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丘一战剿灭散倭十三名,消息传出太平镇人心振奋,收拾包裹随时准备逃难的镇民都把行李放回原处,纷拥出门观看蔡千总凯旋而归。蔡千总一身威武的盔甲,腰间挂着斩马刀,骑着高大的乌骓马,挺胸腆肚满脸笑容,在官兵簇拥下不住向街道两旁围观百姓点头示意。十三名散倭尸体横七竖八扔在后队的敞篷马车上,田俊杰仰面朝天满身血污,胸前有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死狗般扔在最前方,随着马车起伏上下颠沉,任由百姓观看唾骂,叫好声怒骂声痛哭声满街皆闻,有些惨遭倭寇荼毒的人家更是点燃香烛放起鞭炮祭告祖宗。太平镇内外鞭炮震耳,哭声四起,不知情的还以为又遭了倭难。酒馆妓院生意大好,到处挤满狂欢人群,原来闭门歇业的大小商铺赶紧卸下门板,欢天喜地迎接大批顾客的到来。原本死气沉沉的太平镇霎那间恢复生机活力。设巧计歼灭散倭的蔡千总被阖镇士绅整日宴请,喝得满面红光,乐得合不拢嘴。
蔡千总不是贪功之人,呈送总督府的战报本来要写上朱珏名字,只是朱珏护送田莲儿祭坟是私事,被卢洪秋知道反而会弄巧成拙,坚决推辞。蔡千总心中有愧,便把卢宗德设计引出散倭,文弱书生奋战倭寇事迹夸大其辞写入战报,与石灰硝过的散倭首级一起呈送,在江浙官场传为书生报国的佳话。
官员公务繁忙,太平镇剿灭散倭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传扬了一阵就被慢慢遗忘。长洲知县乔显奎收到苏州府衙转发的剿倭战报却留了心,坐在圈椅上拈着胡须逐句细看,沉吟半晌,把战报袖在袋里走出签押房,起身慢慢向内堂走去。
到了内堂门口,夫人卢晓倩贴身丫鬟秋菊侍立在堂前,见乔知县过来忙敛祍一福,叫了声老爷。乔知县点头问道:“夫人呢?”
没等秋菊回答,乔知县已瞧见卢晓倩穿着淡黄绸衫,端坐在书桌前的梨花椅上,捧着书卷正在观看,便笑嘻嘻走了进来。两人对着行了一礼,乔知县随手问了几句家常,见卢晓倩心情还好,便把太平镇剿倭细细说了一遍,问道:“太平镇有没有卢氏宗族,平常与雅溪卢氏来不来往?”
卢晓倩年近四旬,长得珠圆玉润,丰腴白腻,看上去只有三旬左右。她是卢老太爷的独养女儿,嫁入乔府已二十多年,育有两子一女,长子乔睿哲留在东阳跟着乔老夫子攻读诗文,预备明年考取秀才,次女乔丽芬和三子乔睿杰带在身边,由卢晓倩亲自指导。卢晓倩是有名的贤妇,平常相夫教子极具妇德,与乔知县夫妻恩爱,感情和谐。听乔知县问得奇怪,放下书卷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太平镇有没有卢氏宗族不太清楚,不过与雅溪卢氏肯定没来往,否则前些日子我回卢宅贺寿,定能听到些风声。”
乔知县面有惭色,道:“岳丈六十寿诞,我忙于公务不能前往贺寿,真有些对岳丈不住。”
卢晓倩知道丈夫生性迂直,极重礼教,忙劝慰道:“大哥在京城不是也忙于公务没有回东阳贺寿,爹爹以前当过官,晓得公务在身身不由已,不会多说什么。”怕乔知县多想,转过话题问道:“太平镇剿倭与雅溪卢氏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二哥带兵剿倭?”
