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法华庵,田莲儿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的申府马车旁,两名丫鬟已放好踏板,搀扶申夫人坐进车厢。申夫人面容慈和,端坐在车厢里,笑眯眯向田莲儿这边望过来。两人目光一碰,田莲儿有些心虚地掉头避开,申夫人嘴角微现笑意,转过脸去瞧卢宗德,目光转动,不知肚里想些什么。只听到车夫扬鞭啪地一声脆响,申府马车贴着田莲儿得得驶了过去,卷起一路风尘。
卢淑仪乔丽芬也已从法华庵出来。卢淑仪拉着乔丽芬站在旁边说话,目光不时望向这边。田莲儿闭住呼吸等马车驶远,觉得射在身上的阳光有些火辣,抬手拭去额头的晶莹汗珠,小声向卢宗德埋怨道:“你怎么答应申夫人前往东阳,要是被探出真相咋办?”
卢宗德摊了摊手,低声道:“申夫人显已起了疑心,脚长在她身上,我们不能捆住不让来东阳。如果她私下前来打听,极有可能会探出真相,到时撒泼吵闹起来,就会一塌糊涂没法收拾。还不如与我们一路同行,到时总有法子遮掩。”微笑道:“申夫人毕竟是外乡人,到东阳只要多花些心思,就能让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
田莲儿想了想,觉得卢宗德说的有些道理。忽地又想起一事,发急道:“可申夫人知道绝缘师太就是志贞师太,到时若执意前往大慈庵,西洋镜立时就要拆穿,再也遮瞒不了。”想到申夫人大闹大慈庵,绝缘师太身份暴露成为东阳城里乡下的笑谈,就有些不寒而栗,火球般的阳光照在身上,居然有了些许寒意。
卢宗德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弄巧成拙,把绝缘师太讲了出来。”想了想道:“我会想法子提前告诉绝缘师太,见不见申夫人由师太决定,我们毕竟不是当事人,不好替老一辈作主。”想起志贞化名绝缘,千里迢迢云游到东阳陪伴徐时行十多年,母子情深确实难得,内心深处不由有些佩服。
两人低声嘀咕,乔丽芬甩着辫子蹦蹦跳跳跑过来,笑问道:“法华庵好不好玩?明天想到哪里?我老马识途,继续陪你们。”伸手抚摸玉颈上挂着璀璨耀目的珍珠项链,目光瞟向卢宗德,嘴角现出笑意,显然对宰肥羊极有兴趣。
卢宗德打了个寒噤,陪笑道:“明天没得空,已与申夫人约好到申府吃午饭。”
乔丽芬转了转眼珠,疑惑问道:“哪个申夫人?”忽地明白过来,皱眉道:“就是申贵文想以入继名义谋夺家产的申府申夫人?那可是长洲出了名的有钱人家,隆德昌珠宝铺就是申府的产业。申夫人手脚这么快,请托到表哥头上了?不要怪表妹没提醒,爹爹最讨厌家人胡乱讨情干预公务,可不要弄巧成拙。”
她快嘴快语,一连串说下来不曾稍歇。卢宗德见乔丽芬误会,也不解释,干笑道:“申夫人很有主意,哪用得向我请托。我们在法华庵游玩,刚巧碰上申夫人,见翠萍俏巧可爱,谈得投机,便想认作干女儿,请客吃饭只不过是由头。”
乔丽芬转头瞧着田莲儿,似信非信。田莲儿涨红了脸孔,转过头没有说话。
乔丽芬信以为真,拉着小脸沮丧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我整天在街上走来走去,怎么就没有阔佬认我作干女儿。”
卢淑仪跟在乔丽芬后头,掩嘴笑道:“表妹长得这么漂亮,阔佬见着都神魂颠倒,只顾流口水发呆,哪能起其他心思。”胳膊肘撞了一下,笑问道:“菩萨面前许了啥子心愿,该不会真想讨个白胖小子。”
乔丽芬颊染红晕,横了卢淑仪一眼道:“当然许了愿,偏生不告诉你!”说着昂起头快步向虎丘方向走去。
