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天禄宫,好像寺院一般。香烟飘渺,经声绕梁。侍卫、侍女左右伺候着皇上,邵元节敲鼓击罄伴君修炼。
有顷,皇上好像耐不住,随手从侍女茶盘上拿了一杯茶润了一下喉咙,又继续诵经,修炼。又过了一会儿,皇上实在耐不住了,自动停下来,邵元节也停下了钟罄,问他:
“陛下,怎么了?”
皇上站起来,一挥漭袖:
“你们都给朕退下,外面呆着去,不叫不准进来!”
侍卫、侍女们齐拜后都出去了。
邵元节上前悄声问:“陛下,累了吧?”
皇上拉邵元节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落座,尴尬地问邵元节:
“……真人所云:修行,主诚、主静的道理,朕都能遵守。只是……只是时间这么久了,不近女色,朕有点……不知有什么补救办法?”
邵元节两只眼珠左右一转,计从心来:
“皇上不要多虑,禁绝女色只是一般说法,我师黄太初,有一百五十岁,他传给我说:修道的人,并不需要禁绝女色。”
皇上眉开眼笑:
“噢?”
“但必须懂得老阴耗精的戒条,不可轻犯。”
邵元节神秘地说:
“和童贞女相交,就没有关系。”
皇上顿时眉飞色舞:
“啊呀,真人怎么不早说,可真苦了朕了!”
邵元节又进一步教唆皇上:
“我还要禀奏陛下,道家有一种采阴补阳的方法,可以使人健壮长寿。”
“什么什么?什么叫采阴补阳?”
邵元节凑近皇帝耳朵边,谁也听不见地告诉皇上那个采阴补阳的办法。
皇上立刻笑了起来,向外呼叫:
“朕回乾清宫,有要事下旨。”
殿外一声吆喝:
“接万岁爷起驾回宫——”
乾清宫正室。在侍卫、侍女的簇拥下,在邵元节的陪伴下,皇上回到正室,他款款地坐在龙椅上:
“传崔文上殿。”
侍卫们,齐声喊:
“崔文上殿,皇上有旨——”
侍女上茶,皇上喝上了一口,好不惬意。崔文上殿,觐见跪拜:
“奴才崔文给万岁爷请安,陛下修炼得可好?”
“朕还有旨,着你去办。”
“请开金口,奴才听着。”
皇上颐指气使,旁若无人地说:
“传朕的旨意,速派人到各个州县官府,采集十二岁到十四岁的童真女子二百名,送进京师,充当宫廷侍女,立即督办,不得违误!”
“遵旨。”
崔文立刻领旨,但又自然地生出狐疑:
“陛下,这……这宫廷里已有不少侍女。陛下即位时已下旨遣送出去许多,如今再采集民间女子进宫,不就又多了吗?”
“多嘴!这是你应该过问的吗?朕自有朕的用意。采集来的童贞女子进宫后,自然有邵真人告诉你如何处置,这里不必多说。快传朕旨意,令杨廷和着即办理!”
“奴才明白了,请陛下放心。”
崔文跪拜后下去了。
皇上又同邵元节机密地说了几句后:
“退下。”
河北,某县一财主家,三进院套。正厅里,一个老爷模样的人,坐在太师椅上,两个女奴,一个捶背,一个捶腿,他半阖着眼睛,抽着水烟袋。
管家把一脸菜色的杨金英带了上来:
“老爷,这就是那个刚才怎么撵她,她也不走的讨饭丫头!”
老爷并未睁眼:“那就放狗咬她!”
管家凑近老爷跟前,小声地说:
“我看她长得挺水灵,就把她带进来了,留着吧!将来熟透了,可以……”
杨金英听不见管家说什么,又开始祈求:
“……只要给我一口吃的就行,收留我吧!我什么工钱都不要。”
老爷方睁开眼,一看杨金英,心花怒放:
“嗯?小姑娘长的不错嘛!”
老爷忽而把笑脸转为一副冷酷面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工钱!好,好,我收下养着你。”
杨金英跪了下去:
“谢谢老爷,您救我一命。”
老爷吩咐管家:
“你快把她带下去,给她一口吃的,别让她吃多了,撑死!”
管家答应着:
“是,老爷。”
转身拉起杨金英正要出去,老爷又叫住他:
“……你看她脏兮兮的,给她换身衣服。别忘了给她记上账。”
“是了,老爷。”
管家把杨金英带了下去,进了后院。
这边管家带杨金英刚出门,那边大门就被敲了起来:
“开门,开门!”
听得见一脚把门踹开来的声音,继而如狼似虎般地进来一群兵丁。
那个领头的看似一名州府官吏,他气势汹汹地说:
“当今皇上有旨,要二百名十二岁到十四岁的童真女子。州府已经查明你家的小大姐已满十三岁,正在征召之列。”
老爷已经站起来笑吟吟地说:
“这事我早有所知,已经送过银子给县的知府,知府答应说是给买一个小丫头,送给州府,是不是还没送到?”
“那我可不管,皇上下旨,有令不行,那是要砍头的!快快交出贵府的小大姐!”
