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行仓库外围,枪声渐渐平息,直到完全安静。
排长侧耳听了许久,没错,好几分钟了,一记冷枪也没有。外面的日军肯定也没子弹了。可他们的增援随时可能到达,而我们这边呢?永远不会有。如果还有机会进攻,那现在这一刻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排长摸索到阵地后面的仓库,这里现在是临时的兵营,弹药库,指挥部。事实上这里只是一堆混杂着伤兵的瓦砾。被轰炸得只剩下混凝土骨架的仓库默默包拢着这些战士,效果聊胜于无。
一个矮小的士兵跑到排长身边,这是通讯兵。向排长报告:远处可以看到敌人的卡车。
这意味着对面坂横支队的补给到了,意味着若干分钟后,轻机枪和手榴弹将倾泻过来,意味着接下去的将不再是战斗,而是屠杀。
排长正了正身子,宣布:
“需要敢死队过去摧毁他们的弹药仓,作为佯攻。配合主力突击桥头阵地。”
这个时候,哪里还存在什么主力?无非是从一群快死的人中间选出几个人马上去死,剩下的人的命运将由不得他们……突击?拿什么突击?就算所有日本人排队让你打,剩下的弹药也仅仅够枪毙对岸三分之一的日本兵。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垂死挣扎。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有几个黑影摇摇晃晃站起来,试图往前走一步。排长向他们投去尊敬的目光。
这时,一个蹲坐在角落的黑影突然窜起来,一把推翻了一个志愿者。对着人群喊:
“爹妈死光的东北人,出列!”
几个兵像被雷抽了一下,蹭得跃出来。
汉子回头向排长汇报:
“敢死队等候命令!”
排长的目光更尊敬了。
阵地里放了几枪,吸引日本哨兵的注意力,敢死队为了隐蔽,没有带枪,从破窗口悄无声息地翻了下去。他们匍匐着靠近日军,面前的日本兵正在搬运送补给的卡车,一箱箱弹药意味着只要一次冲锋,就能完全占领这座桥了。他们把弹药临时堆放在不远的一块空地上。
敢死队员藏身在一堵墙后面。从这里到堆弹药的空地有30米远,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来来往往搬运,没有任何掩护。他们取下绑在腰间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粗管子,里面是汽油。队员轻轻解开绳结,准备趁日本士兵不注意冲上去,只要把汽油泼到弹药箱上,然后引爆挂在脖子上的手榴弹,任务就算完成了,生命也到此为止。他们蹑手蹑脚悄悄靠近,可就在这时,一个日本兵不知道为什么回了一下头,他没注意到蹲在阴影里的敢死队员,但却闻到了汽油味。他慢慢靠了过来……
只差一步,汉子就要被发现了,他一个箭步抢上去,死命扼住日本士兵的脖颈。但对方还是有力气挣扎,并且踢翻了一个油桶,引过来更多的同伴。敢死队没有机会了,他们每人除了一点汽油和一个手榴弹,能用的枪都留给主攻的战友了。汉子索性丢下已经翻白眼的士兵,举起汽油袋,淋在了头上。
被吸引过来的日本士兵依然没看到具体状况,只是警惕地靠近。突然一群湿漉漉的汉子猛然冲出来,一拳打翻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士兵。后面的士兵反应迅速,立即大声警告,同时用枪托放倒了后继的队员。汉子一脚踩在倒地的日本兵肚子上,朝最近的一个火把扑过去。其他敢死队员,除了和日本人纠缠在一起的,也跟着汉子扑向火把。
一道火光,突然在汉子的上半身爆燃开,他的头部笼罩在血红色的火焰之中。后面的敢死队员毅然接过火把,往身上一点,顿时也成了一个个火人。蜂拥而至的士兵,看到几个在烈焰中扭动的躯体,登时愣住了。汉子的眼睛可能已经看不见了,没有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剧痛,阵阵兽嚎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他凭着感觉摇摇晃晃向弹药箱挪过去。
先反应过来的日本兵开始举枪瞄准。几个敢死队员自燃后痛得不能前行,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动。还几个勉强能走动的,也和汉子一样,凭着感觉朝目标移动。几声枪响,几个队员倒地。另外几个队员眼睛都烧瞎了,朝着枪声的方向猛扑过来。日本士兵一步之遥就是滋滋作响的人肉,一下子慌了神。等火人扑到面前,他们满脸恐惧地和队员展开肉搏。几个燃烧中的人体,就像地狱里来的恶鬼,日本兵只是尽力用枪把他们挡开。敢死队员用惨烈的搏斗,为汉子争取到了时间,汉子扑到一箱手榴弹上。
仓库掩体里的排长,举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颤。所有准备冲锋的战士,牙齿都快咬碎了。
“你妈个死**快下令冲!!”