虎丘是苏州著名景点,虎丘塔矗立山巅,剑池幽奇入胜,有三绝九景十八宜胜地,是游客到苏州的必游之地。苏东坡就有“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的慨叹。卢宗德卢淑仪都喜欢游山玩水,自然边观赏山景边啧啧赞叹。乔丽芬大是得意,不住口介绍风景典故,阖闾试剑、白虎踞丘、神鹅易字讲得神采飞扬,连田莲儿这土生土长的苏州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一行人游完虎丘已近黄昏,残阳慢慢向西边天际沉去,满天空都是火烧云,照在人身上都现出霞光,与虎丘山景交辉错映,别有一番风味。卢淑仪游兴未减,本想就便在山下摊位吃些晚饭,再游逛苏州夜景。乔丽芬胆子虽大,却记得卢晓倩回县衙吃饭的嘱咐,不敢违背,执意领众人坐马车回到长洲县衙。刚下了马车,陈贵从门房望见,一溜烟跑过来请了个安,满面笑容递过张烫金请帖,低声道:“卢公子,申夫人邀您与两位小姐明日中午到申府赴宴。”显已得到极重门包,眉眼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卢宗德诧异申夫人办事如此雷厉风行,接过打开一看,果是邀请自己与卢淑仪田莲儿明日午时到申府赴宴。乔丽芬凑头过来观瞧,见没有自己的名字,大感失望,嘟哝道:“申夫人真是小气,两位表姐都请去喝酒吃饭,偏偏没有我的份。”
卢淑仪晓得申夫人请客必关联徐时行身世,这秘密确实不能让外人知道。见乔丽芬气鼓鼓如同涨了气的大肚皮青蛙,搂住安慰道:“明日我与申夫人说一声,以后单独下个帖子,请乔小姐到申府吃喝个够。”
乔丽芬把头用力一甩,胸前辫子便飞到了脑后,撇嘴道:“我才不稀罕。只是怕你们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被申夫人灌了迷魂汤,胡乱答应什么。”
嘴上说着,脚下迈步,不一会就进了内堂。秋菊立在门口张望,见众人进来忙迎上来,笑问道:“虎丘好玩不好玩?明天要到哪里游玩?”低声道:“老爷夫人都候在堂内,等你们回来马上用饭。”
卢宗德大汗,刚想说些什么。乔丽芬已冷哼道:“明天表哥表姐赴申府午宴,不出去游玩。”说着抢步进了内堂。乔知县与卢晓倩坐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乔丽芬的话清清楚楚听入耳中,不由一怔,暗想卢宗德他们到长洲才半天,怎么就结识了申夫人,莫非为了申贵文入继申府,申夫人特地请托到卢宗德头上。心中不悦,见卢宗德进来,没等请安,就板着脸教训道:“你年纪轻轻前程远大,以后要多花心思在读书上面,莫学那些不良秀才整日出入衙门,请托说情、招惹是非。”
卢宗德被乔知县劈头盖脸训斥一顿,情知误会,只得垂手束立,恭声应是。等乔知县训斥完,才道:“姑丈教训得是。莫夫人请客是为了田莲儿,我与卢淑仪只是顺便。”说着半真半假地把法华庵碰到申夫人的经过说了一遍,自然瞒过寻访徐时行身世不提。乔知县听了捻着胡须不再言语,目光里隐有怀疑。
卢宗德情知乔知县不信,不过只要不去请托自然无事。卢晓倩笑着转开话题,问了些游玩情景。乔丽芬听说了几句,秋菊便过来禀报开饭。卢宗德草草吃完,晚饭后与卢淑仪田莲儿相互通了消息,商议对策。卢淑仪听说居然在法华庵撞见申夫人,也有些无语,蹙着眉头想不出好办法。三个臭皮匠商量半天,最后只商定水来土淹兵来将挡,见机行事。
第二天上午不曾出门,陪着卢晓倩唠了半天闲话。乔丽芬没有过来,不知真地生气还是被逼在闺房做女红。眼看天色近午,卢宗德跟姑姑告辞,带着备好的礼物,与卢淑仪田莲儿坐马车前往申府赴宴。
申府座落在长洲县衙附近的东街街口,红漆府门用厚重红木精制而成,台阶下矗着半人高的汉白玉狮子,一副缙绅世族派头。一名须发皆白的年老家丁立在府门口不住向外张望,卢宗德刚下马车便迎了上来,拱手行礼道:“老奴是申府管家,见过公子小姐。我家夫人在中堂候客,请公子小姐随我来。”
说着当先领路。卢宗德等刚进入府门,院里便响起鼓乐声响,几名家丁敲锣打鼓迎接贵宾,极为礼遇。卢宗德原以为申夫人邀请赴宴,必有陪客,哪知偌大的申府冷冷清清,除了家丁丫鬟不见人影,让人感觉申府确实人丁不旺。卢宗德有些诧异,暗自提了小心。三人跟着申府管家走到中堂门口,申夫人穿着家常服装,满面堆欢,立在台阶上等候。
卢淑仪附在卢宗德耳边,低声道:“申夫人打的是悲情牌,想要引起我们同情。”卢宗德轻轻点了点头,向申夫人献上礼物。申夫人原本不在意,想小毛头能拿得出啥贵重礼物,待见到礼盒里装着块扁圆形玉佩,样式极褱古朴,瞧上去不如其他珠宝那样光灿耀眼,玲珑剔透。申府世代经营珠宝为业,申夫人自公公过世后就以孀妇身份执掌家业,练就极高明的鉴赏眼光,见了玉佩不由一怔,伸手接过轻轻抚摸。
