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夏天了,伊人还不见踪影。赢政坐立不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不能坐等了,得派人到齐国去找,务必找到。
散朝后,赢政对王队长道:“王队长,派个人到琅琊去找伊人,务必找到。没有消息不许回来。”
王队长道:“尊令。”
他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赵贤。赵贤收拾好行装后,骑着快马向齐国飞奔。
琅琊深山大谷里的田家宅院内,田方士一动不动地守着烧得通红的练丹炉。伊人将一碗水递给他道:“翁,丹药快练好了,喝口水吧。”
田方士接过碗道:“不到最后出炉时刻不能判定丹药是否练好了。”
伊人道:“知道了。”
田方士道:“错过赢政加冠礼了。没想到几味草药这么难采到。”
伊人道:“翁的要求太高了。每一味都要上等的,当然难配齐。”
“师傅,”忽然卢生边喊边急冲冲地跑过来。
田方士道:“什么事?”
卢生道:“不好了!嫪师兄被秦王车裂了。”
田方士、伊人都吃惊道:“你说什么?”
卢生重复道:“嫪师兄被秦王车裂了。”
田方士道:“为什么?”
卢生道:“嫪师兄乘秦王去雍城蕲年宫举行加冠礼的时候,拿假造的秦王御玺和偷到的太后印玺,调集兵马发动叛乱,想杀死秦王。没想到反被秦王的军队打败。嫪师兄逃跑后被活捉,秦王立即下令将他车裂示众。还要灭他三族。”
田方士道:“嫪毐为什么要发动叛乱?”
卢生道:“听说是嫪师兄想杀死秦王后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
伊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面无血色。
田方士道:“嫪毐与太后生的两个儿子呢?”
卢生道:“被秦王下令处死了。”
田方士道:“那可是他亲弟弟啊!”
卢生道:“他根本不认那两个弟弟。师父和师妹快躲起来吧。秦王要灭三族呢。”
徐福、赵高早已站在一旁倾听。赵高道:“他敢!”
田方士对卢生道:“我不是特意把你留在咸阳,让你暗中看着嫪毐的吗?怎么让他闯出这么大的祸?”
卢生道:“嫪师兄叛乱那么机密的事我哪能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攻占了咸阳宫;我去咸阳宫找他时,他又带着人马去蕲年宫杀秦王了;城门被嫪毐派兵把守,我出不了城门;等可以出城门,我赶到蕲年宫,他又兵败逃跑了;没等我找到他,就听说他被活捉,在咸阳城被车裂示众了。我赶到咸阳,亲眼看到他挂在城墙上的尸体后就紧跑来告诉师傅。”
伊人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赵高上前一把搀住她。
田方士对赵高道:“把你师妹扶到她房间里去。”
徐福道:“师傅,丹药焦了。”
田方士道:“焦了就焦了。把炉火灭了,把丹药倒了。白费我几个月功夫。”
徐福上前灭掉炉火,将烧焦的丹药连锅端起,走向外面。
田方士又问卢生道:“太后呢?她没有救嫪毐和两个儿子吗?”
卢生道:“太后被秦王关起来了。”
伊人泪如泉涌,在赵高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赵高道:“师妹,别难过。我们会为师兄报仇的。”
伊人坐到床上掩面而泣。
赵高道:“师妹,别哭了!小心哭坏眼睛。”
伊人不搭理,越哭越伤心。赵高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绢想给伊人擦眼泪,可是又不敢。只得拿着白绢站在一旁干着急。
“赵师兄,师傅叫你过去。”卢生在房门口道。
赵高回转身对卢生道:“好。”又转身对伊人道:“师妹,别哭了。嫪师兄已经这样了,你怎么哭也哭不回来。别哭了,求你了。”
赵高停一下,又接着道:“师傅找我,我等下再来看你。”
说着走出房门,顺手将房门带上。
赵高走后,伊人转身趴在床上低声痛哭起来。她为哥哥嫪毐这么年轻就稀里糊涂地送掉性命而哭;更为自己前途未卜而哭。哥哥被赢政杀了,翁肯定不会让自己嫁给他了。可是自己已经怀孕几个月了,满以为马上就可以去咸阳见到赢政,与他完婚,生下孩子。谁知竟突然发生这么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
这下怎么办?哥哥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安安静静过你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好吗?跑去搞什么叛乱?竟然想杀了秦王,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你是猪脑子吗?你活腻了不要紧,可把我害苦了。
我怎么办啊!天啊!要是翁知道我怀孕了,会怎么对我?还有那些师兄、师弟、同道之人会怎么看我?我不要活了。天啊!伊人哭啊、哭啊,直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不行。我得离开这里,找赢政去。伊人想罢,擦干眼泪,收拾一个包裹,刚背上肩,又想,还是晚上偷偷走比较好。于是,她将包裹藏到被子后面,又趴在床上低声哭起来。
赵高随卢生来到田方士专用的打坐房间,赵高走进门后,卢生掩上门走开。
赵高恭恭敬敬地对田方士喊了声:“师傅。”
田方士对赵高道:“坐下说话。”
赵高在一个木凳上坐下。田方士道:“你喜欢你师妹吗?”