“日你妈个**给我卯住!”
轰——的一声,那一箱手榴弹被引爆了。
“冲!!————”排长下令时青筋暴出!
所有战士,早已抢先一秒冲出掩体,往日军阵地狂奔过去。
坂横队长被爆炸的气浪掀倒,爬起来整了整眼镜,只看到几具焦黑的尸体和东倒西歪的部下。
“防御!隐蔽!”他大声下令。
这时,他看到了飞奔过来的中国士兵。
“目标左边,进入阵地!”他不动声色,继续下令。
士兵们看到中国人已经跑进了射程,举枪准备瞄准。
“子弹退膛,上刺刀,准备白刃战!”
这个命令并没有让士兵不解,他们坚决执行。日军制式步枪俗称三八大盖,属于半自动步枪。打一枪后需要手动上膛,如果敌人距离近到20米,那就意味着你没有机会打第二发子弹。所以日本陆军战术规范里设定了一个安全距离,一旦接敌距离小于20米,那么就放弃射击,用这几秒时间加装刺刀。而且在肉搏混战中,上膛的枪很容易被敌人夺走或胡乱击发。加之三八大盖极强的穿透力,往往会误伤自己人。这种规则都是用鲜血总结出来的。
一个年轻士兵,入华以来第一次和中国士兵近到能看清彼此的面目,被凶神恶煞的气势吓住了,接下来的白刃战他可能从来没经历过。居然吓得手直哆嗦。
坂横走到他面前,轻蔑的看了一眼他乱抖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刺刀装到枪管上。这名士兵感受到了长官的目光,虽然没有接触,依然被吓得涕泪横流。
“跪下!”坂横下令。
士兵呜呜哭了出来,乖乖跪下。
坂横掏出手枪,抵在士兵的脑门上,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毙声,一旁的其他士兵毫无触动,只是抬起上好刺刀的枪,把枪托抵在胯部,做好战斗姿态。
“废物”坂横喃喃自语。“前线不需要无用的士兵。”
坂横抽出指挥刀,对着已经近在眼前的中国人,喊:
“天皇万岁!”
国军士兵毫不减速地扑入敌阵,坂横身边的一个老兵,在接敌的一刹那完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突刺动作。第一个扑过来的中国士兵胸腹被直接刺穿,刺刀刀尖从背心戳出来。他扑过来的力量被刺刀这样一顶,整个人都被掀起来了。他甚至来不及痛苦,就失去了生命,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突然被浇熄了。日本老兵没有像中国士兵那样呐喊,他咬紧牙关,用力把刺死的中国士兵连同扎在他身上的长枪推开,赶紧去摸身后的工兵铲。来不及了,紧随而来的冲锋队员举着一把刀形铁片,整个身体抡成一轮满月,奋力一挥。日本老兵的半个脑袋毫不费力地被削飞。
坂横手持指挥刀,且占且退,他的刀法非常老练,毒辣。重伤了好几个国军士兵,好让手下容易下手。冷不丁一个中国士兵斜刺里杀过来,坂横来不及起势,直接刀尖一指,给那个士兵来了个对穿。
“巴嘎——”坂横暗暗叫骂,他骂的不是被突袭,而是刀身卡在了对方肋骨里。他果断弃刀,蹲下身子从马靴里又抽出一柄军刺。
阵地上一片混战。一个士兵被日本人卡住了喉咙,他抓到了敌人的脸,一根大拇指从眼窝里用力摁下去,一个眼珠被抠出。被弄瞎的日本兵惨叫不已,却毫不放松扼死对方喉咙的手,两个人一起滚翻,跌落苏州河,在痛苦中沉入冰冷的油污和脏水之中。
双方用尽所有手段至对方于死地,有人用牙咬掉了敌人半张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