扁圆形玉佩是田俊杰的珍藏财宝,卢宗德虽瞧不出妙处,但九命狐既然收藏,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见申夫人神色古怪微感诧异,笑着拱手道:“微薄礼物,不成敬意。”
申夫人摇头道:“卢公子客气。如果我眼光不差,这玉佩应是汉代士人随身佩带的玉璧,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市价至少上千两银子,哪里称得上微薄。”见卢宗德张大嘴巴,似有心痛神色,微笑道:“卢公子放心,老身收藏一些珠宝玉佩,价值不低,不会白占便宜,等会卢公子卢小姐每人挑上一件,算是补偿。”
说着向老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晚些开席。亲自引卢宗德三人走向后堂,穿过几处院落,走进后院一间古色古香、弥漫书香气息的房间之中。卢宗德见房间整洁,不见灰尘,显是时时有人打扫,三面墙壁立着红木书柜,一排排摆满了书籍,不少是难得一见的唐宋孤本,虽不及卢府藏书楼数量丰富,却也极为难得。
申夫人慢慢走到房角,亲自点燃檀香,书房里登时弥漫淡淡异香,让人不禁神清气爽。申夫人招呼客人在椅上坐下,丫鬟红梅捧进茶水,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转身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房内寂静无声,申夫人静静坐着,好一歇方才笑道:“这是相公的书房,布置简陋,让卢公子见笑了。”向红木书柜一指道:“这些都是相公在世时购置,现在也只是留个念想,卢公子如果喜欢,可以拣几本去。”
她见卢宗德秀才打扮,只道喜欢读书。卢宗德面现尴尬,连声逊谢。卢淑仪捂嘴偷笑,卢宗德狠狠瞪视她一眼。
申夫人目光现出缅怀神色,轻声道:“亡夫是申府独子,十五岁就高中秀才,是长洲申氏中最年轻的秀才相公,人人都说日后必能考中进士,光大门楣,抢着说亲作媒。老身娘家姓陈,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在苏州府也有小小名气,因此经人说合牵成红线,入嫁申府成了掌家娘子。”
往事流水般涌入申夫人的脑海。她在娘家做闺女时最得父母宠爱,凡事任性自主,一不如意就大吵大闹,不得满足绝不甘休,嫁入申府把这种脾气也带了过来。申贵升年轻英俊,儒雅多才,是申夫人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因此极为中意,只想与他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哪知申老太爷出身商贾,虽然极会做生意,挣了大把银子,置下偌大家业,在族人面前总是低人一等,因此对申贵升期望很高,指望有一日高中进士,荣宗耀祖,在长洲申氏乃至苏州府扬眉吐气。整天逼着申贵升在书房读书用功,申贵升也一心记挂功名顺遂名扬乡里,除洞房后三天陪伴申夫人外,就没日没夜在书房用功,把新婚娘子都冷落在一边。
田莲儿听到这里不由一惊,心想申府情况怎么与徐家如此相似。她屏息凝神,听申夫人继续往下叙说,“我青春年少,不懂得公公与相公的心思,见相公每天起床后就到书房读书用功,以为不喜欢我,心里很不高兴,经常找由头到书房烦扰,让相公给我插插头,梳梳头,画画眉毛。相公起先还笑着依从,时日久了渐渐有些厌烦,说我不懂男人心思,这样下去功名无望,处处躲我避我,夫妻间慢慢起了嫌隙。有一次,我午睡后又去书房找相公,要他陪我去浣花坊买胭脂水粉,相公正埋头写八股文章,不愿相陪。我大吵大闹,把文章撕得粉碎,被公公瞧见,狠狠骂了我一顿。”申夫人凄然一笑,眸中隐有晶芒,“卢公子不晓得,老身在娘家绰号胭脂虎,最得父母宠爱,最是受不得气,当下顶撞公公几句。相公是出了名的孝子,见我居然敢跟长辈争吵,伸手打了我一记耳光。”