乔知县笑道:“区区十三名散倭,哪用得着劳动卢参将大驾,那也太不把戚家军当回事。”从袖袋摸出战报,递给卢晓倩道:“夫人请看,这是苏州知府衙门转发的剿倭战报,上面说太平镇蔡千总领兵剿灭十三名散倭,其中还有悬赏通辑的倭寇首领九命狐田俊杰。战报提到协助蔡千总剿倭的书生名叫卢宗德——”
话未说完,卢晓倩啊了一声,嗔笑道:“原来与卢宗德同名同姓,难怪老爷多心。”她拿过剿倭战报细细看了一遍,摇头道:“不会是卢宗德,我从小瞧着他长大,知道没那个斤两,肯定是同名同姓之人。”心想大明江山无所不包,偶有同姓同名也不足为奇。
乔知县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看来天下同名同姓之人很多,不小心容易搞混。那书生设计引出散倭,奋勇帮助官兵剿杀,算得上卢氏宗族的人才,值得花心思好好栽培,以后说不定跟二舅哥一样成为儒将风流。”
卢晓倩抿嘴低笑道:“不就设计剿灭了十三名散倭,值得夸成这副模样。”
乔知县摇头道:“你是妇道人家,平时不太关心国家大事,不晓得倭寇易灭,散倭难剿。”见卢晓倩睁大眼睛似信非信,道:“散倭人数虽少,武艺却高,平常躲入深山老林隐踪匿形,极难发现,一有机会就潜行出来袭击,搞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民心不安。太平镇是南北漕运要地,前些日子散倭作乱,镇里老百姓纷纷传言又要遭受倭难,抢着关门闭户预备出逃,连运往京城的税粮都受到影响。官兵连日搜山却一无所获,要不是书生设计歼灭,万一传入圣上耳中,朝旨下来就会牵连好多官员,为夫也要——”刚说到这里,见门子陈贵闪身进入内堂,立在厅口与秋菊轻声说话,皱眉喝问道:“陈贵,有什么要紧事?追到这里通禀!”
陈贵见老爷发怒,忙快步跑进内堂,跪下先向乔知县磕头,又向卢晓倩请安,道:“禀告老爷,申秀才又到县衙求见,不晓得老爷接不接见。”说着呈上份烫金名帖。
乔知县冷着脸瞧了瞧,没有伸手去接,喝斥道:“谁让你与他通禀。以后凡是申贵文请见,一律回说老爷有事,不能接待!”
陈贵早知会是这个结果,虽挨了老爷顿骂,二两门包轻轻松松赚到口袋,喏喏连声倒退出来,转身摇摇摆摆走向外衙,嘴角不自觉现出丝笑意。卢晓倩见丈夫对申秀才如此不讲情面,虽然秉持“妇女不预外事”的女诫,也忍不住劝道:“老爷,读书人最重体面,你见都不见就把申秀才拒之门外,传扬出去士林名声不太好听。”
乔知县冷笑道:“我也是读书人,当然知道读书人最重体面,轻易申斥不得,只是申贵文与众不同,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不需要给他长脸面。”见卢晓倩目光现出不解,解释道:“申贵文是长洲申氏族人,十五岁就考中秀才,算得是方仲永式的神童。哪知被人引诱走上邪路,整日不思进取,眠花宿柳吃喝嫖赌,父母双双气死,家产也败得一干二净,申氏族人见而避之,如躲蛇蝎。眼见生计无着,异想天开想要入继申府,申夫人当然不肯答应。这狗头不知受了哪个指点,居然跑到县衙活动,妄想通过官府判决入继申府,着实可恼。”
卢晓倩啊了一声。她跟随乔知县到长洲两年多,知道申府虽出身商贾,却是有名的富豪人家,县衙附近半条街的商铺都是申府名下,难怪申贵文想要入继。转念一想,问道:“申府没有继承人么,申秀才凭什么资格想要入继申府?”
乔知县拈着胡须道:“申老太爷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独养儿子申贵升不知什么缘故莫名失踪,家产由申夫人掌管,只是没有子嗣,许多申氏族人都眼红申府财产,想方设法侵夺霸占,申夫人一直找借口拖延,说要寻找申贵升遗下的遗腹子。她出身书香门第,娘家颇有势力,申府又饶有家财,申氏族人无可奈何。申贵文在申氏族人中最为热切。”
卢晓倩点了点头,道:“入继与否是长洲申氏内部事务,老爷身为父母官确实不好干预。只不过申府既然没有子嗣,申秀才想要入继也属寻常,怎么成了读书人的败类?””
