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还被人唤做曹阿瞒时,他可是一个妥妥的纨绔子弟、问题少年。
阿瞒的父亲曹嵩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曹嵩自己的太尉官职,也是花了一亿钱买来的,这样的家庭氛围中,家教自然称不上好。
曹操自己后来的诗中就毫不客气地说父母“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
所以,阿瞒年轻时候是荒唐的,《三国志》裴松之注引《曹瞒传》中这样描述他:“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
这个评价应该是不夸张的。
举个例子,当阿瞒和袁绍、张邈几人官二代,经常凑在一起胡作非为。
有一次,她们看到一户人家结婚,竟然动了念头,要去偷人家的新娘出来。
他们躲在院子里等到天黑,然后放声大叫称“有贼“,使人们乱起来后,伺机钻进洞房去抢新娘,但心急中袁绍不小心掉进了带刺的灌木丛中,进退不得。
阿瞒背着新娘,见到搜查的人们就要过来,便指着袁绍大喊:“贼在这里!”
袁绍一听急了,顾不上疼痛奋力挣扎,终于逃了出来。
阿瞒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见一斑。
以曹魏为正统的陈寿给这时候的阿瞒用了些美化之词,说他是“任侠放荡”且“少机警,有权数”。
机警有权数,这种说法虽然是狡猾的美称,但也有一定的道理,袁绍就傻乎乎的。
两人偷新娘事件后,袁绍本想要怪罪阿瞒,但被阿瞒一句“本初啊,要不是我喊那么一声,你能那么快脱身吗“,就给堵了回去。
不得不说,在鬼点子方面,袁绍同学从小就一直不是阿瞒的对手啊。
再说到给“放荡”一词加上“任侠”二字,也不是凭空而生。
曹阿瞒可不是一般的无所事事的膏粱流氓,他是有武力、有志气的,所以当荒唐与意气结合在一起,迸发出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孙盛的《异同杂语》里,说阿瞒当时:“才武绝人,莫之能害,博览群书,特好兵法。”
甚至在有一次年轻意气去冒险行刺宦官张让时,竟能在乱境中舞着手戟全身而退。
这样的曹阿瞒,注定是不一样的。
阿瞒的亲叔叔一直看不惯他,经常提醒阿瞒的老爹曹嵩要对阿瞒严加管束。
阿瞒当然不想被管,便想了一个歪主意。
某天,阿瞒走在路上,远远看到叔叔过来了,就立即作出一副眼歪口斜的模样,向叔叔求救,说自己突然中风了,让叔叔赶紧去告诉曹嵩。
当曹嵩过来时,阿瞒当然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健康的很,并趁机对自己老爹说:
只因为叔叔向来不喜欢我,才会有的没的看见一点小事就借题发挥,说我的坏话。
曹嵩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且也不耐烦管教孩子,听了阿瞒这个貌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以后叔叔再说曹操在外的劣迹,曹嵩就都以为是夸大其词,不再相信。
像这种坑朋友坑亲戚的事情,阿瞒没少干,所以当时许多人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鄙视他(薄其为人)。
比如南阳名士宗世林,就称自己有“松柏之志“,坚决不跟阿瞒同学有所交往。(见《世说新语方正》)
对于这种情况,阿瞒也很苦恼,也很想为自己树立个好的名声,所以他虽然自己也出身于宦官系统,但依然会凭着一腔热血去刺杀声名狼藉的张让。
当获得了人生第一个官职洛阳北部尉后,执法严峻刚正,棒杀了违反禁令的最受灵帝宠信的宦官蹇硕的亲叔叔。
可惜,这虽是不畏强权的正直之举,但在当时人们的眼中,也完全就是曹阿瞒这个不遵守规则的小年轻的肆意荒唐。
阿瞒没有办法,只好换一种宣传方式。
他去求当时最有名的鉴赏家和评论家许劭,希望能够得到这位“名嘴“的好评,让大家对自己能印象好一点。
但许劭却也对阿瞒没什么好印象(劭鄙其人不肯对),阿瞒无奈,只好采取非正当手段(伺隙楔劭),这才逼出了许劭的话。
正是那句有名的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显然,虽是被胁迫下不得不说点好的,但许劭还是看出了这时的曹阿瞒,有心思有手腕,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一方人物的。
但阿瞒同学工作的那个时代,外戚擅权、宦官弄柄、军阀乱战。
即使他有决心、有能力,用霹雳手段整顿秩序,将自己的区域治理的“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又能怎么样呢?
