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时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他被噎得哑口无言,袖子底下的手,一会儿紧紧握成拳状,一会儿又颤抖着松开。
“那你想怎样?”他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
钱雨灿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踏上台阶,折返回夏仲时面前。
可曲清越知道,钱雨灿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样从容,那样云淡风轻。
她抓着曲清越的手,一直在微微用力,能感受到从指间传来的冰凉,和手心沁出的薄汗。
“行,我不走。”钱雨灿扯出一个冷艳的微笑,“不过先提醒你一句,我工作向来没有固定时间,经常黑白颠倒。我的生活习惯很混乱,经常带朋友来玩,当然也会有我的男朋友。如果吵到你,还请不要介意。”
她以平稳有力的语调说完这些话,直接走到门前,打开门,拉着曲清越进去了。
“咣”的一声,把夏仲时隔绝在了门外。
曲清越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夏仲时脸上最后的表情。
“他不会真搬走吧?”曲清越喃喃着。
“搬就搬呗,又不是我逼着他搬走的,他乐不乐意在这儿住,跟有我关系么?”钱雨灿轻哼一声,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几圈儿。
因为很早就跟房东说过,会带朋友来,钱雨灿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摆着几罐新鲜的鲜榨果汁,还有几个苹果和橙子。
“吃点水果嘛?”钱雨灿拿出两个橙子问。
曲清越一路也有些渴了,来之前跟钱雨灿吃了不少点心,刚向垣问她吃的什么时,曲清越只说喝了咖啡。
她接过钱雨灿洗好的橙子,拿小刀在橙子皮上划了几下,从尾部慢慢把橙子皮撕下,一个完整的橙子就剥好了。
钱雨灿投来一个羡慕的目光,她自己是直接用刀把橙子对半切开,然后再切一半,直接咬着吃。看曲清越这方法,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得不说,我的生活技能确实不如你。”钱雨灿吃了一半,又去冰箱里拿冰镇的果汁喝。
“那你以前是怎么吃这些水果的?”曲清越随口问了句。
厨房不是跟大,但明亮干净,台面上一丝灰尘都没有。她满意地走到卫生间,看见架子上还摆着一块新的、没有使用痕迹的手工香皂。
房子主人看来是个很细致的人。
曲清越没有注意到钱雨灿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钱雨灿没回答她那个问题,曲清越正在兴致上,逛着逛着就把刚刚的对话忘到脑后了。
是啊,她以前是怎么吃这些水果的?
别看钱雨灿把自己打扮得如此精致,她其实也蛮懒的,有段时间为了减肥她吃了很多水果。在学校时,水果摊有切好的拼盘,她向来都去买现成的。
毕业以后就直接跟夏仲时住在一起,她自己只会挑那些不需要削皮,洗洗就能直接啃的水果,比如苹果香蕉之类的。
有次感冒,同事送了她一箱血橙,钱雨灿嫌弃这橙子皮不好扒,吃了几个就扔在一边不动了。
只有夏仲时会在晚饭后,洗完碗盘,顺便切一些橙子,把它们剥好皮,摆在盘子里。
她家的茶几上总摆着切好块的苹果、鸭梨,或者是扒了皮的橙子、葡萄。
而这些细节,钱雨灿以前都没在意过。
一开始她还很感谢,日子久了,就成了习惯。
直到缺失了这些习惯以后,她才发觉,自己对独居生活有多么不习惯。
钱雨灿没把这突然的感伤讲给曲清越听,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
两人同居时,她偶尔也会下厨房,但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是草率地点份外卖,在剧组吃盒饭吃惯了,她不觉得有什么。
要么就是在两人都有空时,出去好好吃一顿完美的晚餐。
夏仲时不止一次指责过钱雨灿的生活习惯不好,她当时还觉得特别委屈,每天忙得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夏仲时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又怎么会懂?
这句话一旦说出了口,便如伤人的利剑,把夏仲时刺得体无完肤。
而多数时刻,夏仲时都在沉默。
钱雨灿不喜欢他闷闷的什么也不说,肚子里的火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后,两人一定会大吵一架,都是倔强的脾气,吵起来互不相让,什么最伤自尊便骂什么。
“你永远都看不见你自己的缺点,就算我有错,我妈说的话伤了你,难道你就尊重过我吗?”夏仲时摔门而出的场景,钱雨灿心口绞痛的啜泣,那一幕幕,如千丝万绕的细线,紧紧缠着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
“越越……你说,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错?我太任性了是吗?”钱雨灿盯着空荡荡的猫爬架发呆。
她前年过生日时,夏仲时神秘秘地把她叫到客厅,上衣口袋鼓鼓囊囊的,好像有个小东西在乱动。钱雨灿伸手去摸,是毛绒绒,肉肉的触感,还热乎乎的。
拿出来时,小家伙还在吱吱叫。
是一只小金丝熊,浅浅的金色与白色交织的毛色,坐在钱雨灿掌心时,因为对陌生环境的害怕,鼻头一耸一耸的,两只芝麻大的小眼睛特别无辜地望着她。
小金丝熊陪了她两年多,回吱星的那天,钱雨灿刚跟夏仲时的家人吃了一顿不欢而散的晚饭。她被夏仲时的妈妈赶出了宴席,自己一个人走在夜色缭绕的大街上,眼泪流下、被风干,又流下、又被风干。
她独自回到两人的公寓,知道晚上夏仲时不会回来了。
本想打开笼子给小金丝熊添点水,却发现它躺在小窝里一动不动的,原本软乎乎的身子已经变硬,发冷。
钱雨灿捧着它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晚上她是躺在地板上睡着的。
尽管宠物医院的医生说,只是它寿命到了,自然死亡,可钱雨灿还是内疚,久久无法从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
曲清越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拉拉钱雨灿的袖子,指着衣帽间旁的隐形门说:“那儿是书房吗?这个隐形门设计得好隐蔽,跟背景墙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看了照片,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房间。”
她故意调整语气,尽量使气氛轻快活泼一些。
“是不是我错了……”
“没有,没有。”曲清越拼命摇头,“感情哪里非要分出个对错,如果硬要把界限划分的那么明晰,你这是谈恋爱还是应聘工作呢?”
