是专门截击僧兵的。

  小山招呼宗诗一起到前面看看。两人拍马赶到前队,与月明等僧兵一起并辔前行不远,见正东面两山如翅,斜伸南北,中间一道狭口。正当狭口,修筑一寨,寨后又是山岭交错重叠,仿佛波浪层层。寨前面一片不大的开阔地,其中水田块块,仿佛一领格子袈裟平铺在山谷间。水田间一条小道,从开阔地边直通过来。开阔地及水田两边,又是青山两道,接连来时路过的山岭。

  眺望一会儿,小山让僧兵召来左营的空明子和右营的行毅,问众人这山口该怎么攻。月明、空明子、行毅等人都是第一次临阵,又见此处山拱水卫、地势奇险,一时都无好计。

  小山又向宗诗道:“你在浙江抗倭时日已久,比众人熟悉倭情,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宗诗说地势险要,不宜强攻;大片水田,又妨碍僧兵冲锋,最好还是把倭寇引出来打,才有胜算。

  小山点点头,也觉有理。但又该如何引蛇出洞呢?倭寇占据这样的险境,能轻易弃利就弊吗?他一时也觉心里没底。

  沉思许久,他觉得最好还是轻兵挑敌,诱敌出战,然后再命僧兵贴身跟进。定下方略,他即命月明、空明子、行毅三人各带百人轮流去攻山口,各队先后出击,都不必力战,直到引出倭寇,再紧紧咬住,贴身跟进,使倭寇弓箭、滚木、擂石无法使用,便可奋力杀进寨中,夺关破隘。

  众人会意,各去准备。

  很快,第一通鼓擂响。月明率领百名僧兵首先杀出。他们排成两个纵队,沿着水田中间的小路直冲向前。

  行过一半路程,山口寨中忽起一声梆响。箭似疾雨横飞,齐向僧兵攒射。僧兵幸有藤牌遮身,再加棍棒飞舞,倒也并无大碍。

  僧兵即将冲过水田时,寨中忽然冲出一支倭寇,在寨前的一小片开阔地上列成一个形似蝴蝶的战阵。

  宗诗远远看见,即向小山道:“那大概就是倭寇的蝴蝶阵,我过去听俞大猷将军说过,却没有见过。据说这种阵法让许多官军吃过苦头,很是厉害!”

  小山点头道:“是呀!此阵两翼四角,从哪面打上去,都会两面受敌。最易在狭小而又平坦的地方用。浙江山多水多,平坦陆地少而小,倭寇正是利用了这种地形,创此阵法,不知月明会怎么打?”

  宗诗道:“反正我们是诱敌,只要不被倭寇‘咬’上就行!”

  两人话未说完,月明已与当头几个僧兵冲上山口前平地。

  小山下令全军鼓手同时擂鼓。原本单面独吼的鼓声,立时变成众鼓呼应,轰隆隆排山倒海。

  月明初次与倭寇对阵,本就铆足了劲儿,又受鼓声鼓舞,更是劲头飙升,猛地一个“飞虎跃涧”,纵身跃起,双手把定棍尾,棍头直出向前,人与棍仿佛一支利箭,横飞出去,棍为箭杆,人为箭尾,直刺倭寇的一个阵角。阵角上的三个倭寇也毫不含糊,当头一个横交双刀上架,两边的倭寇则一个从上往下、一个从下往上斜劈月明。

  小山、宗诗刚为月明选阵角进攻而暗自称赏。乍见倭寇接阵就是三人三面围攻一人,又为月明悬起了心。

  月明后面的僧兵紧跟上去,救援主将。倭寇阵角两侧的倭寇也同时杀出,一角化成三角,截住来援的僧兵。倾刻,月明陷在阵中。

  好在月明功夫了得、变化奇快,借着正面倭寇双刀架棍之力,蹬地一个“飞龙扬尾”,身体倒卷而起。棍头顺着架起的双刀,斜下直捣小倭前额。那小倭仰面栽倒的同时,月明也翻身跳在倒地小倭后面的倭寇头上。前面阵角上的左右两个小倭则全都扑了空,欲要转身去找月明,后面的僧兵已经赶到,只好接住厮杀。

  群倭见月明一下子脚踩人头杀进阵中,惊得纷纷在头顶挥刀乱舞。

  月明见不可能再移脚别处,遂朝脚下倭寇面门猛踢一脚。倭寇立时脑浆飞迸,倒地身亡。他也陷身倭寇阵中。

  后面的僧兵见主将被困倭阵,再也顾不得沿路前进,哗啦一下,跳入两边水田,齐往前冲,偏是一脚下去,水泥及膝,一脚一陷,拖泥带水,反而欲速不达。待到田畔岸边时,倭众早已森严壁垒,刀丛密集,根本无法上岸。而在路口处,倭寇两翼似剪,张口以待,专门留出一块空地。但凡从小路上冲进的僧兵,尽皆陷在倭阵的剪刀口内。即便如此,冲进去的僧兵也不过一、二十人,大多则半陷水田之中,与田畔的倭寇周旋对搏。

