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凌被重重的摔倒了地上,装着他的那口箱子也被砸碎,几个人将他拖拉出来,将眼罩取下,把塞住口的绒帕取出,眼前至少三十多人都带着黄色头巾,身穿布衣,年龄各异,男女均有
“你便是皇甫家的大少爷?”此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走了过来,他束发较高,除了黄色头巾,连衣服都是黄色的道袍
皇甫凌见其他人都毕恭毕敬,想必就是之前说的那个渠帅什么的,或者是之前军营中疯传的张大胆之辈?
“族中行三,单名凌字,你又是何人啊?”
那道士上下打量了片刻:“你长得并不像皇甫嵩,眉毛至鼻梁的凹陷处阴影倒有点像皇甫崇。”
“你认识我父亲?”皇甫凌听到这段话吓了一跳,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和黄巾逆贼有勾连
道士嘴角上浮淡然一笑:“度辽将军皇甫规的儿子皇甫崇,狭义之名遍布西北,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你的小祖母马凝香与家兄还有几分渊源,由此倒是可以考虑不杀你,只是要看前方张庄的战事如何,临了或许还能将你去做个置换。”
皇甫凌的脑子里现在还是之前回忆到的翻车景象,就好像还在昨天
“我祖母……她已经死了。”
那道士看来对这档子事了解的算是清楚:“我知道,当年家兄的理想是普济天下,教化万民,你祖母被杀之后……便成了现在的样子,你们那个朝廷真的是……”
那道人越说越激动,越来越气氛,但他还是止住了高亢的冲劲,停止了继续的言语。
被杀……而且是被射杀……是给皇甫凌挡住了那一支箭而死,皇甫凌的神情似乎也被调动了起来,显得格外低迷,要知道当年死的又何止是他自己的祖母……
“你父亲皇甫崇和母亲杨琳也是被他所杀?”那道人的这番话又勾起了皇甫凌伤心的回忆
皇甫凌摇摇头,泪水夺框而出:“三年前张太常(张奂)病危,与我将那时候的事情和盘托出,当年外曾祖父马平原为天水兰干尉,后去除官职流落西北,与羌族杂居……”
后来马平娶了羌族人为妻,于永和三年生下长女马凝香,后永兴元年又生下小舅爷马腾,马氏在羌地成长,以当地的文人墨客为师,多年后凭借聪慧成为当世才女,永寿三年度辽将军皇甫规的原配过世,幼子皇甫崇多病,需皇甫规纳妾续弦冲喜,而当年的董卓正是陇西郡军吏,亦对马氏有极大的爱慕之情。
马氏虽然是女流,但对行军布阵,战场厮杀很有兴趣,观遍大汉,唯对老将皇甫规心有所属。
“云中旧曲无人归,度辽新部驷马追,纵横沙场血如墨,任他匈奴与鲜卑。”
一首《云中泪别》乐府诗,在当年的西北军营几乎传遍,成为了将士们心中的精神食粮,而度辽将军皇甫规也因此对马氏有了敬意与感情。
不曾想董卓对马氏的感情却丝毫不减,熹平三年董卓即将从郎中升任雁门郡广武令,临行之时带着私兵去了度辽将军府,看望年迈病重的皇甫规,并说要带走马氏,老将军已经说不出话,两只眼睛鼓的十分的大,年少气盛的马腾一巴掌就把董卓打翻在地,董卓气愤不过下令抓人……
“后来小舅爷让祖母带着我快跑,董卓就在后面追,一直到了肠谷,那时候鲍信大哥还只是个屯长,领着三千人在西北戍卫,救下了我们,却被董卓的部下李傕在撤离的时候弓箭偷袭……祖母为帮我挡箭,死在当场……而祖父当时也已经死去,羌族一个姓李的家伙,已经谋划反叛多年,斩杀了父亲和母亲……”
皇甫凌痛哭了起来,已经无法言语,那道士听到后,慢慢走来,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皇甫凌的额头
“纵横沙场血如墨,任他匈奴与鲜卑……哎,被这句话感动的又何止你的祖父呢……家兄当年秀才落第,心中愤懑,正好当时你的祖母随皇甫规入京述职,在布坊之外开导了家兄良久,并且念了那首乐府诗,还说道人只要不认输就不会输……家兄这才开始有了另一番作为。”
皇甫凌点点头,心中的难受依然难以平复。
“人啊,有一两个仇人,或许才知道自己这一生要什么……”道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带着十来人就走了
其他人也都没有太为难皇甫凌,只是在四周警戒,并且看着不远处那一片漆黑的地方
而就在那一团黑,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忽然一片火焰喷洒而出,随之传来砰的一声爆炸,那些黄巾兵都警觉了起来
“快去告诉将军,张庄的西面和南面已经被封锁,渠帅和首领只能走东北角去解救,我们需要改变位置。”
“好的”一汉子随即离开,两个人交流的行动听起来应该是真的有个什么人物被包围了,那书生和道士都在想办法解救,那人会是谁呢?
