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越决定以伦敦来结束她这次的英国之行。
每天下午,她都会去酒店楼下喝一杯特调咖啡,然后拿起平板在上面画漫画。
旅行的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无聊会想家,但她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每天都忙碌而充实。
除了计划之外的旅行事宜,剩下的时间她都用来画漫画。
漫画讲的是一个女孩暗恋的故事,每章一个故事,以日记的方式回忆。
女孩名字叫,荀觅。
不知不觉的,曲清越跟荀觅的聊天记录已经满满当当,大段大段的文字或是很长很长的语音已经是常态。
多数都是荀觅在说,而曲清越做一个很称职的倾听者。
除了这些,她还看过荀觅的每一条微博。
有的时候画画压力很大,她在咖啡厅一坐就是一下午,平板上却只花了寥寥数笔。
毕竟是自己主动约定的,她不想辜负荀觅的期待。
曲清越尽可能去还原荀觅写作时的心情,只是,那天见的一面在她脑海里越发模糊,长时间的创作让她疲劳到甚至有些记不清荀觅的模样了。
人物也越画越歪。
直到手指酸痛到握不住笔,曲清越才停下来翻阅之前的画作,总觉得女主表情都一个样子,缺乏生气,缺乏灵魂的关键之处。
想要搞明白这个,恐怕真得跟荀觅见上一面。
正处于愁思未解的状态,自己头顶突然被一片阴影遮住。
一个金发白皮肤的小姑娘站在她面前,看上去还是个学生,穿着制服,领结打得很整齐。
“小姐,你的项链真好看。”她眯着眼笑,纯正浓厚的英腔让曲清越以为自己在电视剧里。
“这个吗?”反应过来后,曲清越捏起挂在锁骨的那条已经有些旧了的项链,“这是我的护身符。”
小姑娘眼前一亮,似乎对护身符这个词很新鲜。
“好特别!是从……你的国家带来的吗?”
曲清越点点头,反正也画不下去,干脆跟这个陌生小姑娘聊起天:“我自己做的。”
已经记不清这条项链跟了她多久,除了洗澡的时候,几乎没把它摘下来过。
那是一把精巧的,有被打造过的银色小钥匙。
是向垣给她的。
向垣明明送过她很多礼物,可她走时只带走了它。
他曾经办公室的钥匙。
尽管两人都已不在那里工作了。
他们短暂共事的那段日子,是曲清越心中保留的最后一份属于少女的悸动。
曲清越大方地把项链摘下来,给女孩仔细观赏。
那钥匙原本不是现在这模样,曲清越从向垣家搬出去的那天,特地找一位阿婆替她做成项链。
阿婆给它镶上红宝石,刻上一团玫瑰,在红宝石细微光泽的映衬下,仿佛也有了色彩。
女孩把玩了一会儿,目光莹亮,还给曲清越时突然问了句:“是恋人吧?”
“……嗯?”曲清越愣神了两秒。
“我说,是象征恋人的护身符吧。”
“很美。谢谢你让我拥有了一个美好的上午。再见。”
女孩背起书包,向曲清越告别,转身走到咖啡店玻璃窗外的公交站牌下,随着人流上了车。
她原本就是趁午休时间来喝杯咖啡,然后再回到学校的吗?
曲清越看过她制服的名牌,那个学校离这里不近的。
真有仪式感。
她羡慕把生活过得如此浪漫的人。
回味女孩跟她说的那句“是恋人吧?”让曲清越有一刹那的错愕。
是恋人啊。
【我把它带在身上,也许某一天,你会记得你还在我这儿,留了一把钥匙。】
丛咖啡馆出来,正对着一个小广场,稀稀落落的人或停或走。
喷泉水池里的水将近干涸,有三三两两人组成的乐队站在水池台子上演奏。
没有主唱,只有木琴、吉他和鼓的交错乐音,以及偶尔传来的阵阵低吟。
声音飘荡在清冷的上空,仿佛在曲清越眼前展开一片浓绿的森林,时而有白鸽在象牙白的雕像上驻足。
曲清越也不管水池台子脏不脏,直接坐到一边,拿起了平板。
荀觅说,她每个月都会把一枚硬币投到中心公园的许愿池里。
一开始她还会虔诚地许愿,站在许愿池旁很久很久。
后来大多是在忙碌中抽空来一下,撇下一枚硬币就走。
“愿望就跟上个月一样,能实现的话就帮我实现吧。不能就算了。”
曲清越笑了,但并不是笑话她,而是感同身受。
因为她也做过同样的蠢事。
日记本里写满了心愿。
到最后实现了几个呢?