兵丁张牙舞爪,抽刀挥枪:“快!快!”
老爷吓得脸也变了颜色,但两眼转了一下,急中生智:
“好,好,我……我遵旨照办,照办。”
然后转脸向后院大喊:“管家!管家!”
管家跑了上来,一看这阵势,不知所措:
“怎么了?老爷?”
老爷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谁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管家又转身进了后院。
老爷对那州府官吏说:
“我家小姐换上衣服就来,就来。”
这时,管家拉着杨金英进来:
“这就是我家小姐……”
杨金英莫名其妙,老爷对杨金英说:
“快给官长叩拜!”
管家把杨金英的头按了下去。
那州府官吏不由分说,上去拉上杨金英,呼了一声:
“走。”
都呼拉拉的出去了。
杨金英仍旧不明其意地喊:
“这是干什么?老爷——我不要工钱,为什么抓我走?”
在杨金英喊叫声中,老爷和管家四目对视,不禁失声大笑。
又一山村路上,走着一行迎亲队伍,新郎官披红挂彩骑着一匹瘦马,走在前面,后面四个轿夫抬着一顶红色的小轿,周围被婆家和娘家的人们簇拥着,唢呐吹得震天响,锣鼓敲得雀鸟乱飞,给贫瘠的山村带来一缕的喜气。
谁知正面来了一群兵丁,这是另一组,说是采集,实际是强行征召童贞女子的。
迎亲队伍遇见兵了,锣鼓停了,唢呐息了,小心翼翼地躲在路旁。
又是一个官吏模样的人,扫视了一下迎亲队伍,上前问下马来的新郎:
“是你接亲?”
“是。”
“新娘多大了?”
“十四了。”
“这么小就成新娘子了?”
“她是小接媳妇,早过门。”
“哦?”
那官吏生出了主意,快步走过去,掀开轿帘往轿里一望:
“好漂亮的小妞儿,年龄正合适!”
然后向兵丁们下令:
“把轿里的小妞儿给我拉下来带走!”
呼拉拉,兵丁们左右向前把轿里的新娘子拉下来,架着走了。
无论她怎样哭喊,无论新郎官怎样上马追赶,婆家娘家怎样齐声呼救,都被兵丁们拦着、打着,撵了回去。
贫瘠山村里刚升起了一股喜气,变成了一片哭声,弥漫在阴霾的天空。
黄河南岸的灾区。在大水浩劫的某乡,又搭起了座座茅屋。
在荒废的土地上又种上了出伏的荞麦、秋菜,人们嗷嗷待哺。一家正在田里更重、下籽的中年汉子拉着犂,老婆扶着犂,小女儿在后面撒着种子。
一彪人马从荒道上驰来,这是又一组采集,征召童女的官兵们。他们下马耀武扬威地走向那块荒田。那领兵的头儿向那一家人叫道:
“喂!这是什么村啊?”他们到了跟前。
中年汉子恭敬地回答:
“原来叫黄泛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们怎么活下去的呀?”
“现种点秋菜什么的,凑和着活着呗!”
那头儿一眼瞧见那下种的小姑娘:
“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上头发下的那一点点赈灾粮都被那些赃官层层扒皮,弄走了啊!”
“你心眼就不能活泛点?”
“我不懂官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姑娘有多大?”
“十二岁。”
“我给你二两银子,我把小姑娘带走。”
“什么?”
“这样,你有了活命的银子,她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你叫我卖了我的闺女?”
“不是!”
那头儿明说了:
“现在朝廷征召童贞女子,你闺女年龄正合适,我们不白征召你的闺女。你得了银子,你闺女进了宫,如能得宠,岂不是天下掉馅饼嘛!”
闺女的娘一下子明白了:
“咱不能让闺女去,也不要你那银子。谁不知道进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白了头,枯死在宫里。”
“大娘,你说的好可怕,哪有那么惨的。凭你闺女那长相,身材,将来一定能出落成一位窈窕女子,皇上一旦宠幸了她,她成为贵妃,不但她有大富大贵,你们老公母俩也能鸡犬升天啊!喏!给你们二两银子!”
甩过去了二两银子。
中年汉子有点糊涂,滋生了一点幻想:“他娘,你看……”
“你老糊涂了,这是把闺女往深井里推,不去,不去!”
“我不去,我不去。”那闺女也叫了起来。
那头儿变了脸,杀气腾腾:
“给脸不要脸,不吃敬酒吃罚酒!告诉你们,这是皇上的旨意,去也的去,不去也得去。拉走!”
兵丁们一齐上去拉走了那闺女,那闺女挣扎着,叫着!
她娘跪下祈求着,她爹作揖苦苦哀求着,但这些都没有用了。
兵丁们一溜烟似的走远了。闺女的娘哭倒在荒地里,闺女的爹祈祷上苍喃喃嘟囔:
“愿上苍保佑我的闺女,降福于她,有朝一日成为贵妃…….”
然后跪倒在地上,仰脸向天空,老泪横流。
乌鸦传来几声不详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