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郭家去的太频繁了,也都熟悉了。加上小樱子的催化,郭家老两口想抱孙子的愿望更加迫切了。老两口是有孙子的,郭文悦的哥哥郭文浩的儿子都上小学了。遗憾的是老两口顶多是春节期间匆匆见一下孙子。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老两口就要求把孩子送回来,由他们给带。儿媳不同意,郭文浩也不敢反对。于是,思念孙子,这一直是老两口的心病。
如今,我和郭文悦的事情,似乎是水到渠成了。
“小成啊,我跟你阿姨商量来着,你和文悦的婚事,挑个日子也该办了吧。”郭大年趁我陪他浇花的时候顺口就提了出来。
我想过这事,但有些为难。我一个外地人,要房没房,工作吧也就是那样,说不定哪天就失业了。跟郭文悦结婚,那真是占便宜了。但我不愿意这样,我这样会被人瞧不起的,像个上门女婿似的,腰杆子撑不起来。
我含糊地应付着:“我跟文悦商量一下。”
“方便的话,把你父亲接过来住几天,我们也认识认识。”
提到我的父亲,我心里一阵刺痛。
我老家在四川的山区,母亲去世后,我去县城上学到外地上学,就再没回去过。
我恨我的父亲,我一直认为母亲的死是父亲的责任。我是和父亲打了一架后,再也没回去的。
十四岁的少年,总觉得自己长大了。我们幻想自己能成为侠客,仗剑天涯,除暴安良。第一个被放倒的,是我的父亲。十四岁的少年是桀骜不驯的狂妄的,父亲的话,我听不进去,他拿着柴棒来打我,我夺下了柴棒,顺势一个扫荡腿,将父亲放翻在地上。
我在往外跑的时候,听见他在喊:“狗日的,出息了啊,长大了啊,能把老子撂倒了。”
从此后,我跟父亲间的联系就是姐姐成娟。
我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想起来就很烦,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着故乡和亲人。
故乡,是年少时候挣扎着想逃离,成年后想回去,却回不去的地方。
郭大年跟我提起父亲和故乡的时候,我茫然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故乡是一坛封存的酒,越久越香,总是不愿意轻易地打开。
无论我怎么回避,看来这婚事确实是要定下来了。
我和郭文悦说了我的想法,郭文悦说我是小农意识,在城市里没人在在乎你,也没有上门之说。
没人在乎?我在乎。
城市是虚伪的。表面上的漠不关心,无法掩饰其虚荣和攀比,无法掩饰起利益联起来的纽带,亲情、战友情、同学情、同事情……在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中似乎无比牢固,无比纯洁,一旦在利益的熏烤之下,便化成了赤裸裸和虚情假意。
我知道郭家不在乎这些,他们需要一个女婿,郭文悦需要一个安稳的家庭。
我跟过文悦说,稍微缓一缓,我想回一趟老家。
我准备回老家一趟的想法总是只停留在想法而已,迟迟无法实现。关键的原因是,公司最近的情况有些微妙。
刘大炮这个曾经的劳模居然被开除了。
刘大炮的开除让我很震惊。我原以为这个大炮会塞满炮弹,在公司里掀起一阵硝烟的,闹它个鸡犬不宁。出乎意料,刘大炮成了哑炮了,无声无息地卷铺盖走人了。
刘大炮的悄然离去,让全公司的人都感觉压抑。就像是浓厚的乌云,压了一整天,本该是电闪雷鸣的,而后大雨磅礴呢,谁料,天气却放晴了。意外,让所有人意外。整个公司的人都很沉默,心头罩着一层雾气。又像是降了霜一样,蔫了一切生机。
我很失望,也不理解。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却变得悄然无息。
我下班后迫不及待撵到大炮的家里,想安慰安慰他,多年的同事一场,感觉还是很难受的。
大炮在家呢,正洗碗呢,看起来没那么沮丧。豆豆在收拾书包,准备写作业。
“成才,你没吃饭呢吧?我给你下面。”
“不用了,我原本叫你一起出去坐坐的。”我有点讪讪的。
大炮擦完手,一边给我泡茶一边说:“出去啥啊,这孩子在家写作业呢。”
“康蔚没下班?”