没多久那汉子回来了:“将军说等救出了人就东去夹河滩等援军,现在让带兄弟们去张庄南,看能不能引诱他们撕开一道口子,至少能解除一点危机。”
“这帮官兵打起老百姓来倒是会围追堵截,打匈奴和打鲜卑怎么就那么烂呢?”
“行了,别抱怨了,首领刚来密报,说去十个人带着几百万钱去祁乡,那里有接应可以散到各地去,事情紧迫,别被那帮汉军给洗劫了。”
“哎,也不知道费县的老屈头和泰安县的麻七哥能不能等到这笔救命钱。”
“我的意思是换粮食,那比这铜板可放心多了。”
“行了,都被这官家的小少爷听进去了,别告了密去。”
“县丞都不管老百姓了,我们还不能自救?”
“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去带人去祁乡吧……”
这一段的对话皇甫凌是听懂了,这就是那个契约剩下的没看到的其中两户,这已经无所谓信或者不信,军队要军费,老百姓要粮食,钱和粮都不可能靠施舍,而且人家也没抢,只是方式有点不好接受
“几位大哥……那个颖……颖美人是……是干什么的啊?”皇甫凌刚才还在悲愤之中,现在的心思又挂在那个酒女的身上
那几个黄巾兵相互看了看对方,都乐呵起来了,也不多话,只是用极尽嘲讽的眼神看着皇甫凌
“你们不说便不说,那……那个书生又是谁呢?”
黄巾兵依然没有说话,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皇甫凌寻思那个高大的壮汉应该也是问不到了,也不知道他们这几个人去哪了,不过很有可能是去张庄了
刚才说张庄被包围,但臧洪只有五个人,怎么可能包围呢,或许是他去找了救兵?那怎么没人通知自己呢?也不知道张三怎么样了。
那边的火焰一直在弥漫,看起来是大面积进入了火攻,也不知道是谁点燃的,是谁攻打谁,烟火熏天的同时,那几个黄巾兵也等的很焦灼,三十来人,此时只有八个人在这里,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任务,皇甫凌寻思自己能不能一打八……
“那位小哥,刚才你们说的老屈头和麻七哥是怎么回事啊?”皇甫凌想着看能不能有什么漏洞可以逃走,便找了个人搭腔
离他最近的那个黄巾小哥回头看了一眼:“老百姓的死活,就不劳你多心了,管好你的小命吧。”
皇甫凌看得出这小哥估计也是被县里的人给欺负过:“我之前看了那书生的契约,好像这两户也是在那一堆竹简之内吧。”
那黄巾小哥对这种小少爷基本没什么好脾气:“是又怎么样,我们首领对你们这种官家少爷形容的一点都不错,欺男霸女,狗仗人势,怎么,你也看上老屈头家的闺女啦?”
皇甫凌仔细想了想,眼中泛起了光:“你们首领?……挺有文采,难不成就是那个书生?”
