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婚燕尔,柳永甜蜜的婚后生活
公元1000年,宋真宗咸平三年,柳永十七岁
伴随着柳永的订婚,我们先介绍下宋代的婚配习俗,当时订婚的大概流程是这样的,经媒人介绍之后,如果两家人觉得门户、条件啥的都还可以,首先需要换庚帖,也就是两个年轻人的生辰八字,如果八字相合的话,接下来还要交换缴担红与回鱼箸,也就是男女两家相互馈赠的定礼。
所谓“缴担红”是男方给女方的礼品,大概是罗绢生色或银胜八枚,再拿花红缴担上;女方回给男方的东西就叫“回鱼箸”,根据《东京梦华录》中有记载:“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鱼三五个,箸一双,悉送在元酒瓶内,谓之‘回鱼箸’。”其实也就是几条鱼和一双筷子,预示传宗接代的意思,之后男方准备酒席,邀请女方父母一起商议婚事。
最后在男方准备酒席上,两个年轻人就可以见到对方了,通过交流接触,来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心仪那一位,如果都没有问题的话,男方就可以下正式的聘礼定下这门婚事了。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至少在宋代,男女婚配之事,其实是比较自由的。“媒妁之言”虽不可免,但“父母之命”却也没有那么变态,甚至后来演化到了婚礼当天男女双方才能见面的地步。
我们把话题再说回到柳永的婚事上来,柳永的婚事其实没太让柳宜夫妇操心,而且他们的选择空间还是挺大的,一来是因为柳家本就是官宦人家,用现代话说就是金饭碗,身份在那摆着呢;二来是因为柳永少有才名,在亲戚邻里之间早已小有名气,而且相貌方面也能说得过去。
最终经过了好几位媒人的介绍,在今年九月份,柳宜夫妇看上了一户人家,对方同样也是官宦人家,在汴京城做个小官,这家的姑娘名为“瑶姬”,各方面的条件也都不错,两家交换了庚帖之后,柳永和这位叫瑶姬的姑娘生辰八字也相合,因此柳家就在汴京城一家知名的酒楼安排了酒宴。
在宴席之上,柳永终于见到了这位瑶姬姑娘,当时她才14岁,却也秀气端庄、楚楚动人,更可贵的是还她还稍懂文墨,因此柳永对她一见倾心。而瑶姬早也听说过柳三变的才名,本就爱慕三分,这次又见到柳永意气风发的相貌,也对他非常满意。
最后柳永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柳家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另选了个良辰吉日,向女方家下了聘礼,并约定等到明年正月的时候,再给柳永和瑶姬完婚。
这时柳宜的弟弟柳察也从崇安赶到汴京,一来是为了替柳宜张罗柳永的婚事,二来也是为自己某个出路,因为此前柳察参加乡试顺利通过,但在省试的时候意外落榜,因此便想来汴京想效仿大哥走“叫阍上书“的路子,带着自己的十卷作品,看能否得到朝廷的任用。
公元1001年,宋真宗咸平四年,柳永十八岁
时间总算是到了这一年的正月,自从上次柳永在订婚宴上见过了这位瑶姬姑娘之后,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总想着什么时候两个人才能够再次相见,并且厮守终生。
在柳永结婚这一天,柳家在当初订婚的酒楼,摆下了很多桌酒席,因为双方都是官宦人家,而且此时柳宜已经升为虞部员外郎,因此前来相贺的官场同僚,以及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自然不少。同时也请来了不少的伶工歌姬,有的负责乐器、有的负责唱歌、有的负责舞蹈,总之好不热闹。
等柳家把这边一切都准备妥当,再给外面看热闹的人撒完利市之后,新郎官柳永便带着男方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到女方家迎亲去了。这一路上的欢笑嬉闹,以及各种迎亲习俗不讲,等接亲回来后,酒席宴上已经是高朋满座。
最后,拜天地、敬酒、闹洞房等一系列的活动完成之后,夜色已经降临了,柳永终于可以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新房当中。
忙忙糟糟的这一天,柳永都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一眼自己的这位娇妻呢,此时的瑶姬正半坐在床沿上,柳永揭开她的红盖头,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借着酒劲儿,柳永看着妻子双鬓垂杨、略带娇羞的面容,不免心生怜爱。
这一晚上的恩爱不必细说,等到第二天早晨,柳永躺在床上回想起昨晚洞房花烛夜的情景,再看看自己身边尚在熟睡的娇妻,心中暗作了一首《斗百花》,把昨夜的情景描绘的生动细致,同时却也稍显露骨,我们先来看词。
《斗百花》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这首词里面的“满搦(nuò)”是指一把可以握持,形容妻子的腰细;“笄(jī)岁”也叫笄年,指古代女子15岁,这个时候女子盘发插笄,就算是成年了;“银釭(gāng)”指银白色的灯盏。
从这首词中我们读到了什么呢,新婚初夜,年纪刚满15岁的妻子,第一次尝试打扮成比较艳丽娇媚的装束,只不过还不太会主动的向丈夫示爱,等到夜深了都还不肯入睡,柳永为她解下了衣服,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她却背对着烛光,对柳永说“你先睡吧~”
我们看到,为什么后来很多人把柳词评为“艳词”啊?其实从这首词中大家应该就能窥见一二,而且今后还有更甚者。
清代文学家钱基博在《中国文学史》对这首词的评价:“闺房狎媟,不宜实说,而有本色描写,迹近诲淫者”。
我们古代的文人墨客就是这样,讲究含蓄、谦卑,自古以来,对于青年男女的爱情都是积极歌颂的,但是对于“性”的态度却大多隐晦,市井中还能偶尔谈及,但是在笔墨之下却差不多到了“谈性色变”的地步,我感觉这说白了,其实就有点“假惺惺”的意思,刻意的避讳不就等于公开的宣扬么?
