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雨灿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曲清越点点头:“先不说真假,总得把事情搞清楚。如果她真的拍到了什么不好的视频,从被拍者的立场来说,当然也是希望她不要对外传播吧。”
她真的想不出会有什么视频,能对向垣不利。
向垣的人缘一直好得没话说,能成为他敌人的,会有谁呢?
曲清越能接触到的,认识向垣的人也不多,大部分跟她有相同的圈子。
啊,除了林芬恬。
她不会追求向垣不成,最后恼羞成怒,故意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吧?
还是……还是江东海又来报复了?
一想到那个姓江的,曲清越背后阵阵发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段回忆是她想紧紧缩在记忆深处,永远不愿意翻出来的黑暗时光。
曲清越被牵入回忆的潮水中出不来,钱雨灿也没打扰她,默默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点心。
她作为一个局外人,没办法多说什么,只是想到自己跟夏仲时最后的不欢而散,两人至今未和解。而曲清越又因为这层关系,故意在疏远夏仲时。
感情里不可能只是一方的过错,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钱雨灿自知她自己也有责任。所以面对曲清越时,她表现得很坦然。
苏禾找她谈过几次以后,钱雨灿突然有点明白曲清越当时的心情了。
作为夏仲时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作为钱雨灿的闺蜜,曲清越夹在中间,为谁说话都不好,而作为旁观者一旦发现了其中一方有什么端倪,这个口是开还是不开呢?
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深陷沼泽。
曲清越或许选择的是沉默。
而钱雨灿恰恰相反。
不管曲清越是否能听进去,她作为这个朋友,还是决定多管一次闲事。
“那我让苏禾加你微信。”钱雨灿迅速从微信列表里找到上次跟苏禾的聊天记录,把曲清越的微信号推给苏禾。
苏禾似乎没在忙,很快就同意了。
曲清越收到好友验证消息,她在心里轻叹口气,点了通过。
钱雨灿放下餐具,表情有些严肃:“越越,客观来说,不管向垣对你有多好,在外人眼里,向垣的形象一直都是极有野心,而且十分冷血的人。毕业以后,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以向垣的能力和野心,他应该不甘于只在一个小小总监的位置上,待这么多年吧?”
曲清越没法否认,因为钱雨灿说的话都是有据可依的,就连她自己也这样想。
觉得向垣应该会更厉害吧。
社会上不像在学生时代,只要埋头学到黑就行,曲清越做事是有钻研的尽头在的,可到了人际交往方面,她却显得特别佛系。
不争不抢的,默默无闻的,一直在这个公司当咸鱼。
曾经的一腔热血似乎早已被漫长时光消磨殆尽,有过无数个深夜,她都有好好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来这个公司工作。
为了向垣。
除此之外呢?
好像没了。
公司团建那两天,曲清越画了很多画,并且乐在其中。她仿佛找回了遗失许久的乐趣,那种隐秘在心里的蠢蠢欲动,似乎像一只坠崖的鸟儿猛地被一股力量托举起来,腾升着,飞向云端。
就像冥冥之中,有一位神明向上推了你一把。
回到现实中,面对繁琐的工作,好像就失去了那种意义。
能让她真正快乐起来的意义。
这句话曲越来跟她讲过。
年纪尚小的曲越来几乎没吃过什么苦,最艰难的时期都是姐姐熬过来的,他更贴近于坐享其成。
年纪轻所以有野心有梦想。
目光现实的曲宽厚和王善夫妇,脑子里想的只是该怎么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拽回到地面上,踏踏实实的,找份安稳工作,在J城这小小地方,能出人头地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曲越来唯一像他姐姐的地方,就是这股倔强的脾气。
曲清越找他谈过几次,那时候,曲清越也才刚刚毕业而已。
他说:“姐,我长这么大还没对哪个东西感兴趣过,我同学平常不是打游戏,就是追星,但我都不感兴趣,也不爱跟他们聊。”
“那你喜欢什么?”曲清越静静地望着曲越来乌黑的眼睛,在那双真挚的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类似于希望的东西。
曲越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在好多人面前讲话,讲什么都行,每次我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关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时,我就特别激动。真的,我从来没怯场过。”
“像电视里的主持人那样吗?”曲清越伸手,摸了摸曲越来的头。这家伙长得真快,已经超过他姐姐大半个头了。
“……嗯。”他点点头,十分坚定,也十分向往。
即使想要支持弟弟,但也不能头脑一热,拿他的青春当赌注。曲清越当下什么也没决定,只是说:“今年不是校庆嘛,元旦晚会你去报名主持人,听说会在地方电视台演出。”
“真的吗?”曲越来两眼一亮,很是兴奋,他搓搓手,来回在曲清越面前踱步,“我之前听老师说过了,但我这次期中考没考好,老师和爸妈都让我好好学习,不让我干别的。”
“报名不是所有同学都有资格吗?老师也不可能拦着你不让你交报名表。”曲清越顿了顿,折返回房间,翻箱倒柜,终于翻出来一本积了灰的复习宝典。
她用手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十分宝贝似的把书捧在手里:“这宝典我从高一用到高三,别看它旧旧的,但真的好用。你成绩在班里一直都平平的,不出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做题时多用些技巧,对你提升很有帮助的。”
曲清越以前没过于关注曲越来的成绩,一直都是王善在她耳边发牢骚,说来来的成绩一直停滞不前,她跟着着急上火,曲清越这个做姐姐的,当时成绩那么好,怎么也不帮帮来来。
她当时反驳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我用的都是笨方法、累方法,来来能吃得了这个苦吗?