大炮一脸茫然,撇了一下嘴:“每天都很晚回来,不知道忙啥呢,还不敢问,一问就发飙。”
我低头喝茶,没想到这两口子现在这么僵。又赶上大炮被开除这事情,我真替大炮为难。
大炮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花生米,倒在盘子里,端在我面前:“先将就着,我等下再弄个菜,咱们喝一口。”
大炮开了一瓶酒,倒上,我俩一人一大茶杯。
“兄弟,好兄弟!谢谢你来看我。”大炮端着酒,眼睛红了。
我也难受:“哥,啥也别说了,喝。”
几口酒下去,我说话也随便了:“哥,听说是采购错了一批钢材?不至于吧,谁还没有个三昏六迷啊,说开就开了?”
大炮微微低着头,瞪着眼睛说:“我没采购错,我是被陷害的。”
大炮的话让我惊呆了:“陷害的?”
大炮跟我碰了下杯:“他们给我的采购指令单,是做过手脚的,与存根不一致。”
“那可以核对啊。”我惊讶。
“问题就出在这,通常的做法是,我拿采购指令单和发票,交给仓库,材料一到,办理入库。奇怪的是,等材料到了,他们找我,说采购错了,型号错了。我也惊了,我老刘这么多年还没出过这事情。我找到仓库。翻出出采购指令一看,傻眼了,真的不一样。”大炮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
“那你怎么断定被陷害了呢?”我惊讶。
大炮喷着酒气:“仓库拿出的指令单,不是我交回去的单。”
“哦……”
“我当时也懵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后来我想了半天,想起来了。我在挑选钢材的时候,手上沾了油的,尽管出来的时候我用毛巾擦过手,但擦不干净。我交回去的单子上,有浅浅的油印指纹的。仓库拿出来的,有指纹,是手套的纹路,故意弄上去的。”
大炮的话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谁要故意设这么个局呢?为啥?”
“目的是赶我走。”大炮又是一口酒。
一个送餐的进来,说是大炮要的菜,把几个盘子的菜摆在我们面前。我急忙掏钱,被大炮拦住了。
“到我家来了,我叫的菜,凭什么呢付钱?坐下!老老实实地坐下。”大炮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晃荡,显然酒喝得急了。
我很疑惑,大炮这么兢兢业业的人,居然被陷害,被赶走,目的是啥啊。
“他们为啥要赶你走啊?是有自己的人要上位?也没必要非要你走人啊,换个岗位也行啊。”我茫然。
大炮笑了,用筷子头点着我说:“嫩,还是太嫩,没看出他们下的是啥棋。”
“你看懂了?”
大炮沉下脸来问我:“咱们单位,谁最刺头?”
“你!你大炮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大炮笑了:“把我弄走,就是拔掉了一个挡路的桩子。”
“他们到底想干啥啊,搞不懂啊”我更疑惑了。
“他们入股公司的目的,不是为了扩大生产,人家玩的是大棋,要的是工厂这块地!”
大炮的一句话,让我震惊,解开了我心头多日的谜团。尽管我也曾怀疑过,但毕竟看不懂人家的手法。
“懂了吗?”大炮得意地望着我。
“不懂。就是为拿地,与陷害你又有啥关系?”
大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边倒酒一边说:“人家是知识分子,套路深着呢,你慢慢去想吧。”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就这样认栽了?这样被冤枉就算了,这不是你的性格啊。”
大炮诡秘地笑了笑:“别问那么多,喝酒!”
我和大炮都喝多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很多事情,不知道还好,稀里糊涂的,也傻乎乎地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