  小山、宗诗看得明白,不由各起忧色。

  鼓声还在继续。僧兵却多困水田,寸步难进。只有陷在倭阵的月明及少数僧兵,鲤鱼跳龙门似地腾上跃下,让倭寇密织的阵网忽松忽紧,一时不能收死。

  小山一时犯难。擂鼓,僧兵已不能再进;鸣金,又等于断送陷在倭阵的月明等二十多个僧兵的性命。原先打算的车轮战诱敌、再贴身跟进的办法显然不好用了。

  赶过来准备接替出击的空明子见状,急切道:“元帅,情势紧急,不能犹豫了,得尽快救出月明他们啊!”

  一旁的行毅,看看皱眉深思的小山,闷闷接口道:“可这地形眼见是有路难进呀!”

  小山依然直盯着倭阵,花眉微蹙,神情凝重,没有开口。

  宗诗对着倭阵面向路头的阵口,咬牙道:“倭毒如蛇,始终将阵口张开在路头,看样子,是直欲将我们全军吞下呀!”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亮,向小道,“元帅,倭奴性贪,我看,我们不妨就来个巨象喂蛇——”

  “巨象喂蛇?”空明子与行毅齐看着宗诗,重复一句。

  “撑死他!”宗诗道,“倭奴据险而守,必然不会有太多人马,我们的后援不妨就从水田中的小道上源源不断杀进去,让倭寇吞不下为止!”

  沉思多时的小山,闻声花眉忽地抖动一下,抬头道:“好!就让倭寇小蛇吞大象!”随即传令空明子、行毅二人道,“你们各带三百人,顺小路杀进去,但要记住军令:闻金而进,闻鼓而退!”

  闻金而进?闻鼓而退?这可是与正常的军令相反啊!空明子、行毅二人以为小山救月明等人心切,情急之中传错了将令,便不约而同将他的军令重述一遍,想提醒他改过来。

  小山却点点头,又重复一遍:“对!记清了,是闻金而进,闻鼓而退!见到月明,也把此令传给他!情势危急,不便多说,你们照此而行就是了。”

  空明子、行毅二人确定号令不错,各带人马,匆匆杀出。

  空明子等“嵩山十八剑”当头冲进倭寇阵口中,阵口马上合住,不过,十八剑却并不急着往里冲,与月明等人会合,而是很快返身往回杀,重将倭阵撕开一道口子。而后,列成人字阵,让自己的阵口正对路口,护着后面的僧兵进入阵内,再由僧兵接住人字阵的两个阵脚,一点点深入,一点点扩大阵口。

  后面的僧兵开始迤逦而入,撕开的阵口也越来越大。

  路口两边的倭寇因被水田的僧兵牵住,无法脱身去增援路口倭寇,只能眼睁睁看着僧兵沥油入壶一般源源不断地进入阵中。

  月明看见身后有援兵杀进倭阵,精神大振,也不顾深陷重围之中,竟率十几名僧兵奋力向山口杀去,想一举攻下嵌在山口的寨子,岂料从寨中涌出的倭寇越来越多,仿佛山洪奔流汹涌而来,几乎是贼如林莽、刀似密枝。月明等十几个僧兵,既要向前冲杀,又要左右遮护,自是举步维艰。

  空明子等“嵩山十八剑”见行毅守住了路口,放下心来,便开始率僧兵拼命杀往月明方向,可见月明又往里冲,不由着急。空明子一边冲杀,一边高呼:“月明佛兄,快些回来,快些回来——”偏偏战阵之上人声吵杂、刀剑乱鸣,月明竟听不见。

  十八剑正急切无计,又见倭寇从寨上汹涌而下,寻思这样再杀一阵,怕是他们自己也要陷身难出了。于是,便同声高呼,要月明等人回撤。

  偏是这时,后面竟远远传来急促的锣声。

  闻金而进!

  十八剑听见号令,再不管前面强敌如何,也不管还能不能退出,竟如逆水之舟,溯流而进。

  嘉靖三年,世宗把道士邵元节请进北京……世宗对他很崇拜,赐给他玉带冠服和玉、金、银像各一枚。为其建真人府……加授邵元节礼部尚书,一品服俸……

  ——明天出版社《中国帝王辞典》

  大鞋僧,不知其籍贯,也不知其年龄,因穿大鞋,人皆呼为大鞋僧。居住在达摩洞中,不识一字……冬夏只穿一身衣服,每日下山讨饭,常到夜里二更独行归洞。

  ——中国旅游出版社《新编少林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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