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笑了一阵,卢宗德正想吩咐家丁收拾卢淑仪房间,房外由远至近传来脚步声。卢宗德抬眼望去,见兰花顺着通道慢慢走过来,在门口立住脚步道:“上房已经收拾好,大小姐马上可以过去休息,要不要我带大小姐过去?”说着用目光询问卢淑仪。
卢宗德怔了一怔,情知兰花告诉卢坦大小姐偷跑上船,卢坦为人机灵,催促兰花收拾上房,方便卢淑仪歇宿。点头道:“兰花,你做得很好。”顿了一顿,问道:“卢坦晕船怎么样,有没有吃晕船丸,好些了没有?”
兰花眸里现出感激,轻声回道:“已吃了晕船丸,感觉好多了,正在房里休息。”想起卢坦趁孤男寡女动手动脚揩油,自己也不甚拒绝,脸上不禁现出红晕。
卢宗德没有留意,嗯了声道:“你去照顾卢坦罢,这里用不着服侍。”心想卢坦甚懂规矩,要给他与兰花留足谈情说爱空间。
兰花有些忸怩,红着脸刚想说话。田莲儿跟着道:“兰花好好照顾卢坦,我这里用你不着。”想了想,又道:“以后你就服侍小姐,我自己能照顾。”她的卢府小姐身份,与徐时行的姻缘卢坦都出了大力,心里极为感激,自然能方便就方便。
卢淑仪摇头笑道:“我是秀才相公,用不着丫鬟红袖添香夜读书,兰花还是留给你罢。”不等田莲儿说话,挥手示意兰花走开。坐在桌边又翘起二郎腿,拿过茶杯抿了一口,问田莲儿道:“刚才你说有件大事要告诉我。究竟是啥子大事,现在可以说了罢。”
田莲儿神色郑重,又有些紧张,走到门口向外一张,见通道寂无声息,并无人影走动,走回来掩好门,低声道:“是时行哥的身世大事,我这里说了,你们只能烂在肚里,可不能告诉别人。”
见田莲儿郑重其事,卢氏兄妹不禁有些紧张,卢淑仪鸡啄米般点头。
田莲儿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止住,从袖袋摸出淡黄绸衫,递给卢宗德道:“大哥请看。”
卢宗德接过淡黄绸衫,见颜色有些陈旧,上面写着四句古怪诗句,他喃喃念了起来,“未末酉初儒衣葬,士心卜贝莲池旁。生在观音华诞日,花开无根飞四方”,念了几遍不解其意,抬头用询问目光瞧向田莲儿。
旁边凑过颗脑袋,卢淑仪睁大眼睛仔细观看,蹙着眉头不说话。
田莲儿料到卢宗德卢淑仪会有如此反应,指着淡黄绸帕道:“这是时行哥在大慈庵外交给我的。”想起喂吃糖饧的温馨,戴上玛瑙玉镯的甜蜜,俏面微微发热,定了定神,把徐时行的弃婴身世细细说了一遍,接着道:“这是时行哥的隐私,他只告诉了我。时行哥说养父养母待他很好,已不打算到苏州寻亲,这辈子就在潼塘安心度日。不过我听出他的本心还想寻找亲生父母,只是事在两难,无法自主罢了。因此想趁到太平镇祭拜,抽时间到苏州帮时行哥寻访亲生父母,有结果最好,没结果也尽了力,免得时行哥牵肠挂肚,一辈子不开心。只是此事必须隐秘,越少人知道越好。”
卢宗德卢淑仪听得目瞪口呆。万料不到徐时行身世如此复杂,养父是赘婿后代低贱商贩,亲生母亲又是庵堂尼姑。卢淑仪眼圈微红,有些为徐时行难过。卢宗德出身世家,眼光比田莲儿更加长远,咂嘴道:“想不到汝默兄身世比道情唱的还要离奇。十九妹说得对,不管寻访结果如何都得守口如瓶,否则万一传扬出去,人人晓得汝默兄是尼姑与书生的私生子,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就会造谣生事抹黑攻击,以后汝默兄在官场有得头痛。”
