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是皇帝斋戒的地方,香烟飘渺,寂静无声。
忽然一声吼:
“皇上驾到……接驾——”
闻声,从内室急匆匆跑出来一宦官秦泰,麻利地抖落身上的尘土,跪倒在地。这时皇上已经步入宫内,身后左右跟随着侍卫,太监,近臣。
秦泰磕头拜见:
“给万岁爷请安,圣上万福!”
皇上环顾左右而言他:
“这里很清静嘛。”
他顿时一身轻松:
“你们都下去,外面呆着去。我要跟秦泰说说话。”
侍卫,近臣,太监们都转身退下。
皇上快活地对秦泰说:
“起来吧,听说你懂得点仙术,是真的吗?”
“道听途说。”
秦泰急忙起来用蝇帚拭去椅子上的浮尘:
“陛下,快请坐,快请坐,奴才给皇上泡上一杯香茶。”说完急忙去沏茶。
皇上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说:
“这里倒是修行的好地方。”
“请万岁爷喝茶。”秦泰递上一杯茶。
皇上不经意地揭开盖,热气飘出,顿时喷香扑鼻:
“什么茶呀,这么香的味道.”
“这是九华山的云雾茶,长在高山之上,云雾之中,经常年雨露滋润,所以茶香味美。”
秦泰如数家珍似的夸奖着云雾茶。
“你哪来的?”
“这还是先帝宪宗时,从九华山请来的方士李翔之献的。”
“这是陈年老茶,能同陈年老酒比吗?”
“虽然是陈年老茶,不比刚采摘的新茶差。一打开藏茶的罐子,茶香扑鼻。不信,请陛下尝尝!”
皇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啧啧称赞:
“你说的不假,好茶,好茶,你把余下的云雾茶给朕留着,朕以后常来这里斋戒。”
“是。”
皇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问他:
“秦泰,刚才你说到那位方士,先帝请他来干什么?”
“请他来讲‘道德经’啊。”
“当时,他怎么讲?”
“那方士讲要相信清静无为,摒弃服丹,长此以往,就可通往长生之路……’”
皇上顿时兴奋起来:
“往下说,快继续往下说。”
秦泰见皇上又兴趣,又继续兴致勃勃地往下侃:
“再坚持往下修行,就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升腾成仙。”
“尘世人间真有神仙吗?”
皇帝有点痴迷了。
“有。不过不在尘世现形,多半藏在深山之中。”
“噢!”
皇帝忽然又有点诧疑:
“那为什么先帝没有长寿呢?”
秦泰不胜感慨而惋惜地说:
“不瞒皇上,恕我对先帝不敬,他好色,而不警戒!”
“什么?”皇上有点不大入耳。
“先帝宠了比他大二十岁的万贵妃,修炼就落空了。”
皇上有点失望,但不露声色:
“那方士讲没讲过,应该服什么丹,怎样修炼呢?”
“那奴才就不得而知了,我不能瞎说,陛下若是打算服丹修炼,那要请方士进宫讲道才行。”秦泰有点歉然。
皇上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
“我有了皇权,皇威,但总有尽头,不如修炼成仙,长生不老,永保天年。”
秦泰跪了下去:
“祝陛下万寿无疆,大明千秋永存。”
皇上大笑不止,震得寂静的乾元宫内外雏燕惊飞,鸽哨缭绕。
乾清宫内,宫女,侍卫站立两旁。崔文带领方士邵元节进来。
“法师请坐。”
崔文转脸吩咐宫女:
“上茶。”
继而走进内室。宫女捧茶给邵元节。
崔文引皇上从内室出来,后跟着老师。皇上兴冲冲地问:
“法师哪里?”
邵元节敏捷地站起来,面向皇上跪拜:
“方士邵元节给圣上请安,愿圣上洪福齐天。”
“罢了罢了,法师快请起,请起。”
皇上示意站起来的邵元节:
“请坐,请坐。”
邵元节礼貌地感谢皇上知遇之恩:
“方士不敢,不敢,皇上肯下旨召贫道前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皇上先坐了下来:
“法师,不用客气,坐吧坐吧,在朕这里没那么多的陈规旧矩。”
邵元节终于坐了下来。
皇上上下打量了邵元节:
“法师一路劳顿,日夜兼程,辛苦了!”
“哪里哪里,能为吾皇效劳,实在是贫道的荣幸!”