其实她挺悲观的,实现了又怎样呢……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好吗……
不过她不想让荀觅的情绪被自己感染,所以把那些沮丧的想法都咽到肚子里。
她以前给人发消息都是用手敲字,喜欢文字被输入和输出的过程。
不过现在,她觉得语音也有它的特别。
声音的温度配合文字发过去,就像在彼此耳边说话一样。
“这段时间你就继续更新微博,不用管我的进度。我每画完一段故事就立刻发给你看。”
“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把学业落下。”
估摸着时间,荀觅应该醒着。
果然,她很快就打来了电话。
“清越姐姐你放心,我还是能分得清梦想的重要性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曲清越突然笑了。
荀觅有些诧异:“怎么了?”
曲清越手指跟随乐队的节奏敲击着平板的屏幕,拖着调子:“我突然觉得……你们俩还真是有默契。”
“嗯?”荀觅被她的话搞得更加发懵。
总觉得姐姐在揶揄她,有点不好意思,却又不太确定指的是什么。
“没什么,好好学习吧。”
挂了电话,曲清越脸上的笑容还在微风中洋溢。
荀觅跟司南异,连对她的称呼和语气都如出一辙。
真不知道是两人灵魂如此相契合,还是因为待久了分不开彼此而更像彼此了呢?
盯了平板许久,曲清越突然把之前的绘画记录删掉。
重新开启一张新的画布,上面只画了一个很简洁的微信对话框。
背景的透明度她调得很低,是很久以前借助荀觅给的照片改画的。
那是荀觅和司南异两人为数不多的同框。
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19:27
司南异:现在在宿舍?
荀觅:在教室,上课嘞。今晚有选修课。
20:10
荀觅:啊啊啊啊,我要跟你讲,我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啊。
荀觅:太好吃了,我刚刚又吃了竹筒粽子,一会还想吃,可是我撑了,呜呜。
司南异:[无语]
司南异:明天再吃。
最底下,还有一条刚打上还未发出的文字:“我买给你吃好不好啊?”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下一幕,是女孩坐着,呆呆地捏着手机,表情有点小失落。
【因为你今天评选没过,不开心,我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快乐,这样你也拥有快乐了。】
荀觅原本约好跟司南异一起吃早饭的。她特地起了很早,去图书馆占了好座位。
司南异不喜欢太晒的地方,荀觅怕冷,找了好久才找到两个不会被晒到还不会被风吹的宝座。
等了很久,他并没来。
有点焦急还很饿,荀觅只好给他发了微信询问情况。
司南异隔了会儿才回复:“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今天有评选,正在忙材料呢。”
“喔……”
“你买点早饭吃吧,图书馆我不去了。我下午第一节英语课,你呢?”
荀觅看了眼自己的课表,下午第一节是空白的。
她原本是要在图书馆自习一下午,然后去上晚课的。
不过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新敲上字:“我第一节也有课哎,一起走吧?”
对话在这里骤然停止。
就像一颗小小的鹅卵石被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抛入水中,不仅溅不起水花,还沉入水底后没了踪迹。
也许和他约定的午饭也吃不成了吧。
想到这一刻,她的眼里似乎腾起一团雾,所有的委屈都挤成一团,在她胸腔沉重地跳动着。
突然就有些累了。
一开始不是她占据主动权的吗?
荀觅其实都没有想在一段感情中掌握什么主动权,她20岁之前的生活都是循规蹈矩的,约定好的时间不能晚,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
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可她不能这样要求别人。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后悔一次,当初司南异疯狂追求她时,为什么不抓住机会答应。
等想明白了,想回头找他,却发现对方早已不在原地等她了。
跨年夜那天她和司南异在工作室收尾。
司南异负责搬运一些重物,荀觅则拿着一块碎花抹布到处擦灰。许多画架上还贴着未完成的画作,纸的边缘翘起边,水彩干在上面形成一块明显的印记。
角落还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雕塑。
她在上一年年末被选为下一届的活动策划,荀觅思来想去,总觉得大家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活动室。
她在校成绩优异,活动表现也不错,策划方案提上去以后,老师很快就给她们批准了一个屋子。
这屋子以前是艺术院的同学在用,是个艺术工作室。
荀觅在这里总能看见许多新奇的小创作。
她都不舍得丢,擦干净一一摆在窗台上。
这里的花盆还有墙面都有涂画的痕迹,有些还挺漂亮的。
相比司南异那个家伙,为了早点结束工作出去玩,他粗暴地把画纸都团到一个角落,统统扔进一个大麻袋里。
荀觅皱皱眉,终究是没说什么。
两人没有交谈,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跨年夜里,听着窗外的沸腾和喧闹,画室里安静地有一丝诡异。
“喂,你到底喜欢我吗?”
