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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世族

采莲江南 浙江魔术师 7261 2024-07-06 15:32

  就在徐时行田莲儿相对黯然之际,卢宗德穿石径绕曲廊,来到一处月亮门上方刻着怡心颜体大字的幽静院落前。一名须发皆白的青衣老翁倚坐在月亮门前的青石板上,眯着老眼发出阵阵呼噜。听到脚步声青衣老翁立即睁开眼,见卢宗德笑眯眯站在面前,赶忙起身行礼,道:“老奴卢恩见过少爷。”

  卢恩是跟随卢老太爷二十多年的贴身老仆。正德六年,卢老太爷在江西彭泽担任县丞,碰上一桩疑案,篾匠刘生明妻子深夜被杀,凶器就是刘生明做手艺用的篾刀,知县认定刘生明醉后夫妻吵架行凶杀人,屈打成招判了斩刑,卢老太爷以“无杀妻缘由”力为辩冤,巧施妙计查出入室行窃被发现后用篾刀杀人的真凶。刘生明无罪释放后感恩戴德,改名卢恩,意思是永远记住卢老太爷的恩德,自愿卖身为奴,跟随卢老太爷从江西到山东再至东阳,辛勤劳顿从无怨言,是卢老太爷最信得过的亲近奴仆。在卢恩面前卢宗德不敢摆长房嫡孙架子,忙还了一礼,低声问道:“恩伯,爷爷可在院里?”

  卢恩侧开身子不受卢宗德的礼,微笑道:“老爷在亭子里歇着,吩咐少爷过来不用通禀,随便进去。”

  听卢恩口气卢老太爷似乎早预料到自己会过来,卢宗德有些惊讶,想想卢老太爷身为卢府主人耳报神比自己多得多,也就释然,冲卢恩点点头,笑嘻嘻地跨进月亮门,见院落没有悬挂大红卢字灯笼,池塘里也没有摆放荷花灯,与其他院落相比甚为冷清,却也多了几分隐逸气息。院落西侧青石为基,木柱撑顶,茅草遮盖的八角凉亭上,摆着条青竹编制的老旧躺椅,一名淡青布袍,胡须雪白的清瘦老者赤着双脚,腰上盖条荷花薄被,双目微眯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卢宗德加重脚步向凉亭走去。清瘦老者微微掀开眼皮,见卢宗德走进亭来,也不起身,叫着小名道:“阿德来了,找爷爷有啥事体?”话里带着浓重的东阳北乡土腔。

  卢宗德晓得卢老太爷率性随意,不喜欢过于古板,一屁股坐在躺椅边的石凳上,噘嘴道:“爷爷都让恩伯准许孙儿随便进来,哪会不晓得来意。”

  卢老太爷嘴角现出丝微笑,示意卢宗德扶自己慢慢坐起,从石桌上取过把手柄磨得光亮的景德镇产泥茶壶,对着壶嘴抿了一小口,笑道:“这么说,阿德已经把雏凤带过来了——观感如何?”

  卢宗德知道爷爷笑嘻嘻的仿佛漫不在意,相人眼光却着实了得,不敢随意搪塞,认真想了想,道:“汝默学问精深,人品也好,假以时日必能通达,”犹豫了下,又道:“只是稍嫌忠厚了些,日后在官场可能会吃亏。”把徐时行的行为一五一十地说了。

  “吃亏有些时候就是种福,就看吃的是什么亏。”卢老太爷饶有兴趣地听完,笑道:“时行出身商贾之家,除了秀才身份一无所有,凭甚么跟东李嫡孙,黑虎帮三当家斗气,面对惹不起的势力暂时忍让,说明善于审时度势,应变灵活,”瞪了卢宗德一眼道:“不像你啥事体都随心去做,什么时候惹了不该惹的人也不晓得。”

  卢宗德有些不服气道:“刘黑豹在卢宅随意出手伤人,太不把卢府放在眼里,孙儿不出手教训,日后就会有更多不知好歹的人欺上门来。”

  瞧着卢宗德义愤填膺模样,卢老太爷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是那么年轻,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微风吹过,黄昏的空气里有了些许凉意,卢老太爷不禁打了个寒噤,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卢宗德见爷爷好像有些寒冷,忙抓过荷花薄被盖在卢老太爷身上。周围静悄悄的,聒噪的知了都停止了鸣唱。良久,卢老太爷微笑道:“刘黑豹根本算不上人物。爷爷是要你改改毛燥脾气,出手前先考虑好前因后果,值不值得出手。”缓缓吐出口气,问道:“阿德,你晓得爷爷让你跟徐时行多亲近的缘故吗?”

