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茗阁茶馆,申贵文面如死灰,不敢再提入继申府,偷向旁边瞟了一眼,见三女聚在一起自顾谈笑,半眼不瞧向自己,心中极为沮丧失望,僵着面孔向卢宗德拱手告辞。卢宗德笑嘻嘻拱手作别,瞧着申贵文有些单薄的蓝袍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流之中。
乔丽芬等申贵文走远,气愤愤地走过来,冲申贵文背影用力啐了一口,嘟着樱唇道:“表哥太过客气,这种无良小人我望一眼就犯恶心,半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卢宗德微笑不语,心里琢磨申贵文那里探来的消息,特别是申夫人居然得知申贵升有遗腹子,还在到处寻访想让徐时行入继申府,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他心里有事,随便嗯啊了几声。乔丽芬发完牢骚,抬头瞧瞧天色,问慢慢走过来的卢淑仪田莲儿道:“表姐,接下来是不是就去虎丘游玩?”
卢淑仪用征询目光瞧向卢宗德。卢宗德沉吟道:“还是先往法华庵,虎丘明日再去游玩。”申贵升十有八九就是申姓书生,只要探听明白志贞师太下落,寻访徐时行身世就算大功告成,至于要不要与申夫人接触,卢宗德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想要先完成这件大事,暂时把游兴撇到一边。
田莲儿见卢宗德如此记挂时行哥身世,目光现出感激,冲他微笑点头。
乔丽芬拍手笑道:“不妨事。法华庵就在虎丘北边,隔得极近可以先到法华庵拜菩萨,拜完菩萨再去虎丘玩剑池。”顿了一顿,炫耀道:“法华庵在苏州府极有名气,庵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很是灵验,有求必应。听说唐伯虎之所以考中解元,就是拜了法华庵的观世音菩萨,得了福佑。今天大家都去庵里拜拜菩萨,表哥可以求功名,两位表姐可以求姻缘,观世音菩萨一定保佑你们心想事成,美满和谐,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抱上两位表姐生的白胖宝宝。”说着双手合什,双目微眯,做出拜菩萨模样。她性格爽直,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已把申贵文抛到了脑后。
卢宗德干笑道:“宝宝要在肚里呆十来个月,就是现求菩萨也帮不上忙。”
乔丽芬有些疑惑地转了转眼珠,轻声嘀咕道:“宝宝要在肚里呆十来个月,岂不闷死”。她虽然机灵聪明,但卢晓倩从来不跟女儿说男女之事,更不会提起十月怀孕,在生育知识方面乔丽芬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卢淑仪心中一动,想起大慈庵的双敬头炷香,那时自己的心思都系在徐时行身上,哪料两人有缘无份,倒是成全了田莲儿。又想起已返回湖州军营的朱珏,粉腮微红,心头一阵荡漾,涌满甜蜜感觉。听乔丽芬说得有趣,伸手呵了下胳肢,调笑道:“我们求功名求姻缘,表妹求什么?不会求观世音菩萨送你个白胖宝宝吧。”
乔丽芬听到羞人言语,俏脸腾地浮起红云,不依地捏着拳头跳过来就要捶打,卢淑仪笑着避开,两人麻花般扭成一团,银铃笑声引来过往行人纷纷扭头观瞧,目光里现出惊艳神色。田莲儿想起今天是八月初八,已经到了乡试之期,这辰光时行哥说不定已进入考场,正在奋笔疾书做锦绣文章。法华庵的观世音菩萨传说确是极为灵验,田刘氏就曾多次到庵里求子,自己可以借机给时行哥祈福,祷告功名顺遂,姻缘美满。
