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狮四兄弟的名字都很好记:老大丁狮,老二丁虎,老三丁豹,老四丁狼,由名可知,都不是“吃素”的。
“丁大哥,可否同我们走一趟?”
关于粗盐的来处,百里尧只是大略讲述了一些,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只说是,在官道上劫来的,至于杀人、王寿入山林为匪,他都没说一句。
丁狮边犹豫边道:
“这笔生意,风险未免太大了些……”
做他们这档子买卖的,哪一笔生意不是冒着杀头的风险?这等推脱之词,百里尧听得出来,也猜出了其中深意。
“这样,这车粗盐,我分你三成,并分文不取,剩余七成,换成粮食就好。”
七三分,已经是百里尧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而从丁狮四人的反应看来,他们很满意。
“什么!分他们三成?”
裴林惊呼出声,对于这等灰色生意,他也有所了解,一般一成,就算很高的比例了,百里尧倒好,一开口,就送出去了三成。
抬手按在裴林的手臂上,百里尧示意他冷静一些:
“裴大哥,就先听我的吧,回去之后,我再同你讲清楚。”
论脑筋,裴林自知不如百里尧,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选择了信任百里尧,没有反驳什么。
“事不宜迟,趁着今日天气不错,现在就动身吧。”
来时两人,返回时,变成了四个,丁狮和丁狼同行,另外两兄弟,则留在胶东郡,主要是想法子弄够粮食。
返回的路上,百里尧四人并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在临近傍晚时,四人回到了浜水亭。
当丁狮二人站在亭里的粮仓门口,看着里面放着的几百石粮食,和那一整车的粗盐时,不禁也是一怔。
“你、你是亭长?”
丁狮用略显恭敬的语气向裴林问道,这也难怪,在当时,官员监守自盗的事情,并不少见,且裴林看上去,也的确像是身有官职的人。
裴林微微一笑:
“算是吧。”
这一句“算是”,其实已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丁狮二人又是一愣,也联想到了一个词:造反!
在市面上,用于流通的“通货衡量”,一般有三种:秦半两、粮食和布匹。
若是监守自盗,自然要得是钱,毕竟那是“硬通货”,而百里尧二人选择要粮食,代表他们需要养很多人,而这些人,也愿意让他们养,在关键时刻,也就能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
“丁大哥,您看这粗盐,是现在您就提走,还是等你们筹够了粮食,再来换?”
若是先前,丁狮一定会选择前者,但现在,他的主意改变了:
“四百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我二人此行,主要是为了确认你们的手上有足够的粗盐,现在看到了,也好放心筹粮了,至于这盐,还是放在你们这安全些。”
丁狮的选择,不出百里尧的预料。
“天色不早了,不如就留下歇息一晚吧。”
丁狮二人也没有推辞,当四人回到院落时,裴氏已然做好了饭菜,这是前一日临走时,裴林所嘱咐的。
家中来客,妇孺幼仆是上不得桌面的,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所以院中石桌旁,就只有百里尧四人。
“两位兄弟不必可气,敞开肚子吃喝!”
裴林俨然一副家主的样子,最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丁狮二人也都是爽朗的汉子,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黄酒已经见底了四坛。
喝酒有的时候助兴,但有的时候,也会“误事”:
“丁大哥,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先前的误会,就过去了,日后有什么需要,言语一声就好。”
别看裴林平日里谨小慎微,可一旦喝了酒,他总是控制不住量,喝多了之后,简直就成了另外一个人。
手搭在裴林的肩膀,丁狮通红着脸道:
“裴老弟,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哥哥有一句话,要劝你一劝。”
裴林的眼神,显然已经有些恍惚,边点着头,边舌头打颤地说:
“大哥、但说无妨。”
相比于裴林,丁狮则清醒不少:
“如今这个世道,能活下去,已是不易,能活得好,便是有本事,可若是一时冲动,犯下什么大错,悔时晚矣啊!”
听丁狮这般说,百里尧一惊,他明白丁狮的意思,他相信裴林也一样听得明白,可裴林此时醉酒的状态,若是任他搭话,怕是难免说出什么隐秘之事。
转头看了眼一直守在那边屋前的裴氏,百里尧使了一个眼色,裴氏并没有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但还是走了过来。
“嫂嫂,裴大哥喝得多了些,还请嫂嫂扶他回去休息吧。”
裴氏这才会意,应了一声,就要搀扶着裴林起身。
哪知裴林用力一甩,竟是甩得裴氏一个踉跄,抬手指着丁狮道:
“此言差矣!何为错?何又为对?成者王侯败者寇,别看眼下只有我们二人,可若是一声令下,就是那乡里,也将尽收于手,你可相信?”
百里尧双拳一握:糟了!还是让他说出来了!
造反这种事,非亲信者不可知,就算丁狮二人看上去不像“通风报信”的小人,可人心隔肚皮,万一呢?
再者,就算人家本不想多生事端,虽然看见了那一粮仓的粮食,猜出了你们想要造反,可那终究是猜测,买卖做完各奔东西,谁管你日后是死是活?
可你亲口承认了,事情就变了质:对方知了情,知情不报,等同同谋,这是逼着对方做出选择啊!
丁狮二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裴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又好像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喝醉了。
许是凑巧,说完这番话的裴林,大头朝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还好裴氏反应不慢,才没摔得太重。
裴氏扶着不省人事的裴林,一时也不知是走是留,目光殷切地望着百里尧。
百里尧脑中飞快地思量着,片刻之后就有了决断:
“嫂嫂,先扶裴大哥回去休息吧。”
稍倾,院子里就剩下了百里尧三人,丁狮手端着酒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丁大哥,先前你也说过,如今这世道,能活下去已是不易,别看当下日子还算不错,可谁能知道,秦皇帝造完这个阿房宫之后,还有没有“阿屋宫”?”
百里尧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你们说不定也有过不去的槛!
“你我皆是百姓,深知百姓饥苦,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依我看,不出一年,各地定然祸乱四起,到那时,丁大哥又如何独善其身?”
百里尧本还准备再继续说下去,却是被丁狮抬手拦住:
“百里小兄弟,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今晚我与裴兄都喝得太多,想必明日一早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听丁狮这般说,百里尧才算长出了一口气:不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