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清晨,总是透露着暖意,当太阳从云头探出脑袋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这一天开始了,只要你不是权贵的亲儿子亲侄子之类的,这个时间段是必须要起床的,哪怕是扫地的,也得起床干活,不然没有饭吃。
李承乾也深深的知道这个道理,一个月下来,他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虽然提不起太多的力气,五脏也不能带来一丝内气,但是相比于躺在床上,李承乾已经知足太多了。
这一个月来,李承乾和林冰冰不止一次想办法要进入侯府,哪怕是传递一点点消息。
可是士族和百姓的差距就是如此的大,士族霸占着一切上升的途径,也控制着所有百姓的生产资料,没有了内力的他与普通人无异,想要强闯就更不可能,那些守卫也没有错,谁让每天的寒门子弟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哪怕只要被一个权贵看中了,就可能是自己飞黄腾达的起步,至少做个家臣也是不错的。
李承乾已经很满足现在的情况了,承蒙严老的关照,太学博士范宋仁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扫院落的闲散活计,其实就是所谓的看大门的。
在李承乾的恳求下,范宋仁看在严老的面子上,同意了他干完活计去藏书楼看书的请求。
李承乾总觉得自己命不该死,至少不应该死的这么窝囊,而权贵的路走不通,自然就要想办法,而书,总是能给人启发的,李承乾首先看的是医学方面的书,然后很现实的是,他并没有什么医学天赋,至少在看了几天后就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再继续阅读下去。
于是他开始读历史,是的,大多数都是野史,他想从野史里面查到一些和自己相似的情况,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几个。
赵武灵王二年,一人名为陈启,武艺超绝,与人争锋,二人双双内气耗尽,不出一年,卒。
韩庄子三年,封元,武艺高强,锤炼一门神通不成,走火入魔,五内俱焚,卒!
......
总之没有一个活过了三年。
不信邪的李承乾又开始看起了商本志,一部记录秦国商人在交易中遇到的奇珍异宝,期待着能有所收获。
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哪怕看到了一些奇珍异宝,问过严老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效果,也就绝了心思。
就这样,一直到刚刚入冬,李承乾也就渐渐的淡了心思,反倒是开始认真的品读起书籍,至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苟延残喘嘛,先活着呗。
太学的人大多都是儒士,秦皇始皇帝是焚书坑儒,以期待蒙蔽百姓的,然而在他把手伸向整个大秦的书生的时候,就遭到了各个流派的反对,当然,无论哪个流派都抵挡不了大秦的铁骑,铁血镇压下,大多都藏头露尾,经史典籍流失大半。
可惜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是始皇帝,在二世,三世,乃至多多世后,人民的愚昧只会让皇帝想找个办事的人都难,而且没有脑子的人更好忽悠,只要皇帝没有给足够的饭吃,只要被人煽动,就会造反。
究竟是哪个大臣已经不可考了,但是皇帝却是采纳了这种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林冰冰不止一次的和李承乾探讨过这个问题,林冰冰说这都是皇帝为了让他管天下更加的舒心,更加的方便,没有人去给他造反。李承乾却说,这不是好事情吗?难不成天下非要乱成一团,你打我我打你的好?
对此林冰冰支支吾吾,却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最后总会留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李承乾也是嘿嘿直笑,他最喜欢看林冰冰生气的模样。
小鼻子和嘴巴欧在了一起,让人真想咬一口。
太学的藏书楼并不是密不透风的,总是要保持一定的通风,才能让书免得受潮。而且定时总是要拿出去晒书的。
晒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计,李承乾也是陪着太学的人一起晒过几次。是以大多数太学学生都对这个看起来很年轻,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的青年很是熟悉,更不用提只要来藏书楼就能看到李承乾的身影了。
只是这青年从不主动与人交流,你问他话,他也只是淡淡的笑笑,从不与人争吵。
其实并不是李承乾不想与人争论,他只是觉得没什么意义,一些老学究留下的问题,或者是一些看法见解,对与错又如何,都只是一种思想,只要记在哪里,需要用到的时候能想起来就对了,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李承乾反而很看得开了,可能真的是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的智慧迸发,死到临头,回光返照,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哥,该吃饭了!”自然是对李承乾这种豁达的态度嗤之以鼻,不止一次的对李承乾说,要是敢没娶她就死了,自己就嫁出去,才不会想他。
“知道了!”李承乾慢吞吞的把书合上,叠整齐,放回书架,精致的像是在呵护一个瓷娃娃。动作迟缓的像是老乌龟。
林冰冰也不恼,就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
她说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脑袋总是疼,可能比李承乾先死,如果李承乾先死了,他就灭了这世界给李承乾陪葬。
李承乾笑:“那我不是比始皇帝还可怕,始皇帝也才带了几千奴隶,几百嫔妃罢了。”
林冰冰却认真的说:“始皇帝没有你重要,你是我未过门的夫君。你若死了,那便是这世道不公,我就杂碎这个世界,再把它重新塑造一遍。”
今天的小菜很好吃,林冰冰特意买的麻油,作为一个医生,赚些钱还是很容易的。
新鲜的豆子,用水泡上一天,显得有些发胀,捏起来软软的,放在麻油里面一炸,撒上盐巴就是一叠香酥可口的油酥豆。
刚刚采摘下来的小油菜,用热水焯过,嫩绿嫩绿的叶子撒上醋,盐巴,再点一些自己炸好的花椒油,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两个小菜配上清澈见底的清粥,就是一天的晚餐了。
李承乾总是戏称自己是个吃软饭的。
也不知道林冰冰哪里学的手艺,总之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人这辈子就是那么几件事,吃喝拉撒睡,现在自己已经把吃喝做到了圆满,其他的天底下所有人都一样,或者皇帝睡觉能多几个妃子,多几个床,最多被子再软一点,可是李承乾在枕过小麦皮装的枕头以后,他确信皇帝的枕头也没有他的好。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李承乾仰天高歌。
有些时候,李承乾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蛮不错的,至少是让大秦大多数人都羡慕的。
怎奈生活不会总是顺畅,当你足够倒霉的时候,老天可能会再给你加一把火,就像是林冰冰给李承乾讲的故事,说有一个老人,太老了,房子上面的茅草被熊孩子抱走了,追不上,李承乾笑的不行,只是觉得这老人太蠢。笑完之后就不出声了,他就觉得自己和这老人也没什么不同,人在陷入某种境遇的时候总是没办法跳出去的。
李承乾并不是没有办法联系上家里的,他有无数个办法,病没养好的时候他没法施展手段,现在能动了,他的心思也就活络了。可是在听严老说,联系了几个医道高手,对此都没有什么办法,他反倒是不想联系家里了,因为即使回到了家里,也只不过是让那些医道高手再来看一遍,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的,既然是死,也可以给家里留个念想不是?