  “汝默是东阳案首,读书又用功,日后前途无量,可以给孙儿谋条出路。”卢宗德迟疑了下,道。

  卢老太爷哈哈大笑,道:“一命二运三风水,科举道路坷坎崎岖,多少天才少年得志,却蹉跎考场一事无成。这类事体爷爷见得多了。”又抿了口茶,感慨道:“爷爷我十七岁考中东阳案首,府试院试乡试一帆风顺,考进士却几十年而不得,难道真是学问不行,只是时运不济,入不了考官法眼罢了。徐时行在东阳算是天才,但举目浙江学识、制艺不在其下的不知多少,更逞论江西、山东这些科举强省。想考举人中进士任京官?难,难,难!”

  卢宗德第一次听爷爷讲述他的科举经历,心中震憾,一言不发地静听。

  “爷爷之所以让你与徐时行亲近,只是想给雅溪卢氏多增一分生机。”

  卢老太爷的声音很轻,落入卢宗德耳中却如雷贯耳。他抬起头,见傍晚的火烧云沿着黑瓦檐顶斜照在卢老太爷身上,红通通的染上了层金黄。

  卢老太爷说发了性,索性站起身来,赤脚立在青石板上,扶着栏杆望向西岘峰顶渐渐沉落的血红太阳,曼声吟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天下没有不升的朝阳,也没有不灭的夕阳,兴盛繁衰是自然之道,谁也违背不得。门阀世族起于春秋,兴于魏晋,亡于唐宋。琅琊王家、陈郡谢家、清河崔家、荥阳郑家、太原王家、范阳卢家,”卢老太爷如数家珍般说着,说到范阳卢家时身躯微不可见地轻抖了一下,“都是家世清贵,累世公卿,不可一世,却在五胡乱华、安史之乱的烽火中灰飞烟灭。这就是兴衰之理,阴阳之变。雅溪卢氏源自范阳卢家,可今日你到范阳瞧瞧,多少人还记得范阳卢家的昔日风光。”

  “没有。”卢宗德沉声道:“除了宗谱和史书记载外,门阀世族的威势已不复存在。”

  “那你认为,门阀世族为什么会逐渐消亡?”卢老太爷白眉抖了抖,问道,语气里有了些考究的味道。

  “孙儿认为,门阀世族之所以消亡,根本原因在于不合时宜,遭到了上至君主,下至平民的仇视和打击,终致灰飞烟灭。”

  “‘三代为一门,五代为一阀,十代一世家’,门阀世家千年积累,世代为官,把持权柄,底蕴何其深厚,缘何会遭到从上到下的一致仇视和打击?”

  “门阀世家太重血统出身,外姓融入无门,只能将其毁灭。”卢宗德不假思索地答道,突地愣住,隐隐抓到了门阀世族消亡的真实原因。

  “阿德讲得对头。”卢老太爷赞许道,这孙儿聪明机智,交际广阔,为人也好,可惜不喜读书,尤其不喜八股文章,而现实世界是八股取士的年代,“门阀世族底蕴再厚,人才再多,也不过一家一姓,哪及得上庶族千千万万培养的人才众多。因此隋文帝开科举,让天下英雄尽入毂中,避免了庶族人才无处投靠引发的绝望,实是英明之举。可惜门阀世族不明白吐故纳新广纳英才的道理,死守与庶族不通婚,不交往的腐朽祖规,导致阶层固化,可用人才越来越少,反对者却愈聚愈众,最终只能引爆火山,自取灭亡。雅溪卢氏自先祖卢员甫公迁居东阳以来,传承数百载,看似兴旺发达,人才鼎盛,可各种内蠹也尽上来,卢氏子弟中,只晓得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有多少,只管眼前不图长远的目光短浅者又有多少。如果不引入外力,增加生机,万一灾难降临,就可能大厦倾倒,不可收拾——”

