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者,泗水下相(今江苏宿迁市区)人。刘邦者,沛郡丰邑(今江苏徐州丰县)人。二者皆楚人,家乡距百里,年龄差二轮。项羽乃楚国名将项燕之孙,刘邦乃楚国平民百姓之子。冥冥之中,天运注定,二人关系,紧密相连,后人常比论。
项氏为楚名将世家。秦灭楚之战,项燕率军败李信,御王翦,百万大军相持日久,最终遭袭而败。灭国之时,羽年十岁。世人广传: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小小年纪,亡秦复楚之念,日益深入羽心。
羽虽年少,立有壮志,书剑之学,尚不满足,欲学万人敌之术。虽习兵法,略知其意,不肯竟学,然观羽之战,真神人也。后人曰:“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及始皇出游会稽,羽观其阵,率性直言:“彼可取而代也。”高祖亦曾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此二人皆观始皇之风采,抒雄壮之言语,相似之人必有相似之处。
秦二世元年,陈吴二人,率先起义,惊天动地,天下云集响应。亡秦之时,复国之机。项梁约项羽,杀郡守以自立。此役羽年仅二十四岁,持剑击杀数百人,府中皆惧莫敢起。虽崭露头角,却显嗜杀之性。叔父项梁为主,籍为裨将,尚能约束。八千江东军,亡秦复楚役。
项军威武,势如破竹,渐成主力之军。陈吴败亡,义军大乱,范增建议,立熊心为怀王,复楚旧室,号令义军。项梁三破秦兵而骄,章邯趁势败梁军,可谓兵无常胜,水无常形,骄兵必败。梁死而羽悲,楚败而军退。此乃项羽第一次重大逆境,年仅二十五岁,危机时刻,羽需自立。
章邯乃秦末第一大将,转战南北,扫荡乱军,却未乘胜追击剿灭楚军,北上攻赵,失算至极!楚军重整旗鼓,怀王分封众人,兵分二路,上将军宋义及副将项羽北上救赵,沛公刘邦西进秦关,秦亡进入倒计时。
宋义无能,逗留数日,羽乃杀义,众人惧服,立羽为上将。羽有兵权,率军北上,巨鹿之战,破釜沉舟,身先士卒,以一当十,九战连捷,大破秦军,楚军勇冠天下,诸侯作壁上观。辕门召见,诸侯跪行,羽之声名,威震天下,此役经典,后世永记。此时羽年仅二十六岁,将诸侯之兵,败强秦之军,振众人之心,立万世之名,纵览中国诸将,如此年轻有为,可谓千古罕见。
楚军胜,秦军败。章邯者,羽之仇人,欲杀之而后快。项羽者,虽欲报仇,因军疲粮乏,章邯乞降,遂同意,并以封王厚待。项羽自视甚高,非常人能入眼,章邯能征善战,投降尚能善待,二十万秦之降卒,不满而聚众闹事,项羽大怒,下令坑杀。手无寸铁之降兵,可怜哀痛而惨亡。昔日白起坑赵兵,今日项羽坑秦卒,暴虐嗜杀之骂名,羽之污点,后人常批评。奈何当时,诸侯各怀鬼胎,兵多粮少,仇秦之恨,发泄于降卒,羽乃主帅而负首罪。
项羽率诸军西进,函谷受阻,怒而攻之,入关驻戏地。小人曹无伤谗言沛公欲称王,项羽又怒言:“旦日击沛军。”亚父范增亦进言,必除刘邦。两军犹如箭在弦上,鸿门之地,将有一战。
关键时刻,历史命运,惊天逆转。刘邦与项羽,非凡之人必有传奇经历。两军将战之夜,关键转折之人——项伯,项羽季父。项伯夜奔敌营,私见好友张良,详事告之。两军交战,最忌泄密,项伯虽重情义,但短浅无智,以友之私,坏战之公,小仁义坏大事。张良重义,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而不乱,问计求解。临危不乱,随机应变,虚心纳言尽显刘邦之智。目光短浅,性烈嗜战,刚愎自用皆为项羽之失。沛公纳良言,兄事之礼待项伯,美言约婚,入关秋毫无犯,表忠顺之心。项伯愚钝,更甚项羽,答应沛公,回营劝羽,善待沛公,放弃进攻,羽竟允诺。由此可见,项氏一族,多勇武而少谋略,多仁义而少心机。
旦日,鸿门战变鸿门宴。沛公等人早至羽营,见羽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一番肺腑臣服之言,羽竟无言以对,脱口而出曹无伤,败露间谍,自毁长城,可笑可怜哉。项王留沛公,众人入席饮酒。项王东坐以位尊,沛公北坐以位次,数年之后,翻天覆地,主次互换,真乃历史命运奇特也。鸿门之宴,险象环生。范增数目,意在沛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伯起身亦舞剑,意也在沛公。唯项羽高坐主位,如同观戏,政治岂能儿戏哉。良急乃请樊哙。樊哙为人忠勇,粗中有细,甚似张飞。樊哙勇闯军营,项羽按剑跽起,此乃鸿门宴之高潮。项王问客,赐之以酒,樊哙豪饮尽,赐之彘肩,樊哙拔剑切而啖之。羽复问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精彩回复:“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以秦王之暴虐,怀王之约定,沛公之表现,劝谏项王,诛有功之人,续亡秦之政,不可取也。项王未应只曰:“坐!”项王之智,不胜张良,项王之语,不胜樊哙,何以胜沛公。鸿门宴,沛公虎口逃生,项王放虎归山,楚汉相争之开端,预示楚亡汉胜之结局。后人常读常谈论,经典深入人心。
鸿门之后,诸侯皆服,项王引兵西进咸阳。昔日秦宫,始皇深居,遥指万军灭六国,今日阿房,诸军皆入,烧杀抢掠诛秦王。数载修建,万夫血汗皆入土。三月大火,万间华宫都做土。关中形胜之地,项羽短视,破而弃之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衣锦还乡之念,大志不应在此,沐猴而冠之典,心胸不应狭隘。后人引以为戒常思之。