想到时行哥田莲儿禁不住面热心跳,对法华庵更加期待起来。四人说笑着返回街口,车夫歪坐在车辕上,手里捏着马鞭,眯着眼睛正打瞌睡,呼噜声惊天动地远远就能听见。乔丽芬没好气地上前用力推了一把,车夫惊醒揉了揉眼睛,见财神爷回来,忙不迭跳下马车,放下脚踏恭请上车。听说是前往法华庵,距离仓街不过三里路程,抖擞精神扬鞭出发。
法华庵始建于北宋神宗年间,距离嘉靖朝已有五百多年历史,是苏州城最有名气的尼庵,每日香客络绎不绝,香火极旺。车夫经常带游客往来,路径极熟,很快就驶到距离法华庵附近的青石广场停下。卢宗德放眼望去,近亩方圆的青石广场停满豪华车轿,显然都是前来进香祈福的贵妇小姐、豪绅员外乘坐。通向法华庵山门的道路两侧,矗立着密密麻麻的灰瓦泥房,卖香烛卜卦测字应有尽有,周围空地有些流动摊贩,推着水果车挑着馄饨担不住走动,放声吆喝,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极为热闹,可见法华庵的香火旺盛程度,不愧是苏州第一名庵。
瞧着法华庵山门外的热闹景象,田莲儿不期然想起大慈庵的祈福法会。她就是在那里与时行哥互吐心曲,缘定三生。伸手摸了摸袖袋里的玛瑙玉镯,田莲儿嘴角不自禁露出甜蜜微笑,坐在对面的乔丽芬望见不由面色一怔,若有所思。
四人下了马车,卢淑仪抢着到商铺买了香火蜡烛,用水净了脸面,跟着香客人流进入法华庵。卢宗德喜欢法华庵风景,却不大相信观世音菩萨真能保佑自己功名顺遂,跟着卢淑仪田莲儿来到观音阁,对着慈和端庄的观世音菩萨敬香祈福,默祷一番,使个眼色让卢淑仪拉着乔丽芬四处闲走,自己与田莲儿假借游玩,先在各处殿宇漫步一番,慢慢走向位于深处的庵堂内院。
法华庵殿宇布置极是精巧,转过一处就能瞧见不同风景,深得苏州园林的移步换景韵味。卢宗德边走边点头,不住啧啧赞叹。
走不多远香客渐稀,前面现出闲人止步的牌子,显是已到了尼僧的禅修内院。卢宗德瞧了瞧牌子,若无其事继续举步向前行走,田莲儿有些胆怯,停下脚步道:“不能再往前走,否则被庵里师太阻挡,脸面有些不太好看。”
卢宗德微笑道:“我正要师太出来阻挡,才好借机打听志贞师太下落。”说着迈步向前,刚要跨进内院门槛,一群人从里边匆匆走了出来,差点与卢宗德撞在一起。走在最前头的是名灰衫师太,见卢宗德浮浪公子打扮,手摇折扇嘻笑向前,皱了皱眉,合什拦住道:“前面是尼僧清修场所,不方便接待外客,施主请停步。”
卢宗德抬头打量,见灰衫师太三十来岁,面白皮嫩,不像年老尼僧冷眉冷目,不好说话。后面跟着三名女客。中间是名衣饰华丽、仪容端庄的中年妇人,面目圆润,头上青丝染有丝丝银发,眼角布满鱼尾纹,看上去颇有些憔悴,眉宇隐含怒气,似乎刚刚与人争吵。左右跟着两名俏丽丫鬟,都是双十年华,眉清目秀,好奇地望着自己,抿嘴微笑。
显然中年妇人是前来敬香祈福的贵妇。卢宗思心中思量,折扇一折,还礼道:“小生不是游逛风景,与贵庵志贞师太有约,前来请教佛法,麻烦师太通报。”
灰衫师太怔了一怔,面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开口。中年妇人踏前一步,尖声叫道:“你说的是志贞那骚狐狸?晓得她的下落?快些告诉我志贞在哪里?”语音急促,显得极为关心。
灰衫师太脸上浮现苦笑,向中年妇人道:“申夫人,贫尼告诉你多次,志贞师叔十六年前就已圆寂,哪里还有下落可以打听。”向卢宗德挥手道:“快走快走,莫要在这里多惹是非。”
听说志贞十六年前就已圆寂,卢宗德田莲儿脑里都是轰的一声。卢宗德咽口唾沫刚想说话。申夫人冷哼一声,怒道:“圆觉师太,不要老用瞎话来搪塞。我打听得清楚,志贞骚狐狸十六年前离庵云游,再也不曾回来,哪有可能圆寂。”
灰衫师太圆觉微笑道:“申夫人既知志贞师叔云游不曾回庵,干嘛老到庵里纠缠吵闹,逼慧明师伯交出志贞师叔。”
申夫人滞了一滞,强词夺理道:“离庵云游难道不会偷偷摸摸回来。我家相公与那苦命孩子都着落在她身上,不到庵里寻找又能到哪里?”