荀觅听闻愣了一下,侧着头,似乎在辨别声音的来源。
司南异正从地上抬起一个废旧的画架,搁在墙边,他背对着灯光,辨别不清脸上的表情。
若不是现在画室里只有他们俩的话,荀觅几乎要以为司南异是在跟别人说话了。
“……”荀觅低下头,搓了搓沾满干巴巴颜料的手指,发现完全搓不掉,只能烦躁地用抹布的一角来回蹭。
她嘟囔:“我不知道……应该吧。”
荀觅一直都不自信,也许因为从小有个姐姐和弟弟的缘故,她作为家里的老二,没有什么存在感,总是被自动忽略自己的感受。
所以她说话总喜欢加上“应该”、“可能”这样不确定的词语,即使心里万分肯定。
从司南异的方向,抛过来一大包湿巾,荀觅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似乎算好了距离,湿巾只砸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发出“砰”的愤怒一响。
司南异语气冷冷的,就跟外面飘着的雪花一样,温度寒人。
“那就有点喜欢的样子。”
“……啊?”荀觅抬头,脸上挂着不知所以的茫然。
司南异没管她听没听进去,似乎只是想发泄一下不爽的情绪:“追我也该有点诚意吧?”
他说完那句话就绕到画板后面干活了。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哗啦啦的清扫声。
看上去……他在发火。
可荀觅不理解,她今天有惹到他吗?
他很早之前就热情地追过她,那个时候天天像个牛皮糖一样,走哪儿黏哪儿。
后来发生了点不愉快。
荀觅不是擅长解释的人,又是爱拖延的性格,整个人糯糯的,时间久了,误会越来越深。两人虽然没提过那件事,可始终有隔阂。
司南异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所以他在选择放弃的那一刻,很决绝,也很干脆。
圣诞节那天正好是荀觅的生日,司南异像往常那样约她出来,到宿舍楼下。
荀觅特地穿了一件针织长裙,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小孩子样。
她那天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接受司南异。
等她兴高采烈地出现在司南异面前时,他正打着电话,看上去很忙的样子。
看到荀觅只淡淡微笑了下,继续讲电话,语气温柔暧昧。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荀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等待着。
司南异挂掉电话的同时,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
“生日快乐。”
“谢谢。”荀觅抬头冲他笑,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只是两手在背后紧紧地掐着。
司南异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
“我不打算追你了。”
“这样。”荀觅保持着微笑。
“如果你没讨厌我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做好朋友。一会儿学妹约我出去吃饭,我得在这儿多待会儿。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上楼吧,外面挺冷的。”
头顶飘着细细碎碎的小雪花儿,温度其实没有很低,可荀觅感觉冷得很。
她搓搓手,声音被风吹得颤抖:“我还蛮喜欢……和你做好朋友的。”
雪花似乎恰好落进了她的眼睛里,路灯下她的双眸像被水洗过一样,泛着点点光亮。
司南异轻声笑了下,似乎是想抬手敲她的脑袋,又觉得不妥,只是伸手拍了拍她毛线帽上的雪。
“那我先走啦,太冷了,太冷了……”荀觅为了缓解心中的尴尬和如潮水漫上的失落,重复着说,随后也没等司南异的回答,便扭头跑向宿舍的大门。
她没敢回头,更不敢停留。
怕眼泪会坏事。
明明是司南异自己来找她发表放弃宣言,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是荀觅表白被甩了一样,她明明……还没表白呢。
那夜的雪犹如这个跨年夜一样,寂静却寒冷,一片片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就像天空为她流了场缓慢的眼泪。
也是从那个跨年夜开始,司南异对她的态度异常冷淡。
总是没事就会冲她发脾气,嫌她这个做的不好,那个耽误到他。
