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听罢喟然叹息：唉，这个你也知道。可我虽然有干大事的心，但是也一天不能没女人哩。你这么深明大义，可是也要知道我的难处，你就让我再满足一次吧。

　　委身于您一次也无妨，只是求您别再找我了。不然事情败露，我一家人的性命难保了。如您真需要女人，何不求家人给您娶上一门亲事？何苦污人妻女，毁坏您的名声，又毁坏草民的生活。

　　我爹想了一下，说：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是最后一次，从此再也不为难你了。不仅不为难你，如果你需要我帮助，我还可以帮你。

　　女子凄然一笑：您不再来，已是万幸。怎想奢求您帮助。

　　于是女子委身求全，让我爹尽兴一番。事毕，那女子说，前面张家堡的那户人家的新娘子也是被你抢的吧？

　　我爹一惊：你听谁说的？

　　没有听谁说。

　　那你怎么知道？

　　以你找我求欢一事，推知而已。

　　看来这些事还是少做为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事也做了。你还是赶快走吧。我夫君很快要回来了。

　　不急不急，我来跟你讲讲我的理想：我要离开家乡去闯荡江湖，我要娶几十个老婆，生一大堆的娃。

　　这就是男人的梦想吗？

　　是的。

　　上天造物，生一女就配一男，生一男就配一女。您一个人就娶几十个老婆。那不是也有几十个男人一个老婆都没有？

　　这个我不管。

　　正说得入巷。只听得外面镰刀砸得一片门响。她家男人不期而回了。我爹开了后门，夺门落荒而逃。男人见了，手举镰刀，穷追不舍。看看就要追上了。我爹一个急刹车，返身淡然立定，拨出短剑，按剑而立。男人见那短剑虽短，但寒光闪闪，几次想挥刀向前，但是就是不敢。最后他叹了口气，转身在路边很认真地砍柴禾。很认真地砍了一根又一根。我爹也很认真地看他砍了一根又一根。砍了一根放在地上，又砍一根。砍够了。修了两根小而长的枝条将柴捆成一捆，然后吭哧、吭哧扛回家去。我爹也把剑插回剑鞘，慢慢地往回走。

　　我爹不再找那女人求欢了。

　　每天用心读书写字。

　　忽一日听家仆聊天，得知久旱无雨，很多农家今年颗粒无收。我爹悄悄地扛了几十斤猪肉，走小路去那人家。敲敲那家人的门。刚好，那家男女都在家。男人以为我爹又来找他老婆寻欢。掏出柴刀又要追杀我爹。被那女人拦住。我爹也不管，把肉放在门前，掉头走了。屋里的人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女人大着胆子开门。惊讶地发现久违的肉食堆在那里。女人知道是我爹在信守承诺救济她家。男人却觉得羞愧难当，想把那些肉扔掉。女人说：家中一粒米都没有了，你把这些肉扔掉又怎么办？你既然不想收下这些肉，而且我们也吃不起这肉。何不把它们扛到集市上去卖掉，换些粗粮回来？

　　男人想想，闷声不吭地把那猪肉扛去集市，换回几百斤粗粮。刚好可以吃到来年春天野菜长出来的时候。一家人因此免于饿死的命运。

　　我爹老时写回忆录，原本打算把这事写进去的。但是觉得这事太小了，写进去没有什么意义，因此没有写。但是史家知道这事之后，又觉得这事性质太恶劣了，十六七岁就奸淫人妻，写出来会严重影响我爹的伟大形象。因此也没有写。但是史书必需写实，做的好事坏事都要写出来，人家才相信。所以史官就模棱两可地写了：少机警，有权数。任侠放荡，不治行业。这十四个字。算是精辟地概括我爹二十岁出道之前干的事。

　　这样看来，我爹二十岁之前充其量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地痞流氓。本来干不成什么大事的。因为我爹本来的志向也不过是想娶几十个老婆，生一大堆娃而已。

　　但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大名叫乔玄，很看重我爹。说了一句我爹的好话。这人说话很有分量，一句话就把我爹送上天，弄得万众瞩目。结果我爹就这么高调出场了。

　　这时我爹刚满二十岁。

　　那时汉朝的人才鉴定是由梁国乔玄、南阳何颙这一帮人把持的。他们说你是人才你就是人才，他们说你是蠢材你就是蠢材。一句话就定死你了。这些人也很奇怪，你拎上一只老母鸡、一瓶二锅头请他，他也会高高兴兴地说你人很不错，会做事也会做人，然后推荐你去做官。如果你以为他贪财，送他一大堆金银珠宝、有价证券、不动产，他立马翻脸不认人，骂你无耻下流。那么你以后不仅别想做官，别指望你做生意人家会帮衬你，而且你想娶老婆，人家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他们的话就是这么有分量。

　　这些人也真是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我爹德行未修、功业未建，他们居然认为我爹是干大事业的。他们的一句话，就把我爹推到了世界的舞台中心。

　　因为我爹很聪明的缘故，因为有人很欣赏我爹的缘故，也因为，嗯，也因为我爹的爹爹当的是大官，以及我爹的爹爹的爹爹当的是更大的官，的缘故，一到二十岁，汉朝法定的当官的年纪，我爹就被当地的官员举为孝廉。层层报上去，由县到州郡，由州郡到侯国，一路畅通无阻，直达皇上的御览之前。皇上见是忠臣之后，且忠臣之后德行可嘉，欣然可喜，朱笔一圈，同意。

　　于是我爹二十岁之时就成了孝廉。

　　在这之前一年两年三年，我爹的儿时玩伴袁绍，以及其他一帮公子哥儿都是通过地方官员的举荐辟为秀才或孝廉，走上了为官之路。

　　那时候的年轻人做官，都是这么开始的。靠的是别人的举荐，而不是考试。

　　那谁又会举荐你呢？你一个二十出头未出茅庐的楞头，又怎么会有人认识你？那个手握官印，能在往上呈报的公文里加上你的名字的那个人又怎肯举荐你呢？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眼神，一句多多关照的话，一次恰到好处的拜访。

　　啊哈，这是我常跟你说的刘叔叔，来跟刘叔叔打声招呼。

　　刘公，这是我家犬子，粗通文墨，才疏学浅，以后发展还需仰仗您多多提拔啊。

　　别客气，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上次我家侄子能进殿面见皇上，还是多亏您在皇上面前美言。

　　就是这样，朝中有人好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