乔知县面孔涨得通红,道:“夫人怎么还不明白,申贵文与申申贵升同辈,按族谱两人是堂兄弟,怎好过继给申府。”
卢晓倩讶然道:“申贵文要过继给同族兄弟当儿子?不会那么糊涂吧,岂不是乱了上下伦理。”
乔知县冷笑道:“申贵文读书识文,当然不会那么糊涂,名义是过继给申老太爷,成为申贵升的过房弟弟,尊申夫人为嫂子。”压低嗓音道:“呈文洋洋洒洒,说不能让申府祖宗断了血食,居然举圣上入继孝宗的例子,我瞧他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哪天呈文落入锦衣卫耳目,就会招来抄家灭族的大祸,千万不能与这狂生发生往来。”
嘉靖是兴王朱佑杬次子,生性聪明刚毅。正德十六年明武宗驾崩,膝下无子,兄弟皆亡,内阁首辅杨廷和遵照“兄终弟及”的皇明祖训,禀报皇太后同意,选定嘉靖以明武宗弟弟名义入继明孝宗,继承大明皇位。嘉靖不肯当便宜儿子,要尊朱佑杬为生父,为此引发大礼议之争。嘉靖大发雷霆之怒,下旨贬谪内阁首辅杨廷和,杖责上书言事官员,当场打死17人,乔老夫子就是大礼议之后心灰意冷,辞官归乡。自那以后大礼议成为明朝的官场禁忌,谁都不敢轻易提起,生怕触犯嘉靖的逆鳞。卢晓倩明白其中厉害,面色微变,点头道:“老爷做得对,如此不明事理、不通世情的秀才少睬为妙。”
乔知县与卢晓倩说了会闲话,见午饭时间已近,不想再前往签押房办公。夫妻正絮叨家长里短,陈贵却又从外衙登登跑了进来,瞧模样又要前来通禀。
这下连卢晓倩都觉得陈贵太不识趣,冷着脸不言语。乔知县没等陈贵与秋菊说话,扬声怒喝道:“老爷说过不再通禀,狗才怎么还要进来,下午收拾行李回家罢。”
听到乔知县发怒,陈贵却不慌张,慢慢跪倒在内堂门口,笑嘻嘻道:“老爷,小的禀报是件大喜事,夫人娘家来人探望老爷夫人,现已到了县衙门口。”
乔知县怔了一怔,还没开口,卢晓倩从椅上蹭地站起,颤声问道:“你说什么,我娘家来人了?”
陈贵谄笑道:“确是夫人娘家来人。秀才相公叫卢宗德,还有两位小姐,小的不敢问名讳。”说着递上张烫金名帖,卢晓倩接过打开一看,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卢宗德、卢淑仪、卢淑媛,觉得卢淑媛很是陌生,想了一想才忆起是卢老太爷新收的干孙女,这下再无怀疑,脸上立时欢天喜地,向乔知县道:“老爷,卢宗德他们从东阳千里迢迢到长洲探望,真是有心。”
乔知县看了看烫金名帖,嗯了一声,面色转和,温颜对陈贵道:“你做得很好,等下到账房领取一两银子,就说老爷赏的。”顿了一顿,道:“快去把夫人娘家人领进来。”
陈贵答应一声,起身刚要退出去。卢晓倩扬声叫道:“秋菊,你跟陈贵一起去迎接少爷小姐,让厨房多准备饭菜,给老爷备壶东阳酒。”略停了停,又道:“把小姐少爷都叫过来,一起会客。”
乔知县喜得眉开眼笑,卢晓倩驭夫甚严,极少允许乔知县喝酒。今天特意备上家乡带来的东阳酒,自是瞧在娘家来人的面上。当下咳嗽一声,整理了下官袍,摆出长辈模样,与卢晓倩端坐内堂等候。
卢宗德这时已坐在长洲县衙门房,面前桌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卢淑仪田莲儿一左一右坐在旁边,目光好奇地四下张望。太平镇歼灭散倭后,朱珏怕误了公干期限,当即乘船返回湖州军营。卢淑仪虽然不舍,也晓得军情为重使不得小性子,与卢宗德田莲儿送朱珏上船,约定找机会向卢洪秋求亲,缘定三生。卢洪秋向来看重朱珏,以前话语也流露过许亲意思。朱珏向他求亲当是不难。