灭秦东归,大分天下,十八路诸侯,自号西楚霸王,天下大事,政由羽出,巅峰之时,年仅二十七岁。然分封之弊由来已久,分封不公,诸侯不满,必引祸乱,前周之鉴,羽未思之。齐地首反,霸王之业,初始已乱,汉王蓄势,还定三秦,两线作战,兵家大忌,羽虽勇武,难敌群雄。楚汉战争之始,羽便处于不利之位。
平齐之战,羽虽初胜,田荣已亡,然暴虐之性未改,坑降卒徙百姓,齐人再叛而深陷齐地,无力西战汉王。羽之短视,再次显露,主次不分,政策不明,齐地派将取怀柔之策足矣,汉军之势当以首对之,至使汉军愈强,楚军愈弱。
汉二年春,汉王会同诸侯,五十六万大军东征至彭城,五十六万大军,古之罕见,彭城轻而易举。项王闻之竟引三万精兵驰援彭城。巨鹿之战尚有五万,面对秦骁勇之军力战取胜。彭城之战,三万对五十六万,近乎一比二十,若无非常之勇,非常之力,非常之智,无人敢攻之。楚军由西向东,出其不意,晨击汉军,日中大破之,汉军逃,楚军追,且追且杀,汉军狼狈,楚军骁勇,鲜明对比,故兵不在多而在精。彭城之战,一举反转,楚强汉弱,若能杀刘邦,项羽将有彪炳千秋之战绩。历史之命,传奇演变,忽有狂风起,楚军乱,汉王逃,故后有《大风歌》。其后双方鏖战于荥阳,楚汉之争陷入胶着。此时羽年二十八岁,虽有战场之胜,却难改天下大势。
汉三年,楚汉相争已入僵局。楚军虽勇,兵力不足以灭汉,汉军虽多,兵弱不足以亡楚。当时,田横复起在楚之东北,刘邦督战于楚之西北,彭越不从于楚之西南,天下仅有江东之地属项王。战局实属不利,然陈平离间计,使项王气走范增,楚军再无智谋人。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失,天下大事定矣,君王好自为之。此时,羽年二十九矣,败势已显。
汉四年,项刘相战成皋。纵览天下大势,河北韩信率军攻必取,战必胜,连破诸侯,汉军势越强,河南彭越数反袭粮道,为楚军后患。项王身陷两地作战,不观天下形势,先东击彭越,后西战汉军,相守数月,难分高下。经典之幕,再次上演。项王欲烹刘太公,汉王以兄弟之约,机智回答,吾翁即汝翁,若欲烹而翁,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以天下事未可知,天下者不顾家,杀之无益,空负骂名而劝言。项王再从之。真不知项伯属楚还是汉,真不知项王真残忍还是假仁慈,昔日巨鹿之后坑降卒,彭城之外追逃兵,残忍嗜杀之名已负,妇人之仁放太公亦显短智。两人对峙于阵前,项王欲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羽已三十而立之年,虽有勇武愈精,然心智未长,可叹可笑矣。
汉五年,终局之年。自秦末战乱已近八年,天下苦秦久矣,百姓苦战亦久矣。虽有鸿沟议和,楚河汉界,然条约实乃强者之约。汉有天下大半,楚仅东南一隅,汉军兵多粮足,楚军兵少粮乏,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趁势取之,不可养虎遗患。“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汉王集诸侯之兵约六十万,倾巢出动,誓灭项羽。垓下之地,最后一战,韩信十面埋伏,张良四面楚歌,项羽穷途末路矣。悲壮之夜,霸王别姬。羽之美人虞姬,平生至爱,英雄见美人,慷慨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千古绝唱,后世永传。歌罢众人皆泣,感慨万千。短短五年,昔日楚强汉弱,今日汉胜楚亡,真历史之命乎。
项王潜逃之夜,率麾下八百壮士骑从者。本能逃之夭夭,阴陵问路,田父骗羽,乃陷大泽,汉军追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众人东逃,至东城,仅二十八骑,后有汉军数千人。最后东城快战,豪言壮语,起兵八载,身七十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今日败局,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二十八骑四向出击,斩将杀敌,所向披靡,锐不可当,怒目叱之,人马皆惧,战神也。众骑皆服,如大王言。二十八骑败千军,古史仅此一例,羽之神勇,真乃无敌。
项王终至乌江,只身一人一骑,乌江之水向东流,仅亭长守船等待,劝项王东渡,江东之地,虽小可王。项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昔日八千子弟兵,而今唯籍一人归,无言以对江东父老矣。羽赐马于公,转身面敌军。再次背水一战,独杀汉军数百人,身披重伤而不死。见昔日故人吕马童,羽念旧情,自刎而亡,众人抢之,五分其体,一代霸王,将星陨落,终年三十一,后人悲叹不已。文人题诗纪念之,武将练兵学习之,中国诸将,以此告别者,唯羽一人。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但秦关终归楚人刘邦,而非项羽。羽之败亡,实乃性格之弊,杰克·霍吉之名言:“思想决定行为,行为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切合至极。羽虽有当世万夫之勇,兵者最强,却有自傲,刚愎,暴躁,短视之弊。无政治之见解,无容人之雅量,无温和之待人,与刘邦相对,二者相似又相反,真是历史安排乎,虽败犹荣者,羽乃中国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