说到苦命孩子申夫人略微一顿,把目光转向立在旁边不言不语瞧热闹的卢宗德和田莲儿,细细打量,若有所悟,脸上现出和煦笑容,向两人点了点头,问道:“公子与小姐从哪里来,为何打听志贞下落?”嘴里说话,目光却只望向卢宗德,眸里泛出奇异光彩。
她原本满脸怒气,面孔扭曲恍若泼妇,瞧向卢宗德却满脸春风,一团和气,颇有贵妇气息。田莲儿听说她就是申夫人,心里已明白缘由,只是讲好一切都由卢宗德作主,没有开口,目光望向卢宗德。
卢宗德料不到居然会与申夫人迎头碰见,在圆觉叫出申夫人时就急急思索,盘算如何应对眼前场景。这时心里拿定主意,见申夫人问话,拱手道:“小生听说志贞师太精通佛法,心生仰慕,特地前来拜访。既然志贞师太云游未归,先行告辞,以后再来。”说着向田莲儿使个眼色,转身想要离开。
申夫人的笑容越发亲切,上前拦住道:“相见即是有缘。秀才既已来到法华庵,何必急着离开,红梅、牡丹,请秀才跟我一起到斋房坐坐,向师太讨杯茶喝。”
向跟在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两名丫鬟应声上前,一人对付一个,半是软求半是强请,引着卢宗德田莲儿进入法华庵内院。两名丫鬟对内院熟门熟路,径自走向左侧接待贵客的斋房。申夫人理都不理圆觉师太,满面笑容跟在后面,扬长而去。
圆觉立在内院门口,眼睁睁瞧着申夫人快步走进斋房,片刻之后两名丫鬟出来,一左一右守在斋房门口,显是申夫人正与秀才密谈。她面色青白不定,犹豫片刻,一跺脚急匆匆走向内院深处。
斋房内,申夫人坐在檀木椅上,面前放着杯刚泡好的茶水,笑眯眯打量坐在下首的卢宗德,目光惊喜交加,仿佛瞧见了稀世珍宝。卢宗德被申夫人古怪眼神瞧得坐立不安,干笑道:“夫人硬要小生兄妹到斋房,不知有何指教。”
申夫人微笑道:“指教不敢当。还没有请教秀才与小姐名讳。”没等卢宗德说话,自我介绍道:“老身夫家姓申,世代经营珠宝生意,在苏州城里也有点小名气。你就叫我申夫人罢。”
她原以为卢宗德会现出诧异神色,却见他目光镇定,似乎早已知晓,更加证实心中猜想,目光愈发慈祥亲切,瞬也不瞬地望住卢宗德,眸里隐含泪花。
到这地步隐瞒已无必要。卢宗德便向申夫人介绍了自己与田莲儿的来历。申夫人听说两人来自浙江东阳,怔了一怔,显然不曾听说过这个地名。她没有追问,端起茶杯轻轻吹掉茶沫,问道:“两位千里迢迢前来法华庵打听志贞,真是有心,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目光炯炯,盯住卢宗德。
卢宗德干笑一声,刚想用些言语搪塞。坐在一旁的田莲儿插嘴道:“我们在东阳时听绝缘师太提起志贞师太精通佛法,因此心生仰慕,特地前来拜访。”
她想绝缘师太定居大慈庵前来自苏州,倒是绝好的挡箭牌。卢宗德有些佩服她的急智,暗中翘了翘大拇指。
申夫人愕然问道:“绝缘师太是谁?!”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孔突地扭曲,眼神恶狠狠地有些狰狞。
卢宗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正想该如何圆谎。斋房外有苍老声音叹息道:“志贞已圆寂十六年,申夫人为何还是放不下执念。”
随着话音,斋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年老尼姑缓步走了进来,年纪已有六十多岁,眉毛雪白,满脸皱纹,左手提着串念珠,嘴唇不停翕动,好像正在念诵经文。卢宗德田莲儿见了忙起身合什施礼,申夫人却端坐不动,冷笑道:“慧明师太编得好大谎,不怕以后进入拔舌地狱。我早就打听得明白,志贞那骚狐狸十六年前外出云游,从来没有回庵,哪会圆寂。”