  卢宗德听得面孔一红,见卢老太爷神情激动,颊上肌肉抽搐,似乎不是在嘲讽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爷爷,雅溪卢氏也经历过差点沦亡的灾祸吗?”卢宗德有些好奇,平常在叔伯口里,只听到雅溪卢氏的辉煌历史,很少出现艰难困苦。

  “当然经历过。”卢老太爷沉声道:“蒙古侵宋,太祖驱元,都是灭国兴朝的大事体,雅溪卢氏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亡家灭族之祸。”见卢宗德似有不信神色,气道:“单老夫人红灯励子你总听到过吧。单单解粮后期的小罪就能引发大祸,何况其他。”

  卢宗德当然听到过“红灯励子”,那可是写入雅溪卢氏族谱,每逢开宗祠祭祖都要大肆宣讲的励志事迹。明太祖驱除鞑虏,即位南京后,大力推行粮长征解税粮制度,要求州县按征粮份额划分为若干粮区,公推区内纳粮大户为粮长,负责税粮征解、劝导耕种、呈报灾荒诸事宜。雅溪卢氏是东阳望族,族长卢道清德高望重,当仁不让被公推为粮长,每年都要解送税粮赴南京,曾获得明太祖亲自接见。无奈闭门家中坐,灾祸自临门,洪武二十六年,卢道清如期解送税粮,却因“同役者后期连坐”遭受无妄之灾,最终客死他乡。按大明律,本应继承族长之位的长子卢天保流放云南,不堪受辱自缢而死。雅溪卢氏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遭遇了最严重的家族生存危机。

  “单老夫人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承担起重振雅溪卢氏的重任。”卢老太爷唏嘘道,“她顾不得孀居身份,召集族人善加劝谕,稳定族内人心,又继续解送税粮,赢得官府信任。危机解除后,单老夫人痛定思痛,把四个儿子全部送到东岘峰宝轮寺闭门苦读,日常用度都亲送上山,声言读书无成不准归家。每晚在二楼朝南窗户挂起四盏红灯,要四个儿子知耻而后勇,苦读以成才。在单老夫人的苦心培育下,长子卢华公侍读东宫,参与编修《永乐大典》;次子卢睿公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三子卢圭公,四子卢章公苦心经营,置田产五百余亩,雅溪卢氏从此不再富而不贵,成为浙中簪缨望族,奠定了百年兴旺根基。为缅怀单老夫人,雅溪卢氏公议,祭祖破例用母鸡为五牲祭品,轰动一时,传为佳话。”卢老太爷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单老夫人的敬佩之情。

  卢宗德不止一次听到过“红灯励子”,只是远没有卢老太爷讲述的心神震撼,禁不住热血沸腾,只想着该如何勤学苦读,光大宗族,成为卢华公卢睿公一样的人物,写入族谱,流芳百世。

  “你不是读书考试的材料。”仿佛看出卢宗德心思,卢老太爷一针见血道:“凭你的天赋,考上秀才已是侥幸,日后还是如卢圭公卢章公一样守牢家业为好。”

  卢宗德被爷爷说红了脸,他不喜八股乃是天性,要想在科举路上再有寸进却也为难。想起卢老太爷“给雅溪卢氏多增一分生机”言语,卢宗德恍然大悟,道:“爷爷,你让孙儿与汝默亲近,是想把汝默招揽进雅溪卢氏,万一今后有事也可引为助力?”

  卢老太爷捻须微笑,点头道:“世族以家族延续为至要,雅溪卢氏要想永保富贵,除了子孙必须争气外,还要善于引入外力,把各家各族的俊达英才都纳入家族体系,如此根织错节,交相呼应,万一有祸事发生,也易脱灾避难。即使碰上抄家灭族的大祸,主干消亡,旁枝尤存,假以时日依旧能够重新崛起,兴旺发达。”语重心长劝诫道:“阿德你日后若坐上族长位置,必须目光长远,百忍为先,时刻记得狡兔三窟,与东李、西乔、南俞、北杜等世族子弟多交往亲近,轻易不要与旁人结怨,即使刘黑豹那样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因为你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他咬上一口。”

