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文。
既然吕公开口了,不追究刘邦“贺钱一万”的事,并十分欣赏刘邦,萧何也不多说什么了。毕竟这请客的是吕公,他开心就好。再看看刘邦,在上席上坦荡荡地坐着,与周围的富户人家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如同主子一般。吕公是越看越喜欢,暗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刘邦正举着酒杯开怀畅饮,笑声震得仿佛头顶上的瓦都在颤抖。萧何在刘邦身边坐下,本不打算说什么,谁知刘邦一把抓住萧何,小声问:“这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吃个饭排个座还要看拿的钱多少,真是……啧啧啧啧。”萧何把手抽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邦,便埋头吃菜,不再理会刘邦。
其实这根据贺钱来排座位的主意就是萧何出的,因为县令出席的宴会来客很多,主人家不可能都认识,于是萧何想了个这样的办法解决问题,县令很高兴。吕公一家因为在家乡得罪了仇家,又因为和沛县县令是朋友,所以吕公搬来了沛县,没想到能够在这里得到如此贴心的待遇,这样的难题也被轻易的化解,于是吕公借题发挥,看完萧何的面相后说:“观君之相,君日后能当宰相。”县令也很赞赏地说:“您是不知道,曾经中央派人来,就是看中了他,要把他调到中央工作,但他硬是给辞了。”萧何在一旁作揖说道:“能为县令大人效力已是下官的福气,哪敢贪图更多?”吕公见如此,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宴席散去,吕公给刘邦使了个眼色,示意刘邦先别走,有事要对他说。刘邦心下忐忑,莫不是吕公追问那一万钱贺钱的事?自己来可一个子儿都没拿啊!刘邦连忙向萧何投去求助的目光,萧何把头扭向一边,假装没看见。萧何明白,吕公并不打算追究刘邦谎报贺钱的问题,至于吕公留下刘邦干什么,那就不是萧何应该关心的问题了。刘邦见萧何无动于衷,只好苦着脸,跟着吕公进了内室。
出乎刘邦意料的是,吕公只问他年龄、工作、家庭方面的问题,贺钱的事绝口不提。吕公说:“我从小就喜欢给人看相,我给很多人看过相,但相貌像你这样好的,我是第一次见,请君珍重。”刘邦涨红着脸点着头。白吃白喝一顿,让老人家训一顿也就训一顿吧。
可随后吕公话锋一转,道:“我有一个女儿,至今未嫁,人长得漂亮,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我意许配与君,不知君意下如何?”
刘邦一愣,说到底,自己不光白吃白喝一顿,还白捡了个老婆!刘邦当然欣然同意,并且商定好了成亲的日子,并且向自己未来的岳父表示了感激。
刘邦喜滋滋地出了吕家大院,萧何还站在门外等着,见刘邦一脸春风得意,看来不光没挨批评,反而被表扬了。刘邦向萧何讲述了自己与吕公的谈话内容,萧何暗暗点头,刘邦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听说吕家大小姐人美又贤惠,刘邦能得此贤妻,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萧何对刘邦说:“吕家小姐知书达理,勤俭持家,以后要好生待人家。”
刘邦应道:“是是是,那是自然。”
萧何又道:“我也算半个媒人,有些话还要跟你说明白。你现在也是成家的人了,一些习性要改改,至少别整天跑出去到处惹事了。你交的那些朋友,也要择善者远恶者啊。”
刘邦点头:“是,不过箫大人,您看我这一穷二白的,结婚这么大的事,我连件好衣服都没有,这这这……”萧何说:“我回头让我的夫人给你准备准备,你也早些去准备吧。”说罢,两人告辞。
却说刘邦走后,吕公的夫人吕媪来了,愤愤不平道:“你怎么能把雉儿嫁给刘季呢?你常说雉儿将来必有大富大贵,那刘季是大富大贵之人吗?沛县县令多次向你提亲,想要娶雉儿,你就是不允。难道那么大个县令,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亭长吗?”