卢淑仪不服气道:“身世天定,自家没得选择,不能怪徐相公。”
卢宗德道:“我没有怪汝默兄。只要你们守口如瓶,不能随便讲出去。”见卢淑仪嘴角撇起有些不以为然,正色道:“宋朝宰相范仲淹幼年丧父,母亲改嫁长山朱氏,更名朱说,饱受朱氏族人欺凌,愤而出走求学,进士及第后方由圣旨特许归宗复姓。范仲淹一代贤相,母亲贫困改嫁,尚且受时人歧视,汝默兄生父是——”他顿了一顿,含糊道:“申姓书生,母亲是庵门尼姑,身世比范仲淹还要不堪,传扬出去就会成为终身之羞,难免受人歧视,如果有人借此做文章,后果如何更难预料。”
田莲儿卢淑仪闻言也吃了一惊。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决定先去太平镇祭拜,寻访事宜等祭拜以后再说,不管寻不寻得着,都要守口如瓶,不让旁人知晓。
闲谈了一阵,卢宗德卢淑仪都有些疲倦,自回房间休息,田莲儿关上房门,从怀里掏出徐时行送的玛瑙玉镯,想起这是时行哥给的定情礼物,玉瓷般的洁净面庞上涂了层胭脂,目光温柔,嘴里轻轻哼起《江南可采莲》,显是回忆与徐时行做侬家假扮夫妻的童年趣事。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愿珠儿莲儿生死相依,永不分离。”田莲儿把玛瑙玉镯小心戴在皓腕上,温柔却坚毅的低声自语,目光向船窗外直望出去,仿佛望见徐时行在白云书院的苦读身影。
卢府座船的水手都是惯经风流,扬帆掌舵,把座船驶得如同穿梭鱼儿,没多久就驶出义乌江,近午时分到了金华府城码头。东阳江、义乌江同江同源,只不过东阳境内称为东阳江,义乌境内称为义乌江,到了金华府却被称为金华江。座船泊在金华江码头,周边一大溜各式航船,船娘都忙着淘米洗菜,预备午饭。卢宗德望见不远处就是江心岛“五百滩”,荒草凄凄,杳无人迹,滩边大石写着“五百滩”三个古朴大字,不知何人所题。他本来兴致勃勃,把金华府定为游玩第一门,料不到青莲居士诗句中的“五百滩”竟如此荒凉,心中有些失望,抬头瞧见码头行人往来不绝,街面甚是繁荣,沿街摊铺更是炊烟袅袅,顺风飘来阵阵酒肉香气,不由食指大动,跑过去叫卢淑仪田莲儿道:“快些上岸,哥哥请两位妹妹吃金华火腿老鸭煲,尝尝金华酥饼,还有神仙炖鸡。”这些金华美食都是以前听别人提起过,顺嘴说了出来。
卢淑仪倚在二楼栏杆上观看码头风景,懒洋洋道:“等会还要开船,吃得那么油腻,不怕下午晕船。”
卢宗德笑道:“午饭后一起游玩八咏楼,我已吩咐明早再开船前往杭州。”他既存心游山玩水,早就做足功课,卖弄道:“八咏楼是南北朝时期东阳郡太守沈约建造,原名元畅楼,因为沈约在元畅楼赋诗八首,称为八咏诗,唐朝时就改名八咏楼,文人雅士凡到金华府必游八咏楼,历朝历代留下不少佳作,其中最有名气的是南宋词人李清照的《题八咏楼》。”高声吟诵起来,“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语音激昂慷慨,颇有金石之气。
卢淑仪是“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粉丝,抽屉藏有《漱玉集》,时不时拿出来翻阅,有些时候还要用笔批注一番,仿写几首。听说李清照居然也曾到过八咏楼,不禁有些心动。田莲儿却奇道:“沈约是东阳郡太守,怎么竟会在金华府造八咏楼?”
