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渐息,空中的尘土也慢慢下沉,刚才还灰蒙蒙的天气这时候已经变得愈加清明。虽然天还没完全黑透,甚至可以看见晚霞留下的最后一道光晕,但一轮圆月早已挂在了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满是黄沙的地上,泛起了一丝丝亮光。
杨辰坐在庙门口,穿着孙三娘送来的衣服鞋袜,虽然补丁摞补丁,还有些肥大,但是起码衣能蔽体,能抵风御寒,这就很知足了。看看自己除了头发短点,其他的已经与当地人已经无异,稍显粗糙皮肤,古铜色的脸颊,一看就是一个当地的少年小郎君。想不到七八天时间就让自己成为了另一个时空的人,杨辰心里一阵悲凉,想想又摇头苦笑。
杨辰谢绝了孙三娘要他去家里住的好意,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尽量自食其力,况且自己还和老头有账要算,管他是贼偷还是叫严七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封建社会,对于没有什么顾忌的自己,那就一定要跟这个严七指讲讲“道理”。
月入中天,踩着月光的严七指喝的烂醉如泥,似醉似痴,怀里抱着一个小酒坛,嘴里大声叫嚷着,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要不是他不听使唤的双腿,七扭八拐的步伐出卖了他,还真有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味道。
“呦,这不是腊肉小兄弟吗,我说的没错吧,有人给你送饭了有没有。”严七指打着酒嗝走到庙门前,抱着酒坛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立时尘土飞扬,杨辰用手扇扇面前的浮尘,下意识的离这个老酒鬼远点。
“谁叫腊肉啊,我叫杨辰,对了,我的腊肉呢?”杨辰站起来走到老头身边,摸摸他身上,啥也没有啊。
“别摸了,没了,都在这里了,”说着严七指晃晃手里的酒坛子,“就换了这一坛酒,上好的蒲中酒啊,迎客楼刚从太原府运过来的,要不你也来点?”严七指有点不舍的把酒坛子推给杨辰。
杨辰抓起酒坛子恨不能摔得粉碎,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我的腊肉换的啊,摔了就什么都没了,况且凭什么要便宜这老头啊,想着抓起酒坛猛喝了一口。
噗的一声,杨辰又吐了出来,“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味儿。”
“唉,娃子不懂酒就别乱说啊,这可是好酒,就连大宋的皇帝都好这口。”严七指说着伸手就把酒坛子给拽了回来,看败家子一样看着杨辰,可惜了那口好酒。
“这也算好酒?”杨辰鄙夷的看着严七指,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酒中老手,那也是八两不倒,半斤再战的酒中俊杰,身为现代人什么样的好酒没见过,就这十几度的酸浆也敢说好酒。
不对,他刚才说什么,大宋,这才是重要的事啊。
“大宋的皇帝会喜欢这酒,吹牛了吧。”杨辰脸上是平静的,小心脏却是在砰砰的乱跳,他好像看到了繁华的东京街市,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皇城相府的法度威严,汴河两旁的秀美风景,纤夫号子的声震瓦砾,当然更少不了那些秦楼楚馆的脂粉甜香。
“吹牛?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东京城没有一个不知道赵官家喜欢喝此酒的。”严七指斜眼看了看杨辰,抱起酒坛又是一顿猛喝。“想当年爷们在东京城的樊楼喝过酒,在契丹的西京大同府看过赛马,在我大汉太原府更是和佳人春晓一度,爷们以往的文采风流,一点也不输子建潘安。”
严七指满口酒气还在讲述他的光辉历史,当然这水分是哗啦啦的往下流,但这并不妨碍杨辰对这个时代的判断,这是五代十国末期,也是北宋初年,虽然不知道南方的割据政权有没有被消灭,但是北汉却依然存在,契丹也已经建国,幽云十六州已落入敌手,西夏这时还没建立,李元昊还没有出生,这注定是一个战火不断的年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娃子,想什么呢,来陪爷们喝酒,”严七指把酒坛子塞到杨辰怀里,“你小子也是一个可怜人,三娘刚已经给我说了,咱俩也是同病相怜啊,有缘,有缘,来喝口酒就当原谅你七爷了。”
什么同病相怜啊,喝口酒就原谅了?况且这酒本来就是用我腊肉换的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啊。
见杨辰无动于衷,严七指一把把坛子拽了回来,“这是你自己不喝啊,反正咱俩互不相欠了,你心里也别不舒服,这是你自找的。”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小子,有些事得较真,但有的时候大可不必,你看我那灰毛狗这会儿还在迎客楼等着残羹剩饭,你能说它不仗义吗,我叫它回来都不回,你说我能生气吗,不都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吗,不至于,它最后还得回这破庙来。”
杨辰怒目圆睁,直直的看着严七指,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他竟然拿自己和狗比。
严七指对杨辰的愤怒视而不见,举起自己的左手继续对杨晨说道:“看见了没,爷们这手上缺的三根手指就是因为较真没有的,但是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老头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杨辰的好奇心,听孙三娘说老头来这里有一个多月了,大家只知道他叫严七指,经常在迎客楼蹭些剩菜剩饭,要不是饭馆老板看在他游历过很多地方,知道许多地方的逸闻趣事,野史杂闻,能给南来北往的客商解闷的份上,早把他赶出去了。
“我感觉你有点后悔,毕竟少了三根手指啊,来说说,让我也评判评判。”杨辰有点想听,但又不好直说,万一这老头来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完了。
“不信,好,爷们给你讲讲,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凌然大义。”说着严七指双手抱着酒坛又猛喝几口,打着怯意的酒嗝开始了他的断指传奇。
原来严七指本名叫严济,是北汉岚州北地县的大户人家子弟,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但是聪敏好学,随族中亲长游历多地,十八岁那年考中了举人,但因为在省试中对北汉依附契丹的政策大加抨击而被革除功名,抓捕下狱,后来经过族人的奔走打点勉强出狱,但已家财散尽,也被族中赶了出去,从此以后和结发妻子相依为命。
去年北地县新任知县朱义的到来成了严济命运的转折点,新来的知县很欣赏严济的品行,特地聘为师爷,不但对他礼遇有加,还和他成了儿女亲家,严济对朱义的知遇之恩真是无以为报,但是从上个月的一件事让他们之间彻底破裂。
北地县是边塞要地,往北是契丹人的地盘,向西是北宋府州永安军势力,向东又连接着幽云十六州,是兵家必争之地。虽说北汉依附于契丹,但不等于契丹人就不来骚扰,今年北地干旱,牧草不丰,来的次数就更多了,朱义打算让严济去一趟契丹西京大同府,送去一些粮食布帛以贿赂契丹官员,减少对府谷县的骚扰,虽然严济心中不痛快,但还是答应了差事,然而在出发的第三天却天降噩耗,契丹劫掠了北地县城,但没想到朱义却投降了契丹,成了契丹的北地知县,严济听说后痛哭不已,没想到朱义竟卖主求荣,成了契丹走狗,想起过往种种,严济拿起斧头自断三指与朱义段恩绝义。回程路上却遭山匪打劫,所有人员只余他一人,饥渴难耐随商人来到此地。
听完严七指用春秋笔法诉说着自己的事情,杨辰只能摇摇头,这个时代的人都这样吗,动不动就砍手指挖眼睛的,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所理解的价值去拼命,严七指愿意为自己的凌然大义去砍手指,那么自己将要为这一世的生存付出什么呢!
月亮明镜一样悬在空中,杨辰托着下巴坐在庙前想事情,严七指烂醉如泥,说着梦话“我不后悔”很大声,却还是不能把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灰毛狗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