王善当时沉默了。
曲清越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他们这么宝贝自己的儿子,哪里受得了让他去吃苦。
曲清越当时铆足了劲儿,拼了命的学习,两人也不是没看在眼里。
她可以不吃早饭,不吃晚饭,可以在沙发上过夜,可以在王善打麻将的吵闹声中,一声不吭的背单词,但曲越来绝对不能。
自从来来上了高中,家里的电视就再没打开过。
王善的一片用心良苦,曲清越保持沉默。
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傻,虽然从小便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要尽最大努力去回报给她施过恩惠的人。
但这不代表她面对这些不公平的对待,甚至看着弟弟得到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偏爱时,还能大大方方,神态自若。
她当然委屈,当然会嫉妒。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当时小小的反抗,便是对曲越来的成绩不闻不问。
反正有他们老两口看着就够了。
她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心血让后来者继承呢?
曲清越毕业以后,留下的书、笔记和卷子都没扔,全都放在曲越来房间里,衣柜下的大箱子中。
他若好学,肯看,曲清越不会藏着掖着,但他若不看,曲清越也不会主动把它们拿出来分享。
算她自私吧。
谁没有过自私的一面呢。
但那次谈话,她对曲越来有了很大的改观。
这个小孩并不像王善说的那么愚笨,那么不上进。那全都是王善故意骗她,让曲清越多照顾弟弟的谎言。
曲越来接过那本书时,有点发愣:“我们的教材应该跟你那时候不一样了吧。”
“我知道,”曲清越表现得很平静,“万变不离其宗,还是有些借鉴价值的。这书我都是当宝贝看的,你如果不要,就帮我送给仲时哥家的小孩。”
曲越来当然知道姐姐说的是谁。
夏仲时的堂弟,跟曲越来同届,他家小孩从小就去各种特长班补习班,从起点就跟曲越来落了一大截,所以成绩总比他高出一筹。
最头疼的是,王善没事就拿这两个孩子作比较。小时候还好,现在大了,要面子,曲越来巴不得哪次考试能变成一匹黑马,把那家伙狠狠踩在脚下。
他紧紧攥着那本书,语气有些粗:“谢谢。”
也不知是不是主持人的事激励到曲越来了,他期末考确实超常发挥,尽管并没有超过夏仲时的堂弟,但也进步了十多名。
至于曲越来在元旦晚会上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因为他的贡献,他所在的班级拿到了最佳班风奖、精神文明奖,还被校长在广播里点名表扬。
班主任特地在家长会跟王善表扬了曲越来。
王善回家后乐得合不拢嘴,在饭桌上一直念叨着,她的宝贝儿子终于出息了。
“那……妈,要不我以后就当个主持人吧。”曲越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
“开什么玩笑那,你呀,别考好了就得意忘形啊,争取开学考试,再给妈进步十名。”王善把一块大肘子肉夹到曲越来碗里,可他一筷子都没动。
曲越来瞟了一眼姐姐,嘟囔着:“谁开玩笑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曲越来低着头,一直拿筷子搅合着碗里的饭。
曲清越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夹菜吃。
曲宽厚喝了点酒,稍微有点上头,知道王善是个急脾气,便用筷子敲敲碗说:“咱们国家这么大,这一年能有几个主持人能出人头地?你看看,电视上,不还都是那几张脸嘛。你一个没钱没背景的,还半路出家,这不是拿爸妈的血汗钱玩呢嘛!”
“赶紧吃饭,夸你几句尾巴就翘上天了,不知道自己老几……”
曲越来猛地把筷子摔倒桌上:“凭什么穷人就不能当主持人了?!大不了我辍学打工自己赚钱,不花你的!老古董……”
说完便要往自己房间走。
“你跟谁说话呢!没大没小!我是你老子懂不懂?我养你这么大,就有权决定你以后该干什么!你姐为了你差点没能上学,你问问她,在大城市就好吗?挣得还没有花的多,都拿不回来几个钱——”曲宽厚朝屋里头喊,气得面红耳赤,脖子起了一片青筋。
王善在一旁添油加醋:“真是养了群白眼儿狼……”
原本一直默默吃饭的曲清越,突然放下了碗,她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温顺:“爸妈,来来的指导老师说,他还挺有天赋的。”
“天赋有什么用啊?天赋就能当饭吃了?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少插话。”曲宽厚猛地往肚子里灌下半杯酒,本想压一压火气,谁知这股闷火反而更旺。
听见屋子里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书本被撕裂的惨叫声。
曲清越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摆弄了一会儿。
曲宽厚的手机“叮当”响了一声。
是熟悉的转账提示音。
曲清越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面色平静:“我今年发了不少奖金,提前给你们俩当过年礼物了。来来才高一,学什么都来得及,不如就让他先试试,功课我帮他补,学费我帮他出。”
王善一听,连忙皱着眉打断:“哎呦,又是读书又是补习的,那不得累坏了。上了高中本来就睡得少,你还叫来来这样折腾,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儿像你那么能吃苦……”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要是坚持不了,学费岂不是打了水漂?”曲宽厚翻了个白眼,戴上他的老花镜,仔细查看着自己账户上多出了多少数字。
“爸,妈,就先这么定了。我看最近要降温,前两天给妈您买了件羊绒大衣,下午取货,妈您要是不打麻将,不如跟我一起去试试衣服?”
“……那,那怎么好。”王善突然转变了态度,“女儿买什么我都爱穿,你看着办吧。”
吃过晚饭,曲清越安静地收拾了桌上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