黄巾小哥原本皱起的眉头忽然释开,表情有点惊讶:“你……你就老实在这呆着,不要再说话,将军说了可以留你一命,但不代表你可以一直在这扰乱我们。”
“好了,别理他了,看那个黑烟,是不是咱们人的?小粟你去看看,是不是有结果了。”
之前那个聊天的小哥就是小粟,他听了命令就往眼前黑烟的地方而去……
砰~~~~又是一声震天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是咱的轰天雷?二将军应该出来了……所有人一起去接应!阿光你守着那家伙,别跟他太多话了,待会雾岭有火箭漫天,你就撤,放了他便是。”
那叫阿光的点点头,看起来是个不喜欢多话的,其它六人带着行囊和各式各样铁器相继离开
二将军被围了……皇甫凌的脑子里一直滚动着之前发生的种种
嗖~~~噗……“额~~~~”那阿光忽然倒地不起,一支箭穿插心口而过
皇甫凌慌张的看了看周围,从侧面走来一个影子,从微弱的火堆光线中看清了脸庞
“张三?你怎么找过来的?你的头上?”皇甫凌有点惊讶
张三的头上戴了黄色头巾:“伍长,我捡了一条黄色头巾带上了,然后那群行色匆匆的黄巾兵都不理我,我好容易拦住几人问有没有人知道谁被抓了,有一人说你在这个方向,我看这边小岭有火光,又只有一个人守着,我就射死了他。”
张三一边给皇甫凌解绑一边做了解释,看来他已经充分理解了臧洪的那句话的真谛。
“黄巾兵毕竟是平民百姓,对军令、密令、反间这些都是不在意的……张三,我们把他埋了吧,其实……”皇甫凌说了一半就没继续说下去:“……他也是可怜人……”
张三点点头:“伍长,很多人都是家里遭了灾,或者是被县丞县尉镇压才反的,我们家乡就有三千人跟张角他们干去了,都是可怜人啊……”
皇甫凌拉着张三往小山岭逆光的地方往下去,左侧道路是去耿寨,右往北就是张庄的东面
“他们是去张庄营救一个重要的人,叫二将军,我们现在要么去张庄南面与臧洪汇合,要么去东面看有没有其他的消息。”皇甫凌此时也不知道如何抉择
张三倒是痛快:“去东面吧,我倒是想看看那个什么二将军是什么人,闹这么大的动静。”
两人随即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北而去,原来张三一直等不来皇甫凌,又在客栈听说张庄出现少量军马,就去酒肆找皇甫凌……
眼前的人有的是被火光吓得到处逃的老百姓,有的是头戴黄色头巾的黄巾兵,从他们行军就看得出,并没有受到过太多训练,甚至有的黄巾兵开始逃,那管事的队长也不去拦
皇甫凌从地上也捡起一条黄色带子,与张三一起尾随一队黄巾兵往东而去,一路上黄巾兵越来越多,有的是持续去张庄支援,有的就是去东面有其它任务,这一切似乎都与之前在军营中鲍信大哥说的不太一样,这些人怎么速度这么快呢,他们应该没有大量马匹才对……
但这支队伍却一直在往北走,难道不应该去张庄的东面吗,四周的黄巾兵数量越来越少,但这支队伍依然在往人迹罕至的张庄以北行动
这时候从西面过来了一队六人的黄巾兵,每一个人几乎都身受重伤,感觉就是一口气在吊着,从方向看,应该是从张庄的战场逃离出来的,皇甫凌和张三都低着头在最后尾随,也不说话
北行黄巾兵的队长带着十来人忙上前接应,但并没有医疗物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只有几碗水能够让那些伤员稍微缓一缓
“那边怎么样了,二将军到梅寨没?”北行队长急切着问着
伤员队有一个还能说上话的士兵点点头:“我们在张庄往西部佯装突围,实际是要护送二将军往北走,汉军被我们炸死了很多人,我们也被杀了很多,突围队的两百人逃出来的只有我们,还有二十多个弟兄在那,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汉军越来越多,一直在支援,就好像知道我们的计划一样……”
说完后这伤员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死了
那队长的泪水就这样一滴滴的往下坠落,身边的那些伤员都开始出现了痉挛的现象,似乎都要不行了,但那十来人的北行小队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哪怕有止血的药膏,也能缓解疼痛
这些穿着布衣拿着铁镐的黄巾兵用自己的生命打开另一条路给他们的二将军,而他们面对的是大汉的铁骑、锐利的兵刃、厚实的扎甲,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舍生忘死的与大汉为敌,活着不行吗?还是真的就如同书生的那一册册的书简契约一样,已经活不下去了呢?
“我……我这有金疮药,但只有两贴了……”张三弱弱的声音出现在每个人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