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郭嘉便从曹操的书房出来了，除了他二人之外，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自出来以后，郭嘉那原本在曹操面前，洋溢着自信笑容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纠结，还有一丝茫然，更多的却是忧伤。

　　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察觉到郭嘉进屋后，萧筱停下自己正在抚琴的手，将头转向门口处，柔声道：“夫君回来了。”若在平时，郭嘉回到家后见到萧筱，早就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了，可今日他却高兴不起来。

　　站在其身后的冬灵却看得出来，郭嘉心中有事，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郭嘉先道：“冬灵，你先出去，我和夫人有话要说。”冬灵虽有些担心，却也不敢违抗郭嘉的命令，下意识地看了萧筱一眼，随后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萧筱虽眼睛看不见，但从郭嘉的语气中也能感受得到，郭嘉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待冬灵关好房门离开之后，萧筱才轻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郭嘉虽脸色不好，却还是如往常一样，来到萧筱身边，扶着她先坐到了床上。

　　见郭嘉不说话，萧筱心中有些担忧，便再次问道：“夫君莫要不说话，妾身有些害怕。”听闻萧筱此言，郭嘉心中一动，长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今日主公召集众人商议下一步计划，为夫觉得，此事关系重大。”

　　听闻郭嘉此言，萧筱心中也是一震，不由问道：“曹公是何决定？”郭嘉却道：“为夫希望夫人能先告诉为夫，后世历史中，主公是做了何种决定？”萧筱闻言一愣，心中不由蓦然感到一阵慌乱，猜测郭嘉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见萧筱不说话，郭嘉也没有追问，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如今主公兵不血刃地拿下荆州之后，显得有些过于自傲，决定趁着士气高昂，即刻出兵攻打孙权，一举平定江东。虽然论整体实力，主公远胜孙权，可单论水军作战的能力，却远不是其对手，此战极难取胜。”

　　听完郭嘉此言，萧筱不由失声说道：“夫君之前不是说过，不赞同曹公出兵吗？为何曹公还要一意孤行？”“因为为夫同意了主公的决定。”郭嘉平淡地一句话，却是让萧筱惊愕万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就算夫人不说，为夫也应该猜得没错，历史中，主公定是执意要出兵，最后落得惨败而归是不是？因为为夫太了解主公了，若是为夫不在，以主公如今的态度，没人能劝服得了他。”郭嘉依旧平静的说道。

　　“所以，夫人当初执意要为夫带着你随军出征，不是怕历史发生偏折，相反却是故意想要利用为夫改变历史吧！而之前告知为夫真相的那位神秘老人，所言足以威胁夫人性命之事，便应就是此事！”

　　这次萧筱没有否认，因为郭嘉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瞒着他也没什么意义了，便默默点了点头。得到了萧筱的肯定之后，郭嘉苦笑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为什么？你明知这么做有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

　　最后一句，郭嘉却似洪水暴发一般吼了出来，身子因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着，脸色也变得有些狰狞。这还是郭嘉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失态，不但将萧筱吓得愣住了，连在门口候着的冬灵，吓得也是一个激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赶忙推门而入。

　　“出去！”见冬灵闯进来，郭嘉立刻厉声喝道。见平日里对谁都很和气的郭嘉，此时跟变了个人似的，冬灵很是担心地看了萧筱一眼。却见郭嘉虽看上去很生气，一只手臂却始终紧紧地搂着萧筱的腰身。

　　“冬灵，你先出去吧，我没事！”回过神来后，萧筱对门口不知所措的冬灵吩咐了一声。冬灵见萧筱发话了，虽极为担心，却还是依言退了出去，并再次将房门关好，静静立于门口，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虽然看不到郭嘉此时的模样，但从他那只紧紧搂着自己的手臂上传来的阵阵颤动和其胸口剧烈的起伏，萧筱也能猜到，郭嘉此刻的情绪是有多激动。虽然刚才他那般严厉地质问自己，但萧筱知道，他是因为太在乎自己才会如此失控的。

　　将头缓缓贴在郭嘉胸口，一只手也覆在其另一侧胸膛之上，萧筱脸上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坦然之色，喃喃道：“夫君勿恼，既然夫君都已猜到，那妾身便不再对夫君有任何隐瞒，妾身确实想要改变原本的历史走向，至于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帮夫君早日实现辅佐曹公统一天下的宏愿，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妾身自己。”

　　听完萧筱的坦白之言，郭嘉没有说话，却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萧筱也继续说道：“夫君猜得不错，若按原本历史的走向发展，曹公此番出征孙权，必会大败而归。此后天下的形势，也将会发生巨大改变，曹公更是会彻底失去一统天下的大好时机。”