卢宗德本想在太平镇多呆些时日,感受下书生剿倭的荣耀。田莲儿却记挂徐时行身世,极盼早些回到仓街瞧瞧家乡风景。卢淑仪也早就羡慕苏州山水,两女一唱一和,不由地卢宗德不答应。送朱珏上船后,隔天便与蔡千总告辞,扬帆起航,驶向苏州府码头。
太平镇是苏州辖地,距离府城不过三十余里,快船轻帆,顺江顺流,两个多时辰便已驶到苏州府码头。卢坦臂膀受伤出行不便,卢宗德需要保守徐时行的身世秘密,便在码头边的同福客栈包下八间上房,赏了家丁水手一大笔银子,让他们好好养伤,自在游玩。雇了马车装上东阳带来的各种土特产,径自前往长洲县衙探望姑丈姑姑。
马车到达长洲县衙已近午时。陈贵能当上门子自然八面玲珑,见卢宗德气宇轩昂,一副世家子弟的派头,急忙上前迎接,待听到是知县夫人的娘家人,登时眼睛笑成了细缝,忙请进门房泡上平时舍不得喝的乌龙茶,连门包都不敢收,一溜烟跑进内堂通禀。
卢宗德初次来到长洲县衙,坐在门房里好奇地向周围打量。见县衙格局与东阳县衙差不多,只是房舍院落极为宽敞明亮,比东阳县衙更加气派。县衙两边街面都是店铺酒馆,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极为繁华热闹。他正瞧得入神,坐在旁边的卢淑仪忽地噫了一声,用胳膊捅了下卢宗德,低声道:“哥哥你看。”
卢宗德循声望去,也是一惊。县衙门口有名儒衫青年正在徘徊走动,目光不时向衙门里窥视,有些焦急,又有些犹豫。儒衫青年年约二十,面目与徐时行肖似,仿佛孪生兄弟。田莲儿抬头望见,一声“时行哥”险些叫出声,忙用手捂住嘴巴,俏眼睁得溜圆。
儒衫青年似有所觉,目光向门房瞧了过来。与田莲儿目光相触,见美貌少女凝眸注视,眼神里充满情意,微怔了怔,有些自得,情不自禁踱到门房门口,向卢宗德拱手道:“小生申贵文,表字伯岩,敢问相公名讳?”目光却瞧向田莲儿,颇有些色授魂与。
卢宗德听到儒衫青年名叫申贵文,登时想起血帕上的“未末酉初儒衣葬”,心念一动,莫非申贵文就是申书生遗在家里的儿子,与徐时行同父异母,难怪面貌如此相似。心里想着,满脸堆欢拱手还礼,道:“学生卢宗德,表字梦归,见过伯岩兄。”
田莲儿这时已回过神来,望着申贵文仿佛时行哥就站在身边,不禁向申贵文嫣然一笑,含羞低下头去,纤细手指绞在一起,不时抬头偷瞧,触着申贵文目光马上低头,那股羞态我见犹怜。申贵文瞧得分明,以为田莲儿对自己有意,心中暗喜,只是两人初次见面,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色,强行移回目光,刚想开口与卢宗德说话。陈贵已从内堂气喘嘘嘘跑了回来,见申贵文站在门房里不禁怔了一怔,问道:“申公子,你怎么还没走?”
申贵文有些尴尬,呐呐道:“本来要去拜访同窗好友,遇着卢公子多谈了几句。”眼角余光瞟视田莲儿,见她依旧坐着绞手指,淑女风情不是妓院那些红牌姑娘能够比拟,心中更是放荡,向卢宗德满面笑容道:“梦归兄,你我一见投缘,明日小生在贵宾楼设顿便饭,请梦归兄与两位小姐一起赴宴,肯不肯赏小生面子?”