皇上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邵元节:
“请教法师,当前,西北大旱,南方又发大水,灾情严重,朕深感不安,不知法师有何消灾之术?”
邵元节好似胸有成竹,娓娓道来:
“以贫道之见,这是各个州县官府不祭祀上苍,得罪了天公的结果。或不下雨,或下雨不停,降灾于华夏大地,岂不祸及百姓吗?”
“你看用什么法术挡灾除祸,造福于百姓呢?”
“只有一法,普遍设醮坛,焚香祷告,祈求上苍,赦免罪责,才能灾消祸除。首先要以宫廷做起,如果皇上能够屈尊示范,那就更好了,随后,平民百姓也就追随君臣求天赐福了。”
皇上被邵元节一片谏言所迷惑,不假思索,站起来向崔文下旨:
“崔文!”
“奴才在。”
“速告杨廷和,传朕的旨意,在全宫各殿普遍设醮坛,点上香花灯烛,装好锣钹幢幡,挑选内监二十人,改穿道装,学诵经书,祈祷上苍,不得有误!”
“遵旨!”崔文欲去。
“还有”
皇帝继续下旨:
“下诏各个州县,效法朝廷,祈天赐福,不得违抗。”
“遵旨。”
皇上看了一眼邵元节,又转脸对崔文说:
“法师远道而来,为国消灾,风尘仆仆,拨一清净地方,派人好生伺候。祷告期间,朕还要请教法师,修炼仙术呢。朕封法师为真人,传朕的旨意。”
崔文毕恭毕敬:
“请万岁爷放心,奴才令旨一一照办。”
崔文转身下去。
邵元节立即跪拜下去:
“感激圣上皇恩浩荡,贫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上一道圣旨,宫廷各殿顿时成了香烟缭绕的寺院。
乾清宫、坤宁宫、西天厂、西番厂、汉经厂、五花宫、西暖阁,东次阁等,都设立了醮坛。处处烧香,灯烛辉煌,诵经声,锣钹声,混成一片。
太监、穿道装的内监、宫女、侍卫、近臣、娘娘、嫔妃们,出出进进,霎时间,宫廷里成了祭祀、斋的修真道院。
皇上也在邵元节法师的伴随下,走进乾元宫,秦泰出迎,皇帝跪倒在醮坛前,大小太监、宫女、侍卫们、近臣们也都跟随地跪在身后。
秦泰侍立在旁敲鼓击罄给邵元节伴奏,邵元节披头散发,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舞之蹈之。挥袖驱邪,长揖祭天,祈求上苍,消灾免祸。
穿道装的内监们亦步亦趋,模仿着邵元节的动作,好像群魔乱舞。乾元宫的香烟飘向太宫,乾元宫的祈祷声和整个宫廷的祭祀声连成一片,也升上太宫。传得很远很远。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破街陋巷,一片灾后的破败景象,令人不堪忍睹。
街上,巷子里,行人了了,偶尔有人挑了一担湿柴走过去,可以想象灾民们抵御秋凉冬冷的困难。偶尔有人从淹没的良田里,拾来少得可怜的几棵玉米棒子或高粱穗子,可以想象灾民们用来聊以充饥的窘状。这里没有哭声,没有鸟叫,没有鸡飞,没有犬吠,像死一般寂静的可怕!人们面临着死亡,奄奄一息。
走散了失去父母,奶奶和小弟的杨金英,一脸乌黑,一身破衣,两脚泥泞,一跛一拐地在破街上前行。她拿着一只破碗在一家被水淹过,现在七扭八歪的小屋前站住了,她有气无力地叫:
“有人吗?大娘,大伯行行好吧,给我一口吃的…..”
少顷,一年轻但瘦弱的媳妇抱着裹着一领破席的小孩尸体出来了,两只乌黑塌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从口里挤出了两个字:“你看……”
说完就走了。
杨金英摇了摇头,无奈又艰难地走向另一家,她向这里哀告:
“有人吗?好心的大娘,大伯,救救我吧,我饿的头昏眼花…….给我点什么吃吧……”
果然出来一位大妈。大妈端来一碗什么东西给她:
“好闺女,喝碗水吧,水也能饱肚子呢。”
杨金英完全明白,大妈也没什么吃的了,只好喝这碗水了,于是她接过这碗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她抹了一下嘴角,摇晃着给大妈磕了一个头,起来走了。
孤独的乌鸦在光秃秃的老树枝上呱呱的叫着,野坟累累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