申夫人抬手摸了摸面颊,似乎还是隐隐作痛。她是胭脂虎,当然不能任由相公欺负。当下大吵大闹,搅得申府天翻地覆不得安宁。相公最后无可奈何向她道了歉,说不该打她骂她。申夫人很是得意,以为自己终于降服了相公。哪料相公虽不与她争吵,却把被褥搬到书房,从此夫妻分居,形同陌路。
拿出手帕拭了拭眼泪,申夫人继续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惹相公生气,只想夫妻恩爱,开开心心过日子。只是见他不理我,心里有气,也就不肯理他。冷战了两个多月终于熬不住,主动跑到书房找相公,两人见面就是大吵,越吵越是厉害,相公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再无踪影,撇下我孤孤单单,做了十七年寡妇。”语音有些哽咽,“早晓得这样,我怎么也不会惹相公生气,一切都由他作主,只要他肯陪伴在我身边。”
虽然已经过去十八年,那天的情景依旧清清楚楚映在申夫人脑海,仿佛就在昨天发生。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日子,窗外的阳光很是和煦,枝上桃花红灿灿开得正艳,几只蝴蝶围着桃花飞来飞去,燕子在枝条上跳跃,吱吱喳喳唱个不停,诱惑游人出行。在娘家当闺女时,每逢这样的日子,申夫人总要带着丫鬟到郊外野地放风筝,嫁入申府习性未改,一颗心蠢蠢欲动起来,迟疑半天还是走到书房,想软语陪罪,拉着相公一起郊游放风筝。申贵升正在观看《朱子集注》,见了申夫人冷颜相对,说要继续攻读,准备秋闱应试。申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伸手抢过《朱子集注》撕成两半,非要相公陪自己郊游放风筝。申贵升见《朱子集注》被撕,面色变得非常可怕,抬手又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说申夫人是狐狸精,成心想让他中不了进士,申府不能荣耀乡里。两人又是大吵大闹,吵完之后申贵升摔门出府,从此宛若离线风筝,再无踪影。
申夫人眼里泛起泪花,道:“相公离家出走后再也没有回到申府。开始几天我还忍住不理。过些时日终于熬不住,偷偷派人出去打听,总也打探不到消息。公公极是恼怒,说我害了相公,害得申府绝后,要把我逐回娘家。我不反驳,觉得自己真是害人精。只是公公还没来得及逐我回娘家,就得病而死,临死前一直叫着相公的名字,闭上眼睛不肯见我。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把申府家业继承下去,死后能够安心见相公和公公。”叹了口气道:“其他事情老身都能解决,只是相公已经故去,申府后继无人,若不寻回相公遗腹子继承家业,偌大家业势必落入外人之手,老身死了也不能闭眼,更无脸去见相公和公公。”
卢宗德明知申夫人有些做作,也不禁为之恻然,不管怎样,申夫人守寡十七年总是事实。瞧她的憔悴模样,这些年生活得肯定很不如意,不仅要以寡妇之身支撑家业,而且还要对付族里族外的流言蛮语,风霜雷电。卢淑仪田莲儿眼圈通红,都为申夫人感到有些难过。
申夫人诉说一会,仿佛卸下了心思,起身走到书柜旁,打开抽屉,取出一卷尺许长的画轴,慢慢打开。一名眉清目秀的儒雅书生坐在书桌前,手执书卷凝神观看,嘴角微现笑意,似乎看得极是入神。见到儒雅书生卢宗德三人都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均觉看书的就是徐时行。田莲儿目光炯炯,盯住青年书生腰上佩带的玉蜻蜓,神情不住变幻。
申夫人窥视三人面色,心里更加明白,微笑道:“这是相公与我成婚时绘的自画像,曾开玩笑说要给老身也绘一幅,百年之后作为夫妻写真图传于子孙。哪料还没有动笔绘制,就夫妻反目离家出走,留下这幅画像成为老身的念想。”言下颇有些感伤,突然转头问田莲儿道:“翠萍姑娘,我那苦命孩儿长得像相公么?”
