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不是纪尧姆,也不是朗香,只是一个还没继承朗香名号的费尔南,他应该为自己至今仍不是朗香并且居然还渴望成为朗香而羞愧。费尔南在乌德戈利亚等来了真正的纪尧姆·朗香,这次不是死人,来者充满活力,三个月的暂别没有给纪尧姆带来衰老或者其他任何不好的变化,重逢的惊喜甚至帮他克服了对费尔南红色那一半的恐惧,毕竟他差点失去这个宝贵的朋友兼继任者。“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马可告诉我了,可惜我走错了方向。”当发现费尔南在礼拜日人间蒸发后,纪尧姆完全没有做过其他猜测,他断定没有什么鸟敢吃掉这个半红人,虽然缺乏充分的理由,但他在第二天就决定下山,纪尧姆同样也没有向任何人道别,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准确地说这邪恶而耻辱,纪尧姆成为了农克莎第一个成功被魔鬼蛊惑的神父,农克莎也终于失去了朗香。
“我也碰到了马可,他告诉我你去了最近的城市,但我没找到这儿,我弄错了方向,走了两天的路到了伊卢特---从一个农村到另一个农村,这个名字还是我帮他们起的。”费尔南想问对方在途中是否遭遇了热安杜撰的野兽,但始终没找到插话的时机,“我在伊卢特遇到了皮埃尔,”纪尧姆旁边的年轻人一言不发,像站在主人身边被割掉舌头的奴隶,“我们都想到城里去,我那时还没见过城市,而他想发财。”皮埃尔并不介意这句揭露真相的调侃,任由纪尧姆继续讲故事,“我也弄不清什么方向啦,一直走就行,不知道路过了多少没有名字的地方,我实在是没办法给它们每一个都起名字了。”周围逐渐嘈杂的声音让纪尧姆不停地提高嗓门,但费尔南的心思却越发不在对方的故事上,似曾相识的压抑仿佛是刚刚结束的噩梦又回来了,一大群人再次聚集在乌德戈利亚,像沉没到地上的乌云,周围拥挤不堪,烈日烤干了人们脸上的表情,纪尧姆的高声讲话让费尔南感到恐惧,他怕这群人就是听过演讲后跟随纪尧姆而来,就像自己跟随红脸僧侣那样,苦难如同四季在大地上巡回,还好到处都有死不完的人。“他们是谁?”费尔南打断了并没有听的故事,但纪尧姆却不乐意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遇到了国王,这些都是国王的军队,国王一家人也在里边呢!”果然,国王不需要自己解救,那主一定也不需要解救,这让费尔南舒了一口气,主再度恢复了全能。“他们要从这里渡海去东方,去圣地!”
费尔南回到乌德戈利亚开始的苦行让他修起了一间隔绝希望的屋子,虽然比不上伊施波设无情城堡的高塔,也足够抵挡一般的奇迹,但可怜的小屋第一次受到的袭击就永久抹去了它存在过的痕迹,费尔南如同悬停于两股飓风交汇之处,任凭奇迹从四面八方穿透自己身体每一分,像鞭子抽打着他的骨头,费尔南在喜悦的折磨中融化,曾经那些狂热和痛苦给他留下的痕迹统统都不见了,他纯洁的像一个刚受洗的婴孩。这次自己不需要解救任何人,而是为了领取国王的解救去朝圣,毫无疑问国王是圣徒,是受膏者,自己也通过了欺骗的考验,在目睹好牧羊人的神迹之前,必须战胜法利赛人银币的诱惑,无需外物,信仰本身即是回报。
“那国王呢,国王是什么样的呀?”纪尧姆一直在等着被问这个问题,每描述一次就像又见到了一次国王,幸福而满足,“国王得有一个半人那么高,白净的像筛了十次的面粉一样,拿着金子做成的手杖,连读的经书也是在金子上面写的!蓝斗篷是用宝石磨碎制作的颜料染出来的,盔甲和宝剑也全是由金子打造,一切都漂亮极了。”纪尧姆眼睛里还闪烁着看见金子带来的反光,他轻易就受到了误导,无法分辨出究竟是它们漂亮,还是因为它们是金子才漂亮,“王后白的像筛了二十次的面粉,她的长裙也是用宝石染成的蓝色,每顿饭都吃加了鸡蛋和牛奶烤成的面包!”即使不熟悉黄金和宝石,如此精致的食物也令费尔南大为赞叹,“这样一块面包,恐怕能当十块、二十块面包吃!”“面包根本不算什么,国王只需要摸一摸病人的脸,就能治好那个人的病,不管是什么病,毒疮,麻风病,瘰疬,只要摸一下就行。在来这儿之前,国王每天路过的地方都会举行摸治仪式,有些人当天就能痊愈,剩下的也能立刻好转起来,听说这个方法是天使在梦中告诉他的。”神迹已经显而易见了,也许刚才费尔南还在犹豫国王到底是怎样的,那么现在要是有人还质疑国王,那人一定要用石头打死。
可惜聚在乌德戈利亚的人太多,城市又太小,费尔南并没能亲眼目睹摸治仪式,他都不知道仪式是何时开始的,只知道它已经结束了,也许屠户的拇指又长了出来,也变得像之前那样健谈了,病人离开后只留下空荡荡的麻风病院,医生们都失了业,葡萄藤恢复绿色开始发芽,泉眼变得清澈,事物都回到幼年时的样子。
费尔南转变得如此之快,他和他的信仰像是两个小孩子,昨天还打得不可开交,今天就又是好朋友,搂着对方的脖子继续前天的游戏。但幸福并不纯粹,只要魔鬼还活着,难道真有什么诱惑可以让人连死也不怕么?马可的疑虑也是自己的疑虑,他不敢去问纪尧姆为什么下山,显然对方也会反问同样的问题,这个问题连费尔南自己都不敢问自己。纪尧姆抱着同样的想法,他在故事里讲了偷捕河鲈的农民被领主抓住,泥足法庭上的无赖陪审员,一个老处女替姐姐照顾了一辈子私生子,但绝口不提农克莎,也不提费尔南盗用自己的名字,与自己争夺无法活过六十岁的诅咒---不如说是能活到五十九岁的庇佑,两个人就像是互相目睹了对方的丑态后,尴尬地替自己保持颜面,没有人会回到农克莎,当婴儿从母亲体内生出后,就再也无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