　　“不仅如此，在曹公百年之后，夫君和诸位将军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却被他人篡夺。而由于其后人的昏庸无道，导致后面发生的事，更是让数以千万的百姓惨死，汉人几乎被亡族，难道夫君忍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提起“五胡乱华”这一在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残酷的事件，萧筱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当然，并不是说，就因为曹操在赤壁之战落败后，才引起的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曹操真的在赤壁之战获胜，也许就不会出现三国鼎立、司马氏篡权等局势，也就更不会出现五胡乱华这悲惨一幕了。

　　郭嘉在听完萧筱的这番话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想到，此战对于后续历史的发展，影响竟如此之大。尤其在听萧筱说，自己辛辛苦苦辅佐曹操打下来的这番基业，之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郭嘉心中便很是不甘心。

　　可郭嘉转念又一想，历史就是历史，即便自己不甘心，难道就要让萧筱以付出生命为代价去改变它吗？如今自己的这条命，就已经是萧筱逆天而行，用身体致残的代价换来的，他怎能忍心让萧筱为此再献出生命呢？

　　想到这儿，郭嘉立刻用力搂住萧筱，激动道：“为夫不管日后天下形势如何发展，只是不想夫人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主公此战败则败矣！若连自己的夫人都没能力保护，为何还要去理会他人的死活呢？”

　　萧筱听完郭嘉此言，心中很是欣慰，不过，她却摇摇头道：“夫君以为，若是妾身不去干扰此事的发展，就能安稳陪在夫君身边了?或许真如那神秘老人所言，冷眼旁观历史按照原有的轨道发展，妾身真的可能多活几年，可若生不如死地活着，妾身宁愿一死，来成全夫君的心愿。”

　　“生不如死？夫人此言何意？”郭嘉有些紧张地问道，萧筱继续说道：“如今虽然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还未发生改变，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事情已经变了。就像蔡琰姐姐本不该与夫君有任何交集的，可如今却成了夫君的妾室，夫君可知这是为何？”

　　郭嘉疑惑地瑶瑶头，不待他开口，萧筱便已又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蝴蝶效应一旦开始，便已无法回头。有些事，即便妾身不去直接干预，也有可能会因为，之前与妾身有过交集的人的一些言语或者行为而发生改变。”

　　萧筱说的什么蝴蝶效应，郭嘉自然听不懂，但大概意思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忍不住问道：“夫人的意思是，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历史依旧也会发生改变？”萧筱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又道：“妾身本就已经失去了双目，如若某天和当初救师傅的那位高人一样，变得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了，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帮夫君实现心愿，哪怕明日就是妾身的死期，也是值了。”

　　听完萧筱此言，郭嘉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他知道萧筱所言非虚，可他还是不忍这么做。萧筱也知道，郭嘉定然会很纠结，随即又道：“夫君想想看，妾身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既然来到此处，也许为夫君续命，然后让夫君助曹公一统天下，便是妾身的宿命。”

　　郭嘉依旧沉默不语，萧筱便将手缓缓移至他的脸颊上，再次柔声说道：“与其落得终身残疾，生不如死，妾身宁愿选择，成为出现在夫君生命中的一抹惊鸿，即便稍纵即逝，可留给夫君的回忆，却是最美好的，可以吗?”

　　“好！为夫答应你。”又是一番沉默之后，郭嘉终于开口了。随着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一出，萧筱忽然感觉，覆在郭嘉脸上的手掌，变得有些温热湿润起来。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此时的郭嘉，定然已是泪流满面。

　　然而，萧筱却是没有落泪，相反，她的脸上还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笑得如此真诚坦然。因为从这一刻起，她终于对郭嘉完全敞开了心扉，再没有任何的隐瞒，将自己的身心，完完全全交付给了郭嘉。

　　两人就这么一直默默地相拥而坐，直到快午时了，一直守在门口担惊受怕的冬灵，才借着该吃午饭的由头，轻轻敲了敲房门。在得到萧筱的许可后，冬灵推门而入，当看到依旧坐在床上的二人后，她却呆住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她被郭嘉现在的样子所吓到了。

　　郭嘉今年三十八岁，正值壮年，虽因经常为曹操出谋划策，伤神费脑，鬓角已有几根白发，但若不离近了细看，并不会发现。可此刻的郭嘉，头发竟是银乌参半，若非其样貌没变，冬灵差点以为闹鬼了。