田莲儿怔了一怔,脱口答道:“像。”话刚出口就知道说错,俏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安地瞧向卢宗德。
卢宗德不动声色,起身向申夫人拱手道:“我们并不是想有意隐瞒,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夫人谅解。”
他还想继续往下说,申夫人摆了摆手,道:“卢公子不必解释,老身明白。”她顿了一顿,望着画像中的儒雅书生,仿佛申贵升就坐在书房里,倾听自己说话,“一年之后,我终于死了心,让家人到长洲县衙报案,说是相公失踪。借助官府力量,终于查出相公原来已经死在法华庵。原来他离开申府后,心中苦闷,到法华庵游玩。碰上了骚狐狸志贞师太,两人一见投缘,难舍难分,结下了孽缘。相公从此躲在庵堂,他心里很是苦闷,一面迷恋志贞,想跟她永远在一起;另一面又想着公公嘱托,想苦心攻读出人头地为申府争光。就在相互纠葛中被慧明老尼责骂,得病身亡。得知真相后,我亲自去大慈庵起出相公骨殖,移入申族祖坟安葬,让他能够日夜与公公婆婆住在一处,一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又去寻找志贞,想让她把相公遗腹子还给我,让申府不致断了血脉。”
“哪料志贞早已失踪,谁也说不出她的去处。我便去找志贞的师傅慧明师太。慧明师太说当时命佛婆把孩儿送回申府,半路碰上捕快失了踪迹。我不相信,用重金收买佛婆,亲自到桐桥桥头看过,那是个热闹去处,人来人往,也不晓得苦命孩儿给谁捡拾了去。我派人在周围人家打听,也听不到一点风声。”
说到这里,申夫人已经泣不成声,慢慢说道:“熬了这么多年,老身也已想明白。凡事要让人心甘情愿才行,如果按照自己意愿强迫,即使能够暂时满足,最终还要失去。老身昨天说的是气话,不再跟你们去东阳,请卢公子把话带给我那苦命孩儿,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前来长洲。老身这么多年掌管申府,算得上薄有家产。孩儿如果愿意回来,申府财产都归他所有。抚养他长大的养父养母,老身也不会亏待,以后一直当成亲戚往来。若要银子,几万两老身还是拿得出。”
说到这里,申夫人看了看卢宗德三人,见都是面有难色,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块晶莹剔透的玉蝴蝶,用手轻轻抚摸,道:“申府祖上传下一对玉佩,新婚那天,相公把玉蝴蝶给了老身,玉蜻蜓自己佩戴,说好蝴蝶蜻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现在玉蜻蜓已经没了,老身留着玉蝴蝶也没意思。卢公子日后返回东阳,把玉蝴蝶带给苦命孩儿。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卢公子能否告知?”
玉蝴蝶耀眼生辉。田莲儿蓦地想起徐时行藏在身上的玉蜻蜓,不由有些痴了起来。
卢宗德望了望卢淑仪田莲儿,迟疑了一下道:“徐时行,表字汝默。”想了想,补充道:“已中了东阳案首。”
“徐时行,徐时行。”申夫人轻声念了几遍,笑了起来,“好名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刚好是申族的时字辈。”笑声充满欢愉,眼里却隐现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