吕公一摆手,打断她道:“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看刘季将来必有大富大贵,你就不用再说了。”
其实早在吕公与刘邦谈话时,吕雉便已躲在屏风后偷听。吕公共有四个子女。老大是个男孩,叫吕泽。老二也是个男孩,叫吕释之。老三是个女孩,便是吕雉。还有一个小妹妹,老四吕嬃。吕雉听出了父亲话中的意思,果不其然要将她许配给刘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吕雉也说不了什么。但看刘邦,四十多岁,生得与众不同,特别是那胡子,潇洒地飘荡在胸前。想来老爹爹的话没有错,刘邦日后并非池中之物,这门婚事也便定了下来。
我们为什么要单独把刘邦成亲的事拉出来说一说呢?因为这又是一个与刘邦的神化相呼应的例子。吕公真的仅凭面相就把女儿吕雉嫁给了刘邦吗?虽然古人很相信这个,而且吕公的话的确应验了,但是吕公嫁女儿应该是看到了刘邦身上所具备的一种政客必备的心理素质——假戏真做,而且做得天衣无缝,仿佛自己就是拿了一万钱坐的上席。这样娶亲的经历,从古至今仅刘邦一人。
却说刘邦回到家中,几个小兄弟围在一起,周勃先开口了:“大哥,你跟曹氏来往了好几年了,如今她又有了你的孩子,你如果就这么娶了吕大小姐,恐怕曹氏会伤心啊。”
刘邦是未婚不假,但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叫刘肥,乃曹氏夫人所生。曹氏经营一家酒店,是她丈夫的遗产,刘邦常到此喝酒,每次喝酒又记账,总欠着酒钱。但曹氏发现,刘邦每次来喝酒,店里的生意就特别好,到年底一算,不光没赔,反而赚了。因而每次刘邦来喝酒,曹氏都特别热情地招待,久而久之就产生了情愫。
另一边的樊哙说:“就是嘛,我看那曹氏就挺好!况且这么多年了,曹氏嘴上不说,心里也想让你给她个名分。”
卢绾算是刘邦的发小,也劝道:“季哥,吕家是有权有势,但大家里出来的姑娘多娇气啊,让她读书写字,做个针线活是好手,下地干活能成吗?”
说到这,刘邦伸手打断道:“你们不用说了。曹氏的男人死得早,她曾经跪着发誓,终生不嫁。我又怎么能让她做出这种失掉贞节的事呢?”说罢,刘邦提高了嗓门道:“娶那个姓吕的!”接着又说:“至于曹氏,我也不会亏待她,她生的儿子,我养着。”
兄弟们也起身称好:“对对对,大哥这么做就对了。”
刘邦长出了口气,转而又说:“明儿个我成亲,你们几个,都穿好看点,别给我丢脸!”兄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是,那是。”
就这样,婚事的一切事宜都由吕公一手操办,刘邦只管把盛装出嫁的吕雉迎到家中。
洞房暖帐中,刘邦轻轻掀起吕雉的红盖头,一张娇媚而又略显稚嫩的脸露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着这个不知道比自己大了几倍的丈夫。刘邦笑得开心,问:“爱哭吗?”
吕雉嘟嘴说道:“爱哭。”
刘邦轻抚着吕雉鬓角的几缕细发,说:“你可以对我哭,但不许对别人哭。”接着又问:“爱生气吗?”
吕雉一挑眉毛,小嘴撅得高高的:“爱生气!”
刘邦被她逗笑了,抚摸着吕雉的脸颊说:“你可以对别人生气,但不许对我生气。”说罢,刘邦站起来,指着屋子周围说:“房子是小了点,破了点,但日子总得过。以后的日子可能苦点,累点,但都要忍着。”
吕雉虽然稚气未脱,但也有几分成熟:“我吕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绝不会抱怨一个字。”刘邦看着吕雉,点点头。
时隔多年后,已经成为皇帝的刘邦重返故乡时,来到自己昔日的住所,进入当年的洞房,新婚之夜的光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刘邦的两问,吕雉的两答,在那时是多么的朴实无华。倘若人生如同茶一般平淡,倒也不是件坏事。只可惜,现在回想起来,只能叹息一声:光阴不付,你我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