卢宗德知道申贵文与徐时行身世必有重大关联,正想找机会结交,微笑点头道:“伯岩兄赏饭求之不得,明日一定准时前来。”他也不问贵宾楼在哪里,心想肯定是知名酒馆,到时一打听便知。
陈贵听两人说得入港,居然约起了酒局,心中有些着急,只是不方便说话,正寻思该如何找机会点拨卢公子,让他少与申贵文这败家子往来。远远一阵急促脚步响,卢晓倩贴身丫鬟秋菊急步跨进门房,她从卢府陪嫁到乔府,自然识得卢宗德,面上不由现出欢喜神情,福了福道:“早上喜鹊呱呱叫,原来少爷小姐要来到。老爷夫人都在内堂等候,让奴婢过来请少爷小姐过去。”埋怨陈贵道:“老陈,你跑得这么快,我怎么都追赶不上。”
陈贵笑嘻嘻道:“不是老陈跑得快,秋菊姐要吩咐厨房备饭,出来晚了些。”向卢宗德请了个安道:“小的要守在门房,不陪公子少爷进去了。”
申贵文本想告辞离开,听说卢宗德居然是知县夫人娘家侄子,心念一动,脸上更是热情洋溢,对田莲儿目不斜视,正经起来。
秋菊领卢宗德三人进入内堂。马车上的土特产,陈贵自然安排专人卸下。秋菊跟了卢晓倩二十来年,早已结婚生子,只是伺候惯了卢晓倩,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做事。她在长洲异地见到少爷小姐,也是心中喜悦,一路唠唠叨叨,说些长洲风景人物,到了内堂门口方才停嘴,喜气洋洋叫道:“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过来了。”
卢晓倩早坐在椅上等的心焦,听到秋菊叫声情不自禁迎到门口,见果然都是娘家人,喜得合不拢嘴,笑道:“我还疑心陈贵说假话,阿弥佗佛,果真是阿德你们过来,爹爹身体可好?”说着目光注视到田莲儿身上,见她温婉可人,暗暗点头。
卢宗德忙上前施礼道:“爷爷身体安好,家中无事,特地吩咐我们前来探望姑姑姑丈。”
话犹未了,卢晓倩身后探出颗少女脑袋,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转,笑嘻嘻道:“表哥表姐,你们只是探望爹妈,不想瞧瞧表妹我么?”说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极是悦耳动听,满堂皆春。
少女便是卢晓倩女儿乔丽芬,年方十二,圆圆的脸蛋,乌黑的大眼,有些婴儿肥,梳着根乌黑长辫,走路一用一甩的,显得活泼可爱。她整天被母亲逼着宅在闺房绣女红,正感觉无聊,听说表哥表姐到来,不由喜出望外,抛下针线立即跑了过来。
卢晓倩见女儿说话没大没小,有些尴尬,狠狠瞪视一眼,引着卢宗德三人进去。乔知县衣冠整齐,面容端庄,坐在椅上笑眯眯瞧着卢宗德,神情甚是和蔼。乔睿杰约莫十岁,一脸少年老成,端立在乔知县身后,目光向门口望了一下,当即缩回,依旧目不斜视。
卢宗德急忙上前见礼,叫道:“姑丈安好。”
乔知县坐在椅上不动,虚扶了一把。卢淑仪田莲儿跟着上前拜见,乔知县微微点头,示意三人坐下,乔丽芬本想坐到田莲儿下首,见弟弟立在乔知县身后,瞪眼瞧着自己,犹豫了下,只得立到卢晓倩身后,向乔睿杰撇了撇嘴,乔睿杰见卢晓倩笑着与卢淑仪说话,没有注意自己,便还了个鬼脸。卢淑仪坐着看得分明,料不到姐弟俩当着父母面捣鬼,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急忙忍住。
田莲儿第一次见到乔知县,见他面颊狭长,颔下留着黑须,长相甚是儒雅。卢宗德知道姑丈古板迂腐,最重礼仪,坐在椅上规规矩矩,只谈些家长里短,连茶都不敢多喝。乔知县捻着胡须不住点头,慢慢问起卢宗德行程,知道他果真就是太平镇协助蔡参将歼灭散倭的书生,面上现出嘉许神色,道:“我刚才与夫人议论太平镇剿倭,以为那书生与你只是同名同姓,料不到真的是你。以后要好好努力,精忠报国,用心光大卢府门楣。”
卢宗德想不到乔知县居然也晓得太平镇剿倭,不禁一阵脸红,又是一阵得意,喏喏连声。卢晓倩喜上眉梢,笑道:“阿德有出息,居然上了剿倭战报。你们难得来到长洲,多住些日子再回东阳。”向侍立一旁的秋菊道:“让人去把少爷小姐的行李搬过来,今后与我住在一起,一家人好好聊聊。”
卢宗德忙道:“不敢劳烦姑姑姑丈,我们已在外面订了房间。”心想住在姑姑身边,哪有机会外出游逛,更不能留连花丛,享受苏州美女滋味,想到这里暗悔不该这么早前来长洲县衙探望姑姑姑丈。
卢晓倩还没有开口,乔知县瞪眼道:“你们到了长洲还住到外边,让别人瞧见怎么说姑丈,此事切莫再提!”
卢宗德不敢拒绝,苦着脸连声答应。卢淑仪田莲儿相互对视,情不自禁面容都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