  “万一人家欺上门来呢?”卢宗德对卢老太爷的“百忍诀”有些不满意,故意问道。

  “百忍到头不再忍,佛祖手中不仅有经法,也有护法金刚。”卢老太爷目光里射出针般的尖锐光芒,“记牢一旦动手就要斩草除根,永不给对手翻身机会,否则打蛇不死必遭反噬,遗祸无穷。”

  卢宗德知道爷爷传授的都是门阀世族千百年积累的生存宝典,牢牢记住,问道:“爷爷,那你见汝默还是不见?”这才是他跑来见卢老太爷的主要目的。

  “见,当然见。”卢老太爷呵呵笑道:“爷爷看过徐时行的院试时文,文笔老到,论述严密,确已具备中举资格,即使被主考官点为解元公爷爷也不吃惊。”说着忍不住瞪了卢宗德一眼,“你的八股文有徐时行的半成功力,爷爷就不用那么煞费苦心了。”

  卢宗德却被解元公三字惊倒,在浙江这样文风鼎盛、英才辈出的科举强省,解元公的含金量比二甲进士还足,足让举族若狂,开祠堂祭告先祖,难道徐汝默的科举潜力真有如此强悍?

  见卢宗德面现吃惊之色,卢老太爷人老成精,焉能瞧不出来,安慰道:“阿德莫要惊讶,爷爷说的只是种可能性,文章好坏无定论,关键看符不符合考官口味,如果考官不赏识,名列孙山毫不稀奇。徐时行只是具备科举潜力,能不能中举要看他的气运。爷爷想见他,其实就是想当面瞧瞧气运,看值不值得阿德花心思结交。”

  “孙儿明白。”卢宗德的语气有些沉重,卢老太爷率性随意看似逍遥自在,肩上挑的宗族担子其实比谁都重,“孙儿日后肯定努力,用心光大雅溪卢氏门楣。”恭恭敬敬地向卢老太爷一揖,卢宗德正色道。

  听到卢宗德的庄重承诺,卢老太爷老怀大慰,在卢宗德帮助下穿上木屐,慢慢地走出凉亭。一老一少两条长长的身影在夕阳映照下交织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重合,最终不分彼此。

  出了怡心斋,卢宗德慢步穿行在重重院落之间,望着流光溢彩的雕楼画栋,听着大人小孩的欢声笑语,感受的却是门阀世族的沉甸甸生存压力,情绪从单纯的兴奋转化为沉重。原以为爷爷只是欣赏徐时行的文才,哪料背后居然牵扯出门阀世族的生存宝典,让年仅十七,还没有感受到世事艰难的少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也许,天气真地转凉了。望着西边天际残留的一抹嫣红,卢宗德裹紧绸衫,如此想道。

  听到莲儿珠儿的称呼,卢翠萍百感杂陈,忍不住想冲进徐时行怀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回,只是阳光映照下,徐时行穿着儒衫的俊雅身影倒映在面前,仿佛提醒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卢翠萍心头一颤,登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为何而来,硬生生止住脚步,冷声道:“徐相公讲的卢翠萍都忘记了,小孩子做侬家的胡闹当不得真,徐相公也早些忘记才好。”上前一步抢过徐时行手中的淡黄手帕,取下皓腕戴着的晶莹玉镯,塞进徐时行手里,“这是徐家物事,请徐相公拿回去,以后卢翠萍与徐家两不相欠,再无来往。”

  她嘴上说得决绝,玉指碰到徐时行手掌却微微颤动,眼里亮晶晶的似乎要掉下泪来,强行忍住,转过头去。

  徐安在旁边瞧得清楚,大声道:“翠萍姐姐,你哭了!”