赵高道:“喜欢。”
田方士道:“本来已经定好你师妹这个月就嫁给赢政那坏小子的,现在,不可能了。我想让她嫁给你,你愿意娶她吗?”
赵高微笑道:“愿意。”
田方士道:“她已经怀了赢政那坏蛋的孩子,你还愿意吗?”
赵高道:“愿意。”
田方士道:“你能保证一辈子都喜欢伊人,一辈子都对伊人和赢政的那个孩子好吗?即使以后有了你自己的孩子。”
赵高道:“能。我保证。我保证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田方士道:“好。等我挑个好日子让你们成婚。”
赵高道:“谢谢师傅!”
田方士道:“等你们成婚后我就去昆仑山为你采药。”
赵高道:“我陪师傅一起去。”
田方士道:“不用。你好好照顾伊人和孩子就行。”
赵高道:“是。”
田方士道:“你去好好安慰伊人,让她别哭了。”
赵高应声“是”后,起身离开。他向伊人房间走去。一路上,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打从跟师傅来到琅琊,见到伊人的那刻起,他就喜欢粘着伊人。伊人在哪,他就在哪;伊人喜欢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如果伊人烦恼,他一定也不开心。长大后,知道男女有别了,也知道自己是非男非女中阴之身,不可能与伊人相伴终身,便将对伊人爱之入骨的感情藏匿心中,只暗暗关注伊人的喜怒哀乐,留心伊人的一举一动。
当他服用田方士为他专门调制的丹药一两年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小小的变化。他欣喜若狂,心里重新燃起与伊人相伴终身的愿望,并且这愿望日益强烈。
没想到,伊人跟师傅去咸阳不到一年,就与赢政那臭小子定了婚,而且还没结婚就有了他的孩子。赵高想起来就愤怒不已。真恨不得一刀砍了那畜生!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说什么也要与师傅一起去咸阳。好在,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伊人嫁不成赢政那畜生了。师傅已经答应让伊人嫁给我了。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每天能看见伊人,听见她说话,看到她的微笑,今生足矣!
走到伊人房门口,赵高听见伊人还在低声哭泣,便定定神,敲敲门,走了进去,又返身掩上房门。他站到伊人床前轻声道。“师妹,别哭了,你哭得我都心痛了。”
伊人仍继续哭,不搭理他。赵高又道:“师妹,你是不是想见赢政?”
伊人止住哭,坐起身,抬起泪眼问赵高道:“是。”
赵高道:“你为什么还想见他?”
伊人道:“我与他已经有了婚约,今生我非他不嫁,他今生一定立我为王后。”
赵高道:“骗子的话你也信?”
伊人道:“他不是骗子。”
赵高道:“你还没和他结婚就骗得你怀了他的孩子,他不是骗子是什么?对,他不是骗子,是畜生!”
伊人红着脸道:“不许你这么说他。”赵高道:“好。我不说。你还打算嫁给他?”
伊人道:“你刚才都说了,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不嫁给他我还能嫁给谁?”
赵高差点说出“嫁给我”的话来,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改说道:“想娶师妹的人多了。”
伊人道:“别人想娶,我未必愿嫁。”
赵高道:“为什么?”
伊人道:“缘分。”
赵高道:“缘分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再说缘份也是可以培养的。你别傻了,师傅不会让你嫁给赢政的。”
伊人道:“那我今生就不出嫁了。”
赵高道:“那怎么行。孩子不能没有翁啊。”
伊人道:“我不能为了让孩子有翁就嫁人。”
赵高道:“你怎么能一叶障目呢?”