荀觅心里总存着一份愧疚,毕竟之前司南异把心都抬出来给她的时候,她做的要比他现在伤人得多。
就当是在赔罪吧。
——
曲清越又坐上了飞机。
她起了个大早赶到机场,坐上飞机后却没什么困意。盯着窗外单调的白云和蓝天,偶尔低头望望地上渺小的一切。
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国内的陌生电话,曲清越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也不知道心里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期待。
来电者是一位杂志社的记者,她想跟曲清越做一个电话采访。
内容很简短,无非就是问问她逆袭成为金牌设计师的一些心得。
在外人眼里,她从平平无奇的一个小打工人,翻身成为金牌设计师,甚至拥有了公司的股份,生活有了质的飞跃。
仿佛她当年的梦想都一一实现了,但唯独有关于向垣的那部分梦想没有实现。
她在旅行之前,也经常被邀请做采访、拍摄杂志和录制节目。她人生的春天似乎到来了,可是,再没有他。
曲清越每天都很忙,他也是。
即使人在旅行中,还偶尔会接一些重要的客户单子。
老大给她推荐了以为很有才华很有潜力的新人,想让曲清越收为徒弟,曲清越当时回答地含含糊糊,说等她回国再说。
“乖乖,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可想死你了。”
曲清越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行了别浪费我流量,老大你有什么忙要我帮,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帮,带徒弟这件事……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还没等回来我都辞职不干了。”
“别别,别说那样的话。”老大还在挽留。
“越越,你的小徒弟现在还在法国念书呢,她是我大学时认识的小学妹,我毕业那年她刚好上大学,之后又读研读博,出国深造,她也听说过你,很喜欢你,是她主动找我要联系你的,你不是在环球旅行吗,路过的时候跟她见一面呗,会很开心的。”
“这么厉害……我哪有教她的资格,我当她徒弟还差不多吧。老大你别开玩笑了。”
“好好,不叫徒弟,就朋友,见朋友一面总说得过去吧?你说这几年我这么努力提拔你,公司里他们都说我偏心,我这些事件也很难做的……”老大委委屈屈。
曲清越叹了口气:“你是偏心。”
“行吧,你把她电话学校还有地址都给我,如果我有空的话会拜访一下的,不过先别告诉她,我还没答应你呢。”
“好好,我替她谢谢你了。”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曲清越有些头疼。她本来就没想去的,旅行是为了散心,她不想把时间又重新分配给自己的专业和工作。
可坐上去法国的飞机上时,脑海里不自觉地就萦绕着那天的电话。
手机电量告急,曲清越不敢多用,想起之前约过的采访,她朝空乘借来了纸和笔,构思采访要回答的问题。
大部分都蛮好应付过去的,直到她看到最后一个问题。
突然愣了神,笔尖洇出来的墨滴到纸面上,她却毫无察觉。
“你很崇尚浪漫主义,你的作品里也经常以爱情为主题。这次为知名企业Tans新产品做的系列设计,频繁出现一个人的剪影,看上去很悲伤。可以跟我们简单介绍下它的背景故事吗?”
这个系列剪影都是人的侧影和背影,全是以一个很远的视角来画的,象征着拥有视角的人的一种追求。
品牌方是老朋友了,唐念乔找的曲清越,她一开始是想婉拒的,可乔夫人甚至唐先生都找来了,曲清越百般推辞无果,只好顶着压力接下了。
主题已经定好了,一个字,“追”。
不懂是要追什么,不过既然是艺术灯具产品,应该是追着光芒的吧?
光下的影子。
当你想伸手触碰它时,它就会被你的影子覆盖住了。
它是无法靠近的……
只有跟它保持着距离,才能欣赏它,爱着它。
就像她爱的人一样,她只能远远地爱着,崇拜着,一旦靠近,只会产生破碎的叠加的伤害。
她跟向垣两人就是太顾及对方的感受了。
向垣也是默默承受了很多,就像当初曲清越虽然在向垣家住着,可并没有把行李都搬来,就好像随时会走一样。
向垣有过顾虑,但是为了不给曲清越压力,什么也没说。
所以曲清越最后真的离开了。
如果两人都勇敢一点,不那么过于在乎,结果会不会很不一样?
“最后再问一个小小的私人问题,业内经常流传着曲小姐您浪漫的恋爱事迹,如果当年那个人现在再跟你告白,你还会答应吗?”
……
不会了吧。
曲清越在纸面上画了大大的一个叉。
她用力扯扯唇角,奇怪,明明是在笑着的啊,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