卢宗德喜欢杂学,晓得东阳郡的来历,笑道:“东阳郡就是金华府。”把三国吴宝鼎元年置东阳郡的典故说了一遍,道:“南朝陈世祖天嘉二年把东阳郡改名金华郡,隋文帝开皇十三年又改称婺州,本朝洪武皇爷称吴王时,才改名为金华府。”提高声音道:“东阳还在金华之前,人才鼎盛,簪缨辈出,被称为婺之望县‘小邹鲁’。”言语甚是得意。
卢淑仪瞧不得卢宗德趾高气扬,啐了一口道:“‘小邹鲁’还是不如邹鲁,以后东阳要想法成为赛邹鲁才行。”搂住田莲儿肩膀,调笑道:“徐相公有状元之才,以后赛邹鲁重任要交给妹妹。”
田莲儿俏脸晕红,嗔道:“姐姐乱说,关翠萍甚事。”
卢宗德接口笑道:“弟妇今后要努力多生些子女,都培养成跟汝默兄一样的人才,东阳成为赛邹鲁就有了指望。”
听卢宗德连弟妇都叫了出来,田莲儿面颊滚热,脖颈红成醉虾,情知再说下去只能更被取笑,低下头拈衣不语。
三人说笑了一阵,下了楼梯踩着踏板走上码头。负有保镖职责的家丁卢刚卢汉忙跟在后头,卢宗德吩咐不必跟随。卢刚梗着脖子道:“公子,老太爷吩咐我们做保镖,要时刻跟随公子小姐。”
卢宗德翻了翻白眼,斥道:“爷爷让你们当保镖是怕出事。金华府是太平世界,到处都有衙役,哪能出得了事。有空闲好好练习武艺,不要真有事情临阵磨枪,乱了手脚才是正经。”说完径自上了码头。
卢刚还要再说,卢汉忙扯了扯衣袖,低声道:“我瞧金华府很太平,用不着跟去保镖。”
卢刚挤了挤眼睛,也压低嗓子道:“公子小姐是去吃喝逛风景。我们跟去也能沾些油水,饱饱眼福,哪是真地要当保镖。”说着不出声地笑了笑,瞧着卢宗德等慢慢在码头上走远。
出了码头不远就是铺肆区,街面两旁都是连成一片的店铺,中间见缝插针摆放着些临时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极为繁华热闹。三人顺着街面走出一小段路,卢淑仪眼尖,瞧见卢坦与兰花坐在街边的青石条上,头靠头窃窃私语,不知说啥甜言蜜语。她存心吓两人一跳,蹑手蹑脚绕到后头,在兰花肩膀用力一拍,粗哑着嗓子道:“小娘子与哪个后生在这里偷情,衙门公差抓奸来了。”
兰花出其不意,啊地一声惊跳起来,险些没有摔倒。卢坦也吃了一惊,回头瞧见卢淑仪,登时放心,起身笑嘻嘻向她作了个揖。
卢宗德摇着折扇慢慢走过来,见兰花羞成块红布,咳嗽一声,向卢淑仪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秀才相公当街调戏良家少女,可要到衙门挨板子么?”细看卢坦面色,见苍白中有了些许血色,不像早上那样萎靡不振,登时放心,故意板着脸道:“卢坦你不是晕船么,怎么还有心情上岸谈情说爱?”
兰花面孔通红,低声道:“卢坦说船里摇晃,不如岸上平稳,央我带他上码头走走,实在不是——谈情说爱。”
卢坦脸皮甚厚,晓得公子在开玩笑,笑嘻嘻立在旁边不作声。
卢淑仪道:“不谈情说爱为甚么坐在一起咬耳朵,难道不晓得男女大防。”见兰花耳珠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卢坦神情也有些尴尬,不忍开他们玩笑,笑道:“你们继续郎情妾意卿卿我我,公子与小姐一起去吃金华火腿老鸭煲。”刷地摇开折扇,挺胸腆肚,摇头摆尾,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卢坦吃了晕船丸又得兰花细心照顾,感觉已经好得多。听卢淑仪说要去吃金华火腿老鸭煲,肚子登时咕噜噜叫唤起来,望了兰花一眼,陪笑道:“就公子小姐三人么。卢坦跟着去讲些笑话,也可添些热闹。”
卢宗德知道卢坦极会讲笑话,有些心动,只是怕他晕船虚弱身子吃不消,正在迟疑,卢淑仪已拍手笑道:“卢坦兰花都跟去吧,吃了饭游玩八咏楼,人多也可热闹些。”
田莲儿蹙眉问道:“你身体吃不吃得消?”
