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人愁娶,女人也愁嫁。
残疾姑娘刘云朵的婚事,自然也让她的父母,愁云满面。
眼看着宝贝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们也一天天老去。
总得给闺女找个人家。
她要是个男孩,也就无所谓了,打一辈子光棍,不要紧。可她是个女娃娃,除了走路有点跛之外,人长得有模有样,甚至比县百货公司陈经理的大闺女还要标致。
老两口最担心的,还是自己死后,女儿受人欺负,尤其是刘尚臣想起县城里曾经发生的,一个残疾女娃娃,被一个捡垃圾的老流氓强奸的事,他就常常做噩梦。
当年江秀珍难产,刘云朵的脚最先出来。
“当年要是多走二里地,把更有经验的赵太婆请来,也许朵朵的脚也不会受伤。”刘尚臣一提起这事,总有些后悔。
“要是他哥还活着——”刘尚臣想起自己出车祸死去的儿子。
“儿呀,我的儿呀!”老刘媳妇江秀珍一听到“他哥”这两个字,就会嚎啕大哭。
每次都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鼻涕眼泪“唰唰”下落,哭得左邻右舍都来劝,哭得大人小孩都来看江秀珍的热闹。
江秀珍非要把自己的眼睛哭红肿,把身上残存的力气哭完才肯作罢。邻居说这是命,你要认命!老两口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老刘常对老伴说,咱俩死之前,一定要给朵朵找个好人家,让她一辈子有个依靠,她跟人不一样,我不能让她像那个瓜女人被老流氓……
刘尚臣人善良,命苦,村里人对刘家人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之心。
这刘云朵的婚事,自然引起全村人关注,全乡镇人的关注,连市上派到乡下的驻村干部也开始四处打听,给这个美丽的跛脚女孩寻找一个能托付终身的对象。
正常的小伙刘尚臣当然愿意,哪怕自己倒贴钱把女儿嫁过去也行。
但又一想,这怎么可能?人家一个健康的小伙子,怎么能娶一个跛子?
嫁给同是残疾的男孩吧。看了四五个,刘老汉没一个看上的。
要么呆傻,要么精神有点问题,要么家里还有一两个残疾人?
总之,女儿不能嫁给残疾人。两个残疾人在一起,还怎么生活?这是刘老汉选择女婿的底线。
这就给全乡镇的人出了一道难题。
健康的小伙看不上刘老汉的女儿,刘老汉的女儿不愿意嫁同是残疾人的男娃娃。
“本乡镇找不到,咱们把范围扩大。到全县、全市、全省、全国去找,这么标致的女娃娃还怕找不到一个好人家。”村支书刘国庆说了句宽心话。
刘老汉总算看到了希望,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容。
经过冷静思考,邵振邦还是觉得刘云朵不适合自己。
他喜欢刘云朵的温柔善良,喜欢她甜甜的笑脸,这是邵振邦承认过的,但理智还是战胜了爱情的冲动。
邵振邦需要一个健康的女人,和他一样身板硬实,走路带风的女人。
八月十五中秋节。
黄昏时分,天没有完全黑。
又大又圆,充满信心的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柳梢头。
当劳动了一天的邵振邦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时,在村口碰见了刘云朵。
刘云朵提着为邵振邦烙的月饼,胳膊下夹着为他做的布鞋,在路上拦住了他。
“振邦哥!”
“啊!”
“你刚回来?”
“啊!”
“你还没有吃饭吧?”
“啊!”
“我这儿刚好有新打的月饼,五仁白糖馅的,你吃一个?”
“啊!不,你自己留着吃吧!”
沉默中……尴尬中……
继续沉默……继续尴尬……
有三分钟时间了。刘云朵首先打破沉默和尴尬。
“振邦哥!”
“有事吗?”
“我?”
“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邵振邦便扛着农具扭头走了。
看见期待已久的心上人,就这样冷冰冰地走了。
刘云朵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她强忍着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带着哭腔朝邵振邦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句:“振邦哥!我真的就配不上你吗?”
话刚一出口,“呜呜呜,呜呜呜——”刘云朵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憋屈,放声大哭起来。
邵振邦停下脚步,转身回来。
刘云朵停止哭泣。
“振邦哥!你给我一句话,如果我刘云朵真的配不上你,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刘云朵泪流满面。
邵振邦默不作声。
“我配不上你。”邵振邦说。
“不,你撒谎,你喜欢我的!”刘云朵继续哭着说。
“我!”邵兴旺也已泪眼蒙眬。
“我比你大六岁,家里日子紧,老母亲身体也不好,弟弟妹妹还没成家。”
“你撒谎,我知道,你嫌弃我,嫌我是个跛子,是个累赘。”刘云朵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对不起!”邵振邦说完,扭头离开了。
看见邵振邦冷冰冰地走了。刘云朵气得把手里的东西朝后背扔了过去。
然后对着那个健壮魁梧的背影哭喊道:
“今天是中秋节,这是我给做的月饼,五仁白糖馅的,这是我给你做的鞋,一双棉的,一双单的。我啥都能干,我啥都会做。”
“呜呜呜,呜呜呜”刘云朵蹲了下来,哭得更伤心了。
邵振邦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云朵快要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干了。
她走过去,捡起刚才扔到地上的月饼和鞋子,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邵振邦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一夜无眠。
他满脑子都是刘云朵的样子。
刘云朵细腰翘臀,天生一副好身材。再加上俊俏的模样,是乡下难得的“美人胚子”,只可惜……
女人的眼泪,是无声的武器,它比激烈和勇猛更容易化开那颗冰冷的心。
想起刘云朵清秀迷人的脸庞,以及真诚而又热烈的目光,邵振邦觉得自己冰冷的心在渐渐融化。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哪?过了这个村,还会再有这个店吗?”邵兴旺想起王媒婆的话。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果再错过这个姑娘,儿呀,你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邵振邦的耳边又传来母亲的声音。
……
经过一晚上激烈的心理斗争,邵兴旺终于下定决心。
一大早,邵振邦提着母亲蒸的馒头,背着家里养的两只大红公鸡,朝刘家场村刘云朵家走去。
刘云朵在家门口给散养的母鸡喂玉米。父亲母亲和邻居在家门口拉家常,说闲话。
低头给母鸡们撒玉米的刘云朵,并没发现邵振邦从背后走过来。
喂完鸡,刘云朵转过身,看到眼前的邵振邦,先是一愣,接着便喜极而泣,扔下手里的木盆,毫不顾忌在场的众人,毫不在意人们的闲言碎语,一下子扑到邵振邦的怀里,紧紧地搂着这个一直嫌弃她的男人,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呜呜呜呜呜地哭起来。
就这样,那年冬天,邵兴旺的父亲邵振邦娶了他的母亲刘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