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各地军队往上海调拨的时候，上海却在上演空前的大逃亡。这将是一场比一二八更惨烈的战斗。流言满天飞：虹桥的枪案只是个噱头，中日都在暗中准备大干一场，提前几个月飞涨的米价和金价可以佐证。

　　【八月九日，日本军曹大山勇夫余下午乘摩托车向虹桥机场开来，驻守的是独立第二旅精锐营，换穿保安总队制服，阻止未果，大山勇夫掉转车头直冲机场大门，守卫部队认为敌人来袭，开枪予以击毙】

　　张家的主心骨张父一贯未雨绸缪，很早就开始将股票和债券变现。但他也没料到事态演进地这样快。当他去买船票时，黑市已经只接受小黄鱼了（小号金条）。尽管张家姆妈极力反对，但张父还是决定以所有财产为代价换了船票，他预感到这次非同小可。

　　离开那天，张父让全家每人扛一个箱子，不叫黄包车。惹得张家姆妈一路抱怨。不过在儿子的提议下，他们叫上了老邻居顾家同行。

　　两家人抵达十六铺才明白张父的决定，这里人山人海，好几辆黄包车都被挤散架，上面的行李遭到哄抢。张父在前面开路，张家姆妈跟在后面，手里牢牢捏着一个皮包。最后面是张明德和顾文吉两个年轻人，他们心事重重。

　　大敌当前，电台里整日宣传的同仇敌忾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慌忙逃窜的情景。

　　验过票，两家人终于挤进了码头。客轮缓缓靠帮，铁栅一开，成群的都市中产阶级跌跌撞撞拥了进去。在客轮的不远处，好几十条脏兮兮的帆船也在黄浦江上摇曳，准备靠岸。上面同样挤满了人，都是从苏北逃难过来的人。这些难民木讷地看着上海市民在哭爹喊娘。

　　“这里是上海，逃难终于结束了!”难民无不这样想。

　　渡轮渐渐塞得不能再满，水手开始拉动铁栅门，就在铁栅缓缓合上的当口，张明德和顾文吉突然从人群中挣脱出来，一个箭步跳回到了岸上！铁门就在他俩身后砰然关闭。

　　两个家庭的家长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张家姆妈和顾家姆妈疯了似的扑向铁门，却只有手臂从栏杆之间伸出。她们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汽笛声掩盖——那是启航的指令。

　　张明德和顾文吉没有勇气直视双亲，他俩对着船里的父母亲，双膝跪下，重重磕下了一个响头。

　　张明德低着头大呼：

　　“姆妈对勿起！忠孝不能两全！”

　　顾文吉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的声音，同样被汽笛声掩盖了。客轮缓缓离岸，船舱里的人群仿佛被同时扯动了神经，爆发出整齐的哭声……

　　两个年轻人在码头上对着船跪了许久，直到听不到汽轮的声音。张明德慢慢站起来，扶起了泣不成声的顾文吉：

　　“爸爸妈妈会得安全的，伊拉可以照顾自家。”顾文吉点点头，止住了抽泣。

　　“现在，轮到阿拉来照顾国家了！”一股豪迈之气在张明德宇间闪现。

　　两个年轻人难以平复心头的激动。告别家人后，他俩都极力想尽快投入到战斗中。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把心头的内疚感减轻一些。张明德几乎可以肯定姆妈会哭昏死过去，而且会不止一次。他也知道日渐发福的阿爸不能很好的照料姆妈。但他不断地说服自己，忠孝不能两全。如果中国人继续顾小家不顾大家，奴隶的命运就在眼前。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谭嗣同的遗言，用力敲打着张明德的耳膜。

　　无论抛弃父母的后果是什么，有多严重，都“请自我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