太学总是要上课的,李承乾作为一个内部人员,总是喜欢趴在窗户口偷听,一开始还会惹得学生关注,但是时间长了,博士们也不管,也就习以为常。
这一日博士讲的是论军事,这也跟朝廷最近大力的采购马匹有关,让士族都开始关心起这一块。
太学的人持有不同的意见,有些学生觉得,面对各个割据的藩镇,应采取怀柔政策,只要面子上不反,那不就还是大秦的朝廷吗,而且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敢反,那会成为出头的椽子,是要烂掉的。
有些学生则是觉得,朝廷保持一定的威慑力是有必要的,打铁还需自身硬。没有足够的实力,那皇权也是形同虚设。
博士总是提个话头就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学生们争辩,就像李承乾一样,也是趴在窗户口,像一个求学的老农,不着一语。
“纵观历史,哪个国家不是从战火里爬出来的,没有一支精兵强将,任你文明再昌盛,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如果我们能把我们的理念,我们的知识普及给所有人,自然而然奉行天地君亲师的天地至理,又怎么会有杀戮,又怎么会有战争?”
“呵呵,没有一定武力的保障,何谈理念散播?你看我大秦镇远侯,俘虏匈奴万人,就有资本去向这些俘虏散播理念,反过来,如果我们都被屠城灭国,谁还会听你个酸腐儒生念经?你的书,真的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更有人不断的抨击这两方面的观点。
“如果暴力不是为了杀戮,那将毫无意义,圣人让我们修习六艺,就是要我们把知识通过暴力去散播,通过杀戮去传递,你们都是太仁慈,面对异族,面对于君不敬之辈,就该一刀砍死。”
李承乾摇摇头,这些士子虽然有些思想,但是都是没经过战场的,而且太学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学了,各州都在组织自己的太学,肯背井离乡来到洛阳就读的就更少了,现在的太学,大多都是本地的学生,要说耍嘴皮子还行,真论本事,也就是一般吧,反倒是这些博士,都是有些本事的。
李承乾的一声叹息倒是让不少的学生向他这里看了过来。
“怎么,一个扫地的,还能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一个学生嘲笑。
李承乾摇了摇头,竖子不可语与,整了整衣冠,就要转身离去。那学生却过来扯住了李承乾。
“扫地的,法不传六耳,你天天听太学的课,究竟得到允许了吗?”
李承乾无言,你的老师都没说话,哪里轮到你了?
不卑不亢,淡淡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在下就走了”李承乾实在是不想和傻子说话,很费脑子。
这学生看博士并未阻止自己,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一把扯住李承乾的衣袖,“谁让你走了?”
被人隔着窗户拉住袖子是一件很生气的事情
饶是李承乾自由散漫,恬淡惯了的性子也不由得心里冒出一丝火气,偷听别人的课确是有些不礼貌,他自己也清楚,所以也本想息事宁人。
“你待如何?”李承乾目如寒霜,冷冷的看着这学生、
岑发打了个寒蝉,只觉得李承乾的眸子里充满了死寂和可怕,和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判若两人。
咽了一口唾沫,抓住李承乾袖子的手松了松,又死死的扣住,他可不能堕了威风,不然日后在同窗面前必然抬不起头。
眼珠子转了转,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但是却放不下自己的傲气,而且他也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贱民,顿时计上心来:“你这贱民,今天给爷道个歉,发誓以后再也不来偷听,爷就饶了你”
李承乾的目光渐渐变了,瞳孔里射出渗人的光色,多年来的杀气,陡然爆发,岑发只觉得通体都像是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冷的直让人发颤,一动都不敢动。李承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李承乾越过他向远处的博士施了一礼“学生对今天的内容有一些不同的见解!倒是想和诸位分享一下,也给这位先生讲讲,某为何叹气。”
王罔本就是想看看这个每天来听课的青年究竟是何反应,故而一直未曾开口,听了李承乾的话,就笑着点了点头。
李承乾冷哼一声,扯开袖子,跨步走入内堂,向着所有人施了一礼,“某不才,有些见解,和诸位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