  卢翠萍忙用手背擦了擦面颊,强辩道:“谁哭了,我,我是沙子迷了眼。”一丝泪水不经意间已淌入唇内,苦涩涩的宛若黄连。

  徐时行怔怔地捧着玉镯不言不动,好像被卢翠萍的话惊得呆了,听两人言语这才清醒过来,跟上几步,柔声道:“莲儿,你不要再跟我怄气了,好不好。”见卢翠萍娇躯在凉风中微微颤动,想伸手去抱强行忍住,“回家后我立时禀明父母,把莲儿接回家,你我……”

  “不要!”卢翠萍娇躯陡地巨颤,尖声拒绝,声音之大把徐安都吓了一跳。徐时行说的是她梦里无数次期盼的,也是她在现实世界极其畏惧的。“徐相公,你行行好放过翠萍吧。我,我——”她嘴唇颤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谁?!”徐时行愣了愣,笑了起来,“莲儿,你不要骗我,我们是从小结成的姻缘,我会待你好的。”

  “不骗你。”卢翠萍回过身来,俏面上已不见了泪痕,冷声道:“他就住在卢府,我们很要好。我,我已怀了他的孩子——”

  她口不择言地说着,徐时行宛若五雷轰顶,一屁股跌坐在书房外的散乱青砖上,青砖发出滚动声音,徐安忙上前扶住,连声呼唤少爷。

  卢翠萍见徐时行面色惨白,跌坐在青砖上不言不语,神情痴傻,大滴泪珠顺着面颊淌到刚换上的绸衫上,心头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搅动。她脚步微动,又硬生生止住,转身向百花园外奔去,远远地似有呜咽之声。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男娃女娃做侬家你侬我侬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昨夜狂风度,吹折江边树”。

  徐安扶起徐时行,却见卢翠萍瞧也不瞧,自顾奔出园去。忍不住跳脚骂道:“我还以为是好姐姐,却原来是贼娼妇,把少爷惹哭了,自己倒跑掉了事。”

  “徐安不要胡说。”徐时行厉声喝止,“莲儿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日子艰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一松,玉镯啪地一声滑落到青石板上,登时断成两截。

  “少爷,玉镯碎了!”徐安惊叫,忙俯身拾起。

  卢翠萍已奔出月亮门,陡听到玉镯碎了的惊叫,娇躯颤了又颤,依旧不回身,只是快向前步奔去。

  “碎了就碎了。”徐时行瞧了一眼,涩声道:“人都没了,还要玉镯何用。”

  徐安见少爷状若疯癫,言语都胡涂起来,不敢多嘴,悄悄地想把断裂的玉镯扔进垃圾堆中。徐时行一把抢过,紧紧抱在胸口,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在绸衫上,慢慢洇湿成深色。

  就在徐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卢坦喘着气奔进了百花园。他进内堂找卢翠萍不着,回来路上却碰到卢翠萍立在桂花树下哭泣,见了卢坦理都不理,径自离开。卢坦心知有异,想找徐安问个清楚,万料不到徐相公居然也在落泪,登时惊得呆住了。

  见卢坦呆站在月亮门口,瞧向自己的眼光古怪之极,徐时行猛地清醒过来,这里是簪缨世家,礼法森严的卢府,稍有失礼之举就会被人非议,务须步步小心,事事谨慎。当下把玉镯藏入袖里,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事?”

  卢坦假装没瞧见徐时行面上的泪痕,躬身道:“小的没有找着卢翠萍,请徐相公宽谅。”

  “卢翠萍已经到过这里。”想到田莲儿的绝情,徐时行禁不住心中酸痛,强行忍住,转头吩咐立在一旁的徐安,“你带卢坦进去喝些茶,我在这里静坐会儿。”趁机拭去面颊上的泪痕。

  “小的不渴。”卢坦急忙推辞,却被徐安硬扯进了书房。

  等两人进房,徐时行稍微整理了下衣冠,把乱了的头发顺了顺,拂去绸衫上的灰尘,默默坐在石凳上想起了心思。他与田莲儿确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不过自己回到东阳后已经十年没有见面,田莲儿遭逢家难又孤苦伶仃,遇上可心人动了真情也是情有可原,难道一辈子不碰面就让田莲儿终身守寡?徐时行就不能为田莲儿做些牺牲?

  如此自我反省,徐时行渐渐排解了心魔,神智也逐渐清醒,想起《四书集注批释》刚看了开头,正想起身进去继续观看。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就见卢宗德笑嘻嘻地跨进月亮门,高声叫道:“汝默兄,爷爷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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