慧明念了几声佛,淡淡道:“在老尼心目中,志贞那孽徒十六年前就已圆寂。”
申夫人勃然大怒,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身厉声道:“你说圆寂就圆寂么。志贞淫尼勾搭我家相公,害人死命却一逃了之,哪里已经死了。”停了停,恶狠狠道:“志贞淫尼死了也要入十八层地狱,受炼火日夜灼烧之苦,进不了西方极乐世界。”
卢宗德听她说得恶毒,不禁与田莲儿对视苦笑。
慧明默然不语,走到桌旁慢慢坐下,眯缝眼睛不住打量卢宗德,目光意味深长。
申夫人瞧着更加恼怒,大声道:“我家相公好端端到法华庵游玩,被志贞那淫尼施展狐媚手段勾搭,枉自害了性命。这也罢了,还把相公遗腹子抛弃,害得申府血脉断绝,公公气怒身亡,我一个孤老婆子无儿无女,死了都没人到坟头烧香火,乌心族人日夜想法设法谋夺申府家产。这一切都是志贞淫尼造的孽,我不咒她却又咒哪个?”似是说到伤心处,呜呜咽咽掉下泪来,拿了块手帕擦拭。
卢宗德见申夫人声音嘶哑,说话时青发抖动,不时泛现银丝。听申贵文述说,申夫人年纪还不到四十,却已显出龙钟老态,显然守寡日子不太好过,心里有些恻然。田莲儿黛眉微蹙,眼波流动,不知想些什么,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斋房内只听到申夫人的呜呜哭泣声。
慧明长叹一声,捻着念珠劝道:“申夫人,一切都是冤孽,说不得谁是谁非。”向卢宗德细细打量,半晌问道:“你就是志贞当年生下的婴儿么?”
这话石破天惊。申夫人虽然早有猜测,还是止了哭声,满面惊喜望向卢宗德。卢宗德料不到会弄出如此大的乌龙,矢口否认道:“不是。”
慧明眯起老眼,冷笑道:“贫尼虽然年老,却还不糊涂。志贞孽徒十六年前与申公子要好,贫尼知道时已于事无补,责令申公子速速离庵,申公子苦苦哀求不愿离去,不久就得病身亡。贫尼只道孽缘就此了结,哪料志贞孽徒最后居然结了孽果,在菩萨诞辰那天生下男婴。贫尼怕传扬出去不好听,命佛婆连夜把婴儿送还申府,意下想请申夫人领回抚养成人,也给申府留下血脉,少造冤孽。哪料半路撞见捕快巡查,佛婆胆小,把婴儿藏在桐桥桥头,自顾逃走。天明返回寻找,婴儿已不见踪影。志贞伤心过度,不久就——”顿了顿,黯然道:“即行圆寂。这么多年除申夫人不时前来吵闹,从无外人打听志贞下落。你说自己不是志贞当年诞下的男婴,有谁肯信。”
申夫人听了觉得有理。她孀居多年,膝下无子,众多申氏族人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谋夺申府财产。申老太爷去世前谆谆嘱托,要申夫人寻回申贵升与志贞生的遗腹子,以免申府财产落入外人之手。申夫人本就对申老太爷有些愧疚,一心想完成遗愿,日久天长已结成执念。见卢宗德相貌英俊举止儒雅,想必为人差不到哪里去,情不自禁伸手向卢宗德抱去,口中哭叫道:“我的儿——”
卢宗德啼笑皆非,见事态发展大出意料之外,犹豫着要不要讲明真相。田莲儿啼笑皆非,插嘴道:“夫人误会了。卢公子是我的哥哥,东阳卢府长房嫡孙,绝非志贞师太所生。”见申夫人半信半疑,想了想道:“长洲乔知县就是卢公子的姑丈,申夫人不相信,一打听即可明白。”
申夫人知道乔知县原籍东阳,再瞧卢宗德面貌与申贵升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听了此言倒信了六成,只是心里还有盼头,迟疑不肯开口。慧明却冷笑道:“既然你们不是申公子的遗腹子,干嘛要到庵里打听志贞下落?”
