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命天数,人定胜天......”嬴政怔怔的呢喃这句话,脑中思绪万千。
扶苏见嬴政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维陷阱,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父王,您相信永生吗?”
嬴政闻言心头剧震,一时竟无言以对。
扶苏站起身来,注视着嬴政:“父王,儿臣相信人能永生。”
“儿臣刚刚说了人的死亡与气运有关,但没有说精神为何会消失。”
“我儿有话直说。”嬴政点头道。
扶苏笑了笑,道:“在解释精神为何消失之前,儿臣想问父王几个问题。”
嬴政深深看了扶苏一眼,吐出一口浊气,道:“问吧。”
“父王命令一个人帮您做事,凭的是什么?”
“王令,身份......权力!”嬴政犹豫了一下,随口说出了这些。
扶苏又问道:“那为何要让人帮您做事?”
“因为.......”扶苏话把嬴政问得愣住了,每件事的原因都不相同,这如何作答?
扶苏见嬴政答不上来,便自顾说道:“因为父王的意志。”
“意志?”
“对,父王的意志也是国家的意志,就好比我大秦要灭六国,因为父王想灭六国,秦国才会出动数十万大军攻伐六国,六国覆灭后,父王一统天下,建立不世之功。”
“父王的意志可以自己去执行,也可以指挥别人执行。”
“这就是您意志的体现,任何事,都要遵循这个原则。”
“是不是这样的?”扶苏问道。
嬴政思考了一下,点头道:“是这样,可.....
“可是这跟永生又有什么关系,对吗?”扶苏笑道。
嬴政眉头微蹙,旋即点头。
“父王,假如,儿臣现在死去,而您秉承了我的意志,以我传达的意志为目标,以我掌握的学识为基础,以我行事的风格为阐发,去执行,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那么这算不算‘我’完成了‘我’想做的事?”
“或许算吧.....”嬴政有些迷茫。
“或许算,也或许不算。”
“父王了解我,我的意志才能传达。”
“父王信任我,我的学识才能被接纳。”
“父王认同我,我的行事风格才会被推崇。”
嬴政点头道:“我儿说的不错。”
“那么父王,现在抛开您秦王的身份。”扶苏将桌上的竹简推开,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道:“你要如何定位自己?”
“我......不是秦王?”
嬴政盯着那个圈愣了下,对扶苏思路越来越不理解,反问道:“那我又是谁?”
“抛开秦王身份,你要如何灭六国,或者你还需要灭六国吗?”
嬴政若有所思的道:“如果我不是秦王,我会想办法成为秦王,灭掉六国。”
扶苏暗暗佩服嬴政老爹的意志力强大,不过他依旧循循善诱道:“如果你这辈子都无法成为秦王,你还想灭六国吗?”
“这辈子都无法成为秦王......那么应该不会想吧。”
“你还有资格让秦国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吗?”
“没有。”
“你还能指挥秦军为你作战吗?”
“自然不能。”嬴政点了点头,笑道:“那么扶苏,若我不是秦王,你还会这样孝顺,还会为我解惑吗?”
扶苏目光一顿,想了想,道:“若你不是秦王,那就只是我爹,是我这辈子最亲近,最想守护的爹。”
在这样的时代里,这样的家族,有一个爱护自己,对自己深信不疑的爹,那是多么令人感动和兴奋的事情。
嬴政爽朗一笑,看着扶苏,片刻后,点头道:“好,拿掉秦王的身份,我是你爹,你是我死去的儿子,我是你意志的传承者,是你学识的获取者,是你理想的执行者!”
扶苏道:“那么现在我与你同在,意志相同,学识相当,理想一致,你所要完成的事情就是我想要完成的事情。”
“这个时候,你与我还有何不同?”
嬴政看了看扶苏的手,皱眉道:“肉体......”
“我死后,肉体会腐朽的。”扶苏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道:“这是什么?”
“秦半两。”
“不对,仔细看。”
嬴政从扶苏手中接过铜钱,仔细打量片刻后,试探道:“你是说锈?”
“父王,人是血肉之躯,钱是铜锡合金,铜锡合金都能生锈,更何况人的肉身。”
扶苏点头道:“我大秦历代先王,包括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他们的人又在何处?他们的意志又是谁来秉承?”
“任何‘人’的载体都会腐朽,我们区分人的生死,应该是从他的精神层面区分,而非他的肉身载体。”
“精神层面分意识和意志,意识决定了你该怎么做,意志则决定了别人该怎么做。”
嬴政怔怔的看着扶苏,等待下文。
扶苏又继续道:“人一旦死亡,意识就消失了,但并不意味着精神也会消失,因为意志是可以继承的,意志在,人永远都不会死,这就是所谓的永生!”
“原来这就是永生......”嬴政的眼睛明亮起来。
扶苏点了点,指着桌上那快要干涸的圆圈,道:“老子西出函谷关,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但他留下的《道德经》却被世人传颂,他的意志被世人承接,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因为他永远活在世人心中。”
“同样的,父王可以是‘扶苏’,也可以是‘老子’。”
嬴政闻言精神一振,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反观华阳夫人?”扶苏笑道:“父王,觉得她还在吗?”
嬴政环顾四周,殿内除了他和扶苏,再也没有其他人。
“她已经死了。”嬴政沉吟道。
“她的精神,气场,信念,都建立在她的身份上的,这个身份消失了,她也就彻底死了。”
“任何人都可以是‘华阳夫人’,但没有任何人是第二个她。”
“没有人传承她的意志,没有人接纳她的学识,没有人推崇她的行事风格,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透了!”
“她,只是个可怜虫。”
“父王想永生吗?”扶苏问道。
“想。”
“您想永生?”
“寡人想。”嬴政满脸笑意:“我会将我的意志传达给全天下的人,将我的学识让全天下人接纳,将我的理想传递给所有人。”
他一改颓废,变得自信满满。
自信到任何人都无法击溃他的信念。
扶苏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傻子。
真的,今天之事,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恍惚间,他很感谢那个叫华阳?呃......不知道叫什么的女人。
没有她的死,或许自己没那么容易走进嬴政老爹的内心,也没那么容易改变他的永生梦。
“有的人死了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扶苏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父王在的时候,是秦王,父王不在的时候,希望所有人都是秦王。”
“寡人要做永生的秦王。”嬴政自信道。
扶苏点点头,心中替嬴政辩驳了一句:“不,你是永生的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