卢坦拍了拍胸脯,昂然道:“卢坦在东阳晕船,到了金华就生龙活虎,游玩八咏楼更成了神仙,绝不碍事。”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五人顺着街道向前走。田莲儿边走边向街道两边张望,见绸缎铺、药材铺、杂货铺一应俱全,进出顾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比卢宅集市还要热闹,心想不愧是府城,确比东阳繁华得多。卢淑仪记挂着笑话,边走边催促卢坦开口。卢坦摇头道:“今天呒得笑话讲。”
卢淑仪瞪起凤眼,有些气恼地瞧向卢坦。卢坦假装没看见,用手摸了摸肚皮,慢吞吞道:“笑话像粮食一样,要用酒菜烧灌了才能长出来。早上我晕船吐了个精光,到现在还是肚皮空空,笑话当然长不出。”
卢宗德笑道:“卢坦肚饥想吃酒菜就明说。今天公子爷请客,等会儿饱管你肚皮撑得饱涨。”
兰花轻声道:“听到肚饥,小婢倒想起个笑话。以前有个傻子,听老婆吩咐到丈母娘家借布机,路上怕忘记,一直念叨布机布机,不小心摔了一跤,站起身就念成了肚饥肚饥。到了丈母娘家,丈母娘听女婿嚷嚷肚饥,忙烧了索粉给他吃。吃了一碗又一碗,一直叫肚饥。丈母娘没法子,说柴火已经烧完,再烧下去只能把布机劈碎烧给你吃。傻子说没错,我要吃的就是布机,快些烧给我吃。”
笑话还没讲完,卢淑仪田莲儿都已笑成一团。卢坦来了兴致,接着道:“傻子背起布机回家,路上感觉肚饥就把布机放下自个回家。老婆问他布机借到没有,傻子说借到了,我觉得肚饥要它自己走路回家。老婆说布机哪会自己走路,快去取回来,不要被别人捡走。傻子飞奔回去,布机倒没有被人捡走,只是下了场雨,布机上挂满晶莹珠儿。傻子向布机作揖道,原来布机你也肚饥,哭成这副模样。安慰道,卢公子正在金华府请客吃饭,我带你撮上顿,用不着老喊布机肚饥。”
听到珠儿,田莲儿登时想起徐时行,眸里浮现起甜蜜。卢宗德用折扇往卢坦头上重重打了一下,绷着脸道:“好奴才,连公子爷都敢编排,瞧公子爷不撕烂你的狗嘴。”
正待继续往下说,远远走过来两名中年文士,前面的白面长须,满面笑容,边走边向街道两边指指点点,似乎介绍些什么,正是曾到卢府贺寿的刘通判刘经大人。只是穿着便装,少了些官威,多了些儒雅,远远有几名衙差跟随。卢宗德抬眼瞧见,忙收起折扇整理绸衫,迎过去作揖道:“晚生卢宗德拜见通判大人。”他不晓得另一名中年文士的身份,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刘通判料不到会在金华府码头碰到卢宗德,也是怔了一怔,微笑道:“卢公子怎么有暇到金华府。”指着中年文士道:“这位是本官同年进士陈纶知县,刚领了吏部文书,马上就是东阳的父母官,卢公子快些过来见过。”向中年文士笑道:“嘉仁兄,卢公子是右都御史卢大人的公子,在东阳老家侍奉祖父,潜心攻读,去年刚考中秀才,今科秋闱就会成为举人,嘉仁兄今后可要好好提携。”
卢宗德听得一阵脸红,听到陈知县就是新到任的东阳县衙七品正堂,又有些吃惊。寿宴过后,他曾听到风声王知县“参赞有功”,要调往总督府任职,却不晓得谁接替王知县位置。世家望族与官府盘根错节,许多隐私不能摆上台面,若碰上不徇私情的铁面知县,日子就会很难过。王知县在东阳三年多,礼贤下士,尊敬缙绅,与卢府相处甚是融洽。陈知县面孔清矍,神色方正,显得道貌岸然,一瞧就知刻板不化不易相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忙向陈知县又是长长一揖,道:“晚生卢宗德见过陈大人。”
陈知县听说卢宗德是右都御史卢洪义的公子,面颊肌肉微微抽搐,眸子深处射出针刺光芒,冷眼打量卢宗德片刻,鼻孔里发出声冷哼,仰着脸不理不睬。
卢宗德料不到陈知县如此作态,僵在那里满面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陈知县如此不给卢宗德情面,刘通判也甚是尴尬。他晓得缘由,忙打了个哈哈道:“嘉仁兄生性严肃,不苟言笑,卢公子不要见怪。”转过话题问道:“卢公子这是往哪里去?”
