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列不知道转了几次，新兵都不记得了。广阳，汉口，宜昌……现在车厢里的兵就像死去了一样，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一个多月蹲坐在车厢里，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想着杀日本人，只想着快点结束这糟糕透顶的旅程。只有几个老兵，还会偷闲把脸凑到门缝处，对着外面呼几口珍贵的烟丝。

　　离上海越来越近，可以从站台上越来越难懂的方言感觉到。但是靠站时间却越来越短，有时候别说松松筋骨抽口烟，连撒尿的时间都不给。

　　每到一站，月台上都挤满了慰问团，后面的挤不上来，就把一包包慰问品往里面扔。老兵舔着脸把别人的烟都搜罗过来，拆了纸券把烟丝塞进他的烟袋。而那个年轻后生最喜欢读里面的慰问信。很多兵都是文盲，这些信对他们完全没用，但后生兵每每都读得热泪盈眶。

　　“我说后生，还没死呢，掉啥子猫尿？”

　　后生不屑理财别人的调侃，自顾把脸对着门缝，朝向车外。

　　深夜，列车远处似乎有大片的亮光，看来是个大站，但列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看来事态紧急，不准备停了。

　　月台上，一堆堆学生蹲坐在地上，早已呼呼大睡，他们手边搁着彩旗和包裹。一个女生朦朦胧胧抬起头，看到道工在准备信号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跑到月台最外侧的一个男生边上，猛地一脚：

　　“侬哪能放的哨啊！车子来了！！”（你怎么放的哨啊！火车来了！！）

　　男生抬起头，唇下还是一抹青色，嘴边挂着口水，但只有半秒钟，他就腾地跳了起来，大喊：

　　“起来起来，同学们快起来！”

　　整个月台上的学生开始蠕动，继而迅速站了起来。

　　“勿是讲好车子来了侬要通知我的嘛！”男生对着道工埋怨道。（不是说好了火车一来你就要通知我的嘛）

　　“算来，刚接到电话，本站不停，捺也忙了一天了，心意到了，好回去了。”（算啦，刚接到电话，本站不停，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心意到了，快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可以！”男生和女生同时叫出来。

　　“伲准备的礼物哪能办？”（我们准备得礼物怎么办？）女生都有哭腔了。

　　还是男生比较镇静，他低头想了一下，转身对月台上的同学大声说：

　　“同学们，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慰问我们最勇敢的将士！现在，将士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赶赴战场，我们能做的，就是全力支持！让我们用另一种形式，来表达我们的敬意！来！预备起——”远处，军列拉响了汽笛……

　　军列离月台越近，车上的后生已经能听到人声的噪杂。就在列车飞驰过月台的那一刻，月台上爆发出整齐歌声：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

　　把他消灭，把他消灭!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这歌声，像惊雷一样猛灌进车厢。月台上的学生，泪流满面，声嘶力竭，拼尽全力挥舞着手里的小旗，依然整齐划一地朝军列放歌，隆隆的火车也不能盖过他们！

　　短短的一刹那，军列呼啸而过，年轻后生早已满目泪花。他偷偷回过头，看到大家都醒了，一双双眼睛在月光下囧囧有神，连老烟鬼也忘记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