基于当时这样的社会大背景,柳永的词就显得有些“不入流”了,也被当时很多人所不齿,但是他就是这样,无论是写景、写情,他都是据实而写,毫不隐讳。
再回到这首词,其实即便是我们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确实显得有点不妥,因为如果柳永借别的故事来描述洞房之中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当时他的妻子就在身边,这首词肯定是要流传出去的啊,当让外人看到后,难免会让人对自己的私生活嚼舌头,估计瑶姬也会多少介意吧,这一点未免显得有点欠妥了,不过这就是柳永。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年要说的事情还有很多,因此我们暂且抛开这些评价不讲,继续回到现实中来。洞房花烛结束了,但这个婚礼还没有结束,第二天柳永要跟妻子一起回门,跟自己的岳父岳母敬酒道谢;第三天还要接女方家彩缎油密蒸饼,象征着两个人以后甜蜜生活,第七天女方家还要把妻子接回去住一天,那个时候叫”洗头“,就这样,各种礼节一直忙活了一整月,才算把这个婚结完。
新婚后的几个月,应该是两个年轻人最幸福的时光吧,正好赶上春雪初融、万物复苏,两个人时常带着几个仆人到城外踏青,或者在院子里面携手闲坐,又或者干脆在院子里面架个秋千,总之这段时期两个人是如胶似漆,须臾不可分离。
比如这个时候柳永所做的《促拍满路花》,就把这一时期两个人的生活状态描写的非常细致,里面有句“凤帏夜短,偏爱日高眠”,说明那个时候的年轻人跟我们没什么区别,都喜欢睡懒觉,同时在这种生活的细微处,也能够让人感觉到这一阶段段两个人生活是何等的甜蜜。
《促拍满路花》
香靥融春雪,翠鬓亸秋烟。楚腰纤细正笄年。
凤帏夜短,偏爱日高眠。起来贪颠耍,只恁残却黛眉,不整花钿。
有时携手闲坐,偎倚绿窗前。温柔情态尽人怜。
画堂春过,悄悄落花天。最是娇痴处,尤殢檀郎,未教拆了秋千。
词中“亸”是下垂的意思,形容头发像秋烟一样飘逸;“花钿(diàn)”是古时妇女脸上的一种花饰;“尤殢檀郎”,其中“殢”是指滞留、纠缠,形容缠绵离不开,“檀郎”是指夫君,此句的意思是指妻子对丈夫非常依赖。
我感觉这首词里面最温暖的,就是这句“有时携手闲坐,偎倚绿窗前”,未来有个人跟自己一起,在某个夏日的午后,窗外没有车马嘈杂、市井喧嚣,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在那里发呆,享受静谧的时光,嗯,梦想中的生活。
柳永的甜蜜生活还在继续,此时柳察在忙完了柳永的婚事之后,拿着自己早就精心挑选出来的十余卷作品,便前往汴京城登闻鼓院,也效仿大哥走上了一条“叫阍上书”的道路。所幸的是,柳察交上去的这几件作品受到了考官的赏识,经真宗恩准,最终赐给了柳察一个同进士出身的身份,回老家待阙受选。
我们看到柳宜990年叫阍上书成功,如今柳察叫阍上书也成功了,但千万不要由此产生说叫阍上书很容易的印象,如果这种方式容易的话,当初百万举子又何必走科举这根独木桥呢。
而且人家柳家本身就是书香世家,柳宜就不用说了,他的几个弟弟宣、寊、宏、宷、察都在宋朝任职,因此人家有文化家风,这个不是谁都能比的。
还有一点我们也要看到,这些叫阍上书的人要么是白丁,要么是低级官员,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当朝宰相,甚至皇帝取得联系,也说明了当时北宋是一种政通人和的局面。
插入了一点柳察的故事,是怕读者反复在柳永的诗词当中,会产生疲惫感,不过今后还有很多柳永的故事等着我们去发现。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柳永夫妇已经没有了初次见面的那种距离感,当初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瑶姬还会害羞,叫柳永“你但先睡”,而如今再到午夜时分,瑶姬已经开始“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意思是说“柳永你赶紧去躺下,给我暖好被窝”,可见此时两个人感情升温还是很快的。
等妻子脱衣入睡的时候,柳永没有着急躺下,却故意把床前的灯盏取了过来,以便可以看到妻子此时娇羞的容貌,此情此景,都写入了他的《菊花新》之中。
《菊花新(中吕调)》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恣情无限。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词中其中“缱(qiǎn)绻(quǎn)”形容情意缠绵,难舍难分;“双蛾”指美女的两眉,也借指美女。
柳词就是这样,不会拘泥于文词造句,弄一些生僻古怪的词语来装点自己的诗词,而是用最普通常见的言语,来表现出生活的细节和心理的细微之处,这也正是其大家手笔的体现。
说完了柳永,此时我们还要再谈一个人,他就是在前年被贬到黄州的王禹稱。王禹稱这两年在黄州的生活情景如他所描述的那样“六百里之穷山,唯毒蛇与贙虎”,当时的黄州虽不至于如此,但王禹稱的心境可见一般,长期处于这种心理状态,身体又怎会不出问题呢,今年六月份王禹稱便在任上病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柳宜不胜痛惜,与王禹稱、柳宜同朝为官的谏议大夫戚纶在祭文中写道“事上不会邪,居下不谄佞;见善若己有,疾恶过仇雠(chóu)”,这一评价可谓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