伊人道:“我就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赵高道:“到吃饭时间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伊人道:“我不饿。不想吃。”
赵高道:“人怎么能不吃饭呢。你喜欢喝黄米粥,我去给你煮。”
赵高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伊人道:“我不饿,不麻烦赵师兄。”
赵高转身道:“你不为自己作想,也要为孩子作想。以后你就在屋里坐着,我天天给你送饭。”
伊人道:“真的不麻烦赵师兄。饿了我自己会去吃。”
赵高道:“师妹不用跟我客气。”说着,他迈出房门。
伊人只得由他。一会儿,赵高端来一碗鸡蛋、碎肉黄米粥。蛋香、肉香、米香引得伊人直咽口水。伊人心想,师兄都送来了,就吃了吧,免得让他难过。再说,自己吃饱了也好赶夜路。
想到这,她伸手接过赵高递到面前的碗和筷子,低着头,慢慢吃起来。
赵高含笑对伊人道:“小心烫,吃慢点。”
在赵高温情脉脉地注视下,伊人将满满一碗粥喝光了。
赵高接过伊人手上的筷子和空碗道:“吃饱了吗?还要吗?还有呢。”
伊人道:“吃饱了。不要了。谢谢师兄。”
赵高道:“师妹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
伊人道:“我不会胡思乱想的,师兄放心。我好累,明天见。”
赵高道:“明天见。”说完,赵高转身走出伊人的房间,又返身将伊人的房门轻轻带上。
伊人下床将房门上栓。然后和衣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入夜,田宅渐渐安静下来。伊人等到月亮高挂中天,估计屋内所有人都入睡了后,她迅速从床上坐起身,轻轻下床,背上包袱,悄悄溜出院子。
正当伊人暗自高兴的时候,一道白影挡住她的去路。
伊人心里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耳听得田方士低声冷冷问道:“你要去哪?”
伊人低声道:“出去散散心。”
田方士道:“别编瞎话。是不是去找赢政?”
伊人道:“是。”
田方士道:“找他干吗?”
伊人不语。田方士道:“你还想嫁给他?”
伊人仍不语。田方士道:“他杀了你亲哥哥,还有你两个侄子,你竟然还要去嫁给他?”
伊人仍不语。一道黑影从屋里掠到院子门口的大山楂树后面。田方士道:“我不许你去。回屋去。”
伊人道:“不。”
田方士道:“赢政如果知道你是嫪毐的亲妹妹,他会杀了你。你在三族之内。”
伊人道:“让他杀好了。”
田方士道:“赢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伊人道:“没有。”
田方士道:“世上好男人多得是,你为什么非要嫁他?”
伊人道:“没有理由。”
田方士道:“赢政连那么小的亲弟弟都杀,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畜生。”
伊人道:“都是哥哥惹得祸。”
田方士道:“就算他不认那两个小弟弟,不认嫪毐为假父,他总该认她媪吧?他为他媪想过吗?他不仅杀了他媪的丈夫,杀了她媪的两个儿子,还把他媪关起来了。他还是人吗?”
伊人开始抽泣,低头不语。田方士道:“跟我回去,把那畜生忘了。”
伊人双膝跪地道:“我不回去。”
田方士怒道:“我去把那个不懂孝道,不守礼法的畜生杀了。”
说着转身往前飞跃。伊人跟着往前一跃,一把抓住田方士的一只脚,两人同时落地。伊人哭道:“翁。”
田方士回身道:“要我不杀赢政也行。只要你答应嫁给你赵师兄。”
伊人道:“你先杀了我吧。”
山楂树后的黑衣人咬住下唇,将脸贴到树干上。
田方士道:“你赵师兄有什么不好?他哪点比不上赢政那畜生?”
伊人道:“我没说赵师兄不好。只是他只能做我的师兄。”
田方士道:“我一定会治好他的。我发誓。”
伊人道:“不是为那个。”
田方士道:“就算我让你去嫁给赢政那畜生,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秦王,后宫不说有上百,起码也有几十个女人,你甘心做几十分之一吗?而嫁给你赵师兄就不同了,你是他的全部。”
伊人哭道:“我不要做赵师兄的全部。我只要能远远看见赢政,每天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就够了。”
田方士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去找赢政,就算那畜生现在能接受你。当你五个月后生下一个孩子,宫中人会怎么看你?天下人会怎么看你?赢政会相信那孩子是他的吗?如果不相信,你在宫中还能活吗?如果你活不了,你的孩子活得了吗?”
伊人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如果赢政不相信是他的孩子,我就与孩子死给他看。”
田方士气道:“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两个点不透的傻孩子。跟我回去。”说完,田方士一把抓起伊人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进院子,拎进她的屋子,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然后转身出门,将门从外面扣上,又从别的地方找来一把锁,将门锁上,把钥匙揣进怀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