卢宗德不敢说出来游山玩水,随机应变道:“晚生奉家祖严令前往杭州闭门攻读,预备下个月的乡试。想在金华买些酥饼赠送同窗好友,有幸得睹两位大人尊颜,不胜欣喜。”
金华酥饼名闻遐迩,是馈赠亲朋好友的传统特产,与金华火腿齐名。刘通判不疑有他,呵呵笑道:“卢公子生性聪颖,勤学好读,乡试必中,本官等着喝你的喜酒。”
说话间,卢淑仪田莲儿跟着上前拜见。卢宗德不敢说破,把卢淑仪称为堂弟,田莲儿称为妹妹,说是一起前往杭州。刘通判态度亲热,与每人都寒暄了几句。陈知县依旧神情倨傲,大刺刺不甚理睬,见了田莲儿丽色方才神情稍缓,面部表情开始柔和起来。
陈知县与刘通判都是嘉靖九年进士,只是一任京官,一任地方官,平素极少来往。陈知县因考评三等由礼部给事中调任东阳知县,心情郁郁,刘通判有心陪同年游玩解闷,借机打听京城官场态势。他已在婺州居订下酒席,邀了一众同僚赴宴,没功夫站在铺肆区与卢宗德闲扯,聊了几句便走向候在街边的官轿。卢宗德退至一旁,长揖送别,礼数极是周到。
刘通判走到官轿边,见卢宗德等已经听不到,小声埋怨道:“嘉仁兄,你怎地对卢公子见诸颜色,有些孟浪了。”
陈知县冷哼道:“我的七品知县就是拜卢铁面所赐,难道还要腆颜讨好卢府。”卢洪义任职右都御史,为官清正,不徇私情,京官私下都称为卢铁面。
刘通判面色微变,着恼道:“卢御史是弹劾过嘉仁兄,不过嘉仁兄也有不是之处。君子当三省吾身,常思己过,不能诿过于人。况且卢府百年簪缨,根森叶茂,卢老太爷又为人谨慎,克己复礼,被地方誉为卢善人。嘉仁兄掌印东阳,要与卢府处理好关系,切莫义气用事,毁了自家前程。”顿了一顿,低声道:“如果真想对卢府下手,更要和言悦色,温颜以对,慢慢收集证据,否则岂不是让卢府提早有了防备,更难下手。”说着抬脚跨进官轿,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和蔼可亲的面庞突地现出诡秘笑容。
陈知县鼻孔冷哼一声,目光微微闪烁,不知听进去没有。
见刘通判陈知县乘坐官轿离开,卢宗德喘出口大气,弯着的腰慢慢直了起来,目光望向远去的官轿,面色阴沉似水,眼神闪烁不定,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田莲儿靠近身去,悄声道:“我瞧陈知县甚是敌视卢府,不可不防。”
卢宗德微微点头,纨绔公子的猪头模样不翼而飞,“我也感觉陈知县目光阴冷,显是对卢府不怀好意。”沉吟道:“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陈知县,根本不可能得罪,应该是爹爹或者二叔的官场对头,或者有了朋党纷争。”明朝官场朋党倾轧,内阁有严党、徐党,地方又有王学门人议论朝政,针砭时弊,有些时候难免书生意气,纯粹因党派而论是非。想起卢老太爷说过的“万一灾难降临,就可能大厦倾倒,不可收拾”,卢宗德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断然道:“我们马上回船。”
卢淑仪有些不高兴道:“不吃神仙炖鸡,不玩八咏楼?”
卢宗德苦笑道:“我跟刘通判说前往杭州闭门攻读,万一在八咏楼碰上刘通判陈知县,岂不是自打嘴巴讨些没趣。”见卢淑仪还是骨嘟着嘴有些不高兴,无奈道:“就近找家清净酒馆,吃完马上回船。”转头吩咐卢坦道:“你去寻家老字号的金华酥饼店,每种口味都挑上一些,买好后过来一起用饭。”
卢坦答应一声,飞一般奔了出去。
兰花奇问道:“公子咋要买那么多酥饼,不怕吃得反胃?”
卢宗德道:“哪是自已吃。咱们前往苏州长洲探望姑丈,虽然已带足礼物,总要多买些土特产。金华酥饼极有名气,用来送礼恰是合适。”
卢淑仪拍掌笑道:“哥哥说得对极,金华酥饼要多买一些,我也爱吃。”转过话头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寻家地道酒馆,好好尝一下金华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