这倒不易解释。田莲儿脑子急转,忽地想起跟申夫人说的借口,微笑道:“我们在东阳听绝缘师太提起志贞师太精通佛法,心生仰慕,因此前来拜访。”
听田莲儿说志贞师太精通佛法,申夫人咬牙切齿,啐道:“狐狸精精通甚么佛法,我看她精通的是欢喜佛法,双修佛法,专门勾搭人家老公,好不要脸。”
卢宗德嘴里不说,瞧着申夫人暴跳如雷面目扭曲模样,隐隐觉得申贵升离家出走与申夫人的性格缺陷大有关联。
慧明恍若不闻,白眉抖动,沉吟问道:“绝缘师太是哪位?”
田莲儿便把绝缘师太的出身来历讲了一遍。慧明听绝缘师太十年前从苏州云游来到东阳,最终在大慈庵出家,现已成了主持师太,手中念珠越捻越快,沉思半晌,忽地叹气道:“冤孽,冤孽!”
卢宗德田莲儿莫明所以。申夫人本已隐隐想到种可能,见了慧明师太的模样更加肯定,眉毛渐渐竖起,向田莲儿冷声道:“你把绝缘的相貌跟我说一说,我瞧她长得像不像狐狸精。”
田莲儿一怔,不知该如何开口。申夫人鉴貌辨色,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伸手从怀里取出幅苏绣,递给田莲儿,问道:“绝缘是不是长成这副模样?”
田莲儿卢宗德都向苏绣望去,见上面绘的是名青年师太,瓜子脸,柳叶眉,身材高挑,巧笑倩然,左手执串念珠,脉脉直视,眸中含有无限情意。只是清秀面孔被银针刺了无数小孔,两只眼睛尤其密布针眼,险些瞧不出本来面目。田莲儿望了一眼,不禁呆住,苏绣绣的显然就是志贞师太,虽然与绝缘师太年纪差了十多岁,却面目肖似,宛若母女。她心念转动,登时明白过来,绝缘师太原来就是时行哥的生母志贞师太,怪不得千里迢迢从苏州云游来到东阳,把随身佩戴的玉观音送给时行哥,力排众议双敬头炷香,原来是母子情深难以自禁。
脑里转过千百念头,田莲儿摇头否认道:“不是这副模样。”偷瞧卢宗德一眼,见他也是满脸震惊,有些不敢相信。
申夫人见了两人面色,证实心中猜想,冷笑道:“真的么。哪天我也到东阳大慈庵拜拜菩萨,瞧那绝缘是不是真地绝了情缘,断了尘念。”
慧明叹息道:“申夫人,志贞与申相公的孽缘十六年前就已了结,你又何必绘出容貌,戳瞎眼睛,执念如此之深。”
申夫人咬牙道:“相公已经过世,我也不想多说。遗腹子呢,怎地不交回申府。志贞淫尼害我终身守寡,害申府断了子嗣,我不仅要戳她刺她,还要天天诅咒,让她日夜不得安宁,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天天受炼火焚身之苦。”
卢宗德听她骂得怨毒,瞧着青发里闪现的隐隐银丝,微叹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想起绝缘师太竟然就是志贞师太,徐时行至亲至孝,知道真相又该如何面对,心中更添烦恼,一屁股坐在椅上怔怔出神。
申夫人怒骂发泄一通,情绪逐渐平缓下来,转头望了望卢宗德,又瞧向田莲儿,温颜道:“你们特地到法华庵打听志贞,即使不知道我那苦命孩儿下落,必定也有重大关联。你们哪天回去,老身跟着一起到东阳走走,顺便拜访绝缘师太。”说着发出呵呵笑声,却没有半丝喜意。
田莲儿大急,时行哥与申贵文容貌肖似,申夫人到了东阳只要一碰面,必定瞧出他就是申贵升的遗腹子。时行哥到时该如何自处。她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自作主张,前来苏州替时行哥寻亲。卢宗德面色略变,强笑道:“东阳僻处浙中,夫人愿意前往,宗德一定倾力接待,让夫人满意而归。”
向卢宗德凝视半晌,申夫人微笑道:“一言为定。现在卢公子来到长州,老身也要尽地主之仪。”想了一想,道:“请卢公子和卢小姐明天到申府吃顿便饭,不知能否赏脸。”
听到邀请,斋房登时静了下来,田莲儿张大嘴巴望向卢宗德,呆呆说不出话来。寂静中,只听到慧明师太古井不波的喃喃念经声:“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