已非治世,难做能臣。
中平六年(189年),汉灵帝驾崩,董卓进京,废立皇帝、把控朝政、骄奢淫逸、倒行逆施。
这时的曹操,已经34岁,按古人的标准,人到中年。
从这一年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阿瞒成长为了曹孟德,嬉笑怒骂,剑指天下。
十二月,曹孟德在陈留拉到了第一笔赞助,用这笔初始资金招到了五千兵马,成为了“首倡义兵”之人。
第二年,孟德又十分积极地响应以袁绍为盟主的关东义军,希望跟各路豪杰一起,为平动乱除董卓的事业添砖加瓦。
很可惜,由于盟主没有头脑,成员们又各怀鬼胎,这个看上去很强大的关东联盟,很快就运转不下去,虎头蛇尾的夭折了。
有志青年曹孟德原本只想到海内知名公司做个管理层,眼下这种情况,他明显无法如愿,便转化思路,开始自己创业单干。
在创业的道路上,孟德充分将自己年少时的“鬼点子多”转化为了创新求变、深谋远虑。
当其他所谓的“豪杰”们还在畏首畏尾或者窝里斗时,孟德做了奠定日后曹氏集团坚实基础的三件事:略地、募兵、屯田。
先是借助剿灭黄巾军的机会,代理了兖州牧;
再是将投降的俘虏们择其优者而重新收编成军;
最后,充分利用了连年战争荒废下的大量土地,分“军屯”和“民屯”交给军士们和失去自己耕地的农民们耕种。
就这样,孟德有了根据地,有了战斗队,还有了称得上是当时的“生产建设兵团”自给自足的军粮供应。
可以说,从首倡义兵到屯田备战,孟德已经由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逐渐成长为胸有韬略的优秀将领。
作为政治家的曹孟德,是在采取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策略后,才算是真正成熟。
在当时的情况下,如何对待皇帝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政治问题。
董卓废立皇帝,袁绍另立皇帝,袁术自立为皇帝——这都是十分错误的做法,直接导致了这几人失去了人心,一个接一个的失败。
孟德就高明得多了,他打出的口号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毛玠的献策),号称是要为天子除奸佞。
实际上,他将皇帝接到自己的根据地后,就等于拥有了最“正义”的名头,想要征讨谁,就打着皇帝的旗号出兵,比什么都理直气壮。
接下来,官渡之战破袁绍,征讨乌桓杀蹋顿
从公元200年开始,历时约七年,孟德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
同时,孟德下“求才三令”,强调重才不重德,并以法家之术为治。
这不仅使曹氏集团得到众多寒族人才支持,成为后来三足鼎立时人才库最齐备的一方,也得到如荀彧、荀攸、钟繇等以部分经学士大夫的支持,为孟德建立起联结传统士族的双赢局面。
魏蜀吴三国,曹魏最先成形,虽然在赤壁之战中败给了孙刘两家联手,但孟德从来就不是一蹶不振的人,失败后他就好好总结教训,提升自身。
下《求贤令》,不拘品行、唯才是举,网罗天下人才;对关中用兵,败马超,平凉州,安定后方;破韩遂、灭宋建,横扫羌、氐,虎步关右,无人能挡。
一生征战,位极人臣,曹孟德的遗憾,也许是未能打败刘备孙权,也许是不能亲自一统天下,也许是曾经最亲密的那几位战友已不在身边……
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种种这些,都并没有被孟德记挂在心中。
他最后流露出的,是对生活的眷恋、对亲人的感情,以及对生命的不舍,这是英雄暮年,阅尽千帆后的淡然。
一直我行我素的曹操,他素来奸诈狡猾却又能真诚坦率,时而残忍暴虐却又能豁达善良,心胸狭窄记仇却又能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这些特点放在他身上,竟奇异地共存,一点也不矛盾。
他也许是历史知名人物中性格最复杂、形象最多样之人,但正是如此,他才更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脸谱化的史书人物。
史书中对曹操的记载都不像一般开国先祖那么严肃:
他嚎啕大哭,他放声大笑;
他聊天太兴奋洒了一身汤水;
他跟下属用冷笑话谈正事;
他在祭祀文章里玩幽默……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的诗充斥着随心所欲,但又很奇怪的让人读起来觉得大气。
就连写个政治纲领,也直白坦荡,将自己的真心私欲都剖白出来。
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曹操明明白白地说:
你们说我野心太大?
那是因为我一步步努力走来有了成就,自然就一点点大起来了,我的野心也没有要当皇帝那么大,只想九合诸侯统一中国,做个晋文公齐桓公什么的。
你们让我功成身退?
不好意思,我知道我一交出去兵权,你们就会害我,害我的老婆孩子和一家族人的,我才不交呢。
此文一出,众多文人怼无可怼。
不论是阿瞒还是孟德,不论是宦官之后还是魏王武帝,曹操就这样特立独行地站在史册中,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留待后人去喜去厌。
正如***当年那首词:“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公元220年,戎马一生的曹操卧病不起,这时的他已经65岁,在那个“七十古来稀“的年代,也算得上是长寿。
这位当时的魏王,后来史书中的魏武帝,被后人称为“天才的杰出的政治家”,在一生即将结束之时,留下了一封《遗令》。
让人奇怪的是,全文几乎没有谈及任何军国大事、政治主张,只说了些零零碎碎的杂事安排。比如:
我的婢妾们和艺伎们平时都很勤奋苦累了,我死后就让她们住到那座铜雀台去,好好对待她们(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
还有,熏香不要拿来祭祀我,有多余的大家分了就好,免得浪费。各房各支的女人们平时要是闲着有空,可以学学诸如编丝带卖草鞋的手艺。
如此等等,琐事杂多、絮絮叨叨,实在是婆妈到没有英雄气概。
英雄暮年,一世杀伐决断不萦于心,一生功过留待后人评说,却真真切切的像个普通人。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浪花淘尽英雄后,是非成败转头空”。
何况,曹操从来不惧于表露自己的真性情,他从来没有想要去做那种世俗意义上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