　　即便如此，她也吓得够呛，有些惊慌的指着郭嘉的头发，紧张地说道：“大···大···大人，您···您···”其实，连郭嘉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自己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只是觉得，在自己忍痛说出那个“好”字之后，心仿佛被什么抽离了一样，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在得到冬灵的提醒后，郭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异样。不过，他并未有什么太大反应，反而淡淡一笑，随后对冬灵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告诉萧筱。冬灵立刻明白了郭嘉的意思，对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说的。

　　而萧筱虽然看不见，但冬灵一进门的反常表现，还是让她有些疑惑，便问道：“冬灵，怎么了？”“啊？没···没事夫人，奴婢只是没见过大人流泪，一时有些惊讶。不过大人请放心，奴婢不会对他人说的。”

　　听完冬灵此言，萧筱倒也没有再怀疑什么，便缓缓站起身来道：“是不是快到午时了？”冬灵忙回道：“是的夫人，奴婢就是来提醒您和大人的，该吃午饭了。”“你来伺候夫人洗漱，我去叫人安排膳食。”

　　郭嘉吩咐了一句，随后便起身走出了房间。安排膳食只是个借口，他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趁此机会，命令府中的其他仆人，不得将自己头发变白一事告诉萧筱，省的她担心。而冬灵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便应了一声，赶忙来到萧筱身边，扶着她做到案几前。

　　“冬灵，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冬灵正在用湿毛巾帮萧筱擦拭手掌，忽然听她问起这个，不由微微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萧筱的意思，忙道：“夫人，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就想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着。”

　　萧筱听完，却是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一姑娘家，该嫁人还是要嫁人的，日后总要有个依靠。我记得当初嫁于夫君之时，也就像你这般年纪，想法也同样与你一样，觉得自己还小，不急着出嫁。现在想来，却是觉得，早些嫁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能与相爱之人，多些相处的时间。”

　　冬灵自然无法明白萧筱此时的心境，只是低着头道：“那是因为夫人找到大人这般好的夫君了，奴婢怎敢奢求有此等福气。”对此，萧筱倒也不否认，因为她觉得嫁于郭嘉，自己确实很幸福，虽然这幸福的日子有些短暂了些。

　　“待日后回到邺城，我便···”话说道一半，萧筱却是停了下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再也没机会回邺城了。想到此处，她便改口说道：“便让紫伊为你寻一处好人家嫁了，知道吗？”

　　冬灵倒是没有察觉到萧筱的言外之意，依旧说道：“奴婢不嫁，除非夫人哪天嫌弃奴婢年纪大，变得笨拙了，不要奴婢了，奴婢才会离开夫人。”萧筱听完，很是爱怜地握住冬灵的手道：“我怎会嫌弃你，在我心中，你和紫伊一样，我都把你们当妹妹一样看待。”

　　“奴婢知道，但是在奴婢心中，夫人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只要夫人不赶奴婢走，奴婢愿一生都在夫人身边侍候着。”冬灵此言，确是发自肺腑。十年前，年仅十五岁的她，被萧筱和紫伊，在许都城外的众多流民中选中，带回家做了侍女。

　　那时的萧筱，还未嫁于郭嘉为妻，紫伊也还只是萧筱的贴身侍女。作为侍女中年纪最小的冬灵，不光紫伊对其照顾有加，连萧筱也对其很是宽容。即便有时自己做错了事，萧筱也从未责罚过她，只是让她以后注意些便可。

　　后来萧筱嫁人，紫伊也成了郭嘉的妾室，因为身份的变化，不能再亲自伺候萧筱了，冬灵就被紫伊推荐，代替她来伺候萧筱。开始的时候，由于年纪小，再加上对于萧筱的生活习惯还不太了解，难免出些纰漏。

　　可萧筱从未对她发过脾气，总是宽容并耐心教导她。如今冬灵在萧筱身边，也已经伺候了六年，早就对萧筱的各种生活习惯熟记于心了。不光如此，连她自己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尽管只是个婢女，她却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是满足。

　　对于无牵无挂的冬灵来说，萧筱既是她的主子，又如她的亲人一般。所以，她真的不想离开萧筱，觉得就这么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毕竟她不敢确定，将来自己嫁人之后，就一定会像现在这么幸福。

　　而萧筱见冬灵此般态度，倒也没再说什么，想着待自己死后，她没人可伺候了，到时自然会考虑终身大事的。于是便不再提此事，见郭嘉许久未进屋，便道：“我有些饿了，去看看午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冬灵闻言，立刻道：“那夫人在此好生坐着，奴婢去后厨看看。”待萧筱点头答应后，冬灵才快速起身，一路小跑着出了房间。萧筱听着她急促的脚步声，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果真乖乖地坐着，等着她和郭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