曲清越拉着她在沙发前坐下来,地面铺着米白色大理石纹的瓷砖,阳光一照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如此明媚安静的一个下午,两人讨论的确实充满了悲伤的话题。
“我不是因为愤怒,才不想见他的。”钱雨灿凝望着墙上的壁画发呆。
房东似乎很喜欢莫奈的画,每个房间都挂着一幅。她们面前那幅画,是很有名的《日出·印象》,有人说莫奈在用一生去追寻触摸不到的光。
看着这个小小房间里盛满了大片的阳光,可落在画上那抹温柔的色彩,却在这片光芒里,显得格外突出。
钱雨灿不懂画,但她欣赏画作时,总能在心里生起一股不一样的情绪。透过纸面,她也许体会到一丝伤感,或是别的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过快乐的感觉了。
曲清越点点头,表示她知道。毕竟是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即使分开也会有难舍的感情。钱雨灿刚分手的那一个月,在别人眼里表现得正常极了,可没跟夏仲时见过一次,她的状态就会差一次,知道最后那次争吵,让她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
动不动就会发呆,动不动就会掉眼泪。
钱雨灿不想见夏仲时,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再上加一层痛苦。
她们俩不知道,夏仲时盯着紧闭的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屋子,想找点事来做,可注意力总是分散的。
一会儿冲杯咖啡,一会儿想切点水果——尽管他不会吃,每次只要经过门前,他都会朝猫眼往对面看一下。
尽管当着钱雨灿和曲清越的面说了几句气话,可他真的不想从这里搬走。
毕竟是他来之不易的一个独立的机会。
他把自己想要搬出去住的想法跟妈妈说了以后,妈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审视了他好久。
“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你管得太多?是不是那个姓钱的教唆!”
“儿子大了,有了媳妇就想把娘扔了……”
夏仲时听不下去了:“妈,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把你扔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住!咱家哪儿不好了,是我一天三餐没给你供应好,还是你就是嫌我烦!”
“我只是想有一个私人空间,我看中一套房子,离咱家也不远,我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的。”夏仲时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劝说。
老太太哪里听得进去:“那你这不是浪费钱吗!有房子你不住,非要再租一套,租的总归不是自己的,有这钱还不如攒着娶媳妇……”
夏仲时是独生子,小时候父母离异,虽然都在J城,但母亲很少让他去看爸爸。
母亲退休以后,用所有积蓄在B城买了套房子,虽然面积不大,地段也不算好,但总归算是个不错的住所。
母亲因为离婚的事,在娘家不受待见,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跟夏仲时在一起生活。在B城定居,事业小有起色的舅舅一家偶尔会请他们俩吃饭。
之前的相亲对象也是舅妈给介绍的,母亲觉得他带钱雨灿来,让她在舅舅一家面前失信,出了洋相,当时便发脾气,骂了钱雨灿,还把她赶走。
她以为夏仲时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才临时决定想搬出去住的。
一连几天都轻声细语的,在家做了很多好吃的。
可谁知夏仲时前天下班以后再就没回家。
老太太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夏仲时只说:“妈,那房子我决定租下了,过几天搬行李。”
老太太知道自己哭也没用、骂也没用,只好让夏仲时告诉她租房子的地点。
“不用你帮忙,这么重的行李你也搬不了,等我忙完,这周末回家。”夏仲时说完这句话便挂了电话。
他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邻居家的好孩子”,特别乖,别的小孩在叛逆期没少跟父母吵架,而夏仲时一直都很乖顺,老老实实学习,老老实实地去母亲安排的补习班。
他一直都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即使母亲做了很不对的事情,他当时生气,但过后想想母亲一人把自己带大的不容易,总是不忍心,只好先去开口道歉,去哄她开心。
他长这么大,没做过什么疯狂的事情,一直都规规矩矩的。
以前也萌生过,不如就一直跟曲清越小师妹在一块儿算了,因为看起来,母亲还挺喜欢她的。
可谁知偶然听到母亲跟舅舅的电话。
“哎,我真的是愁死了。让他跟小钱断了,说多少遍也不听。也不知道这次怎么,这么干脆,我怀疑还是有猫腻。你呀,赶紧再给我物色两个,他身边都没有我相中的。”
“小钱我打心眼儿里就不喜欢,清越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好是好,可她家里太让人头疼,听人说,这小孩是被人捡来养的。那个爹总做赔钱买卖,也不知欠了多少屁股的债,我哪里能要个这么不干净的儿媳妇呢?”
“要不怎么说,我相信你呢?就之前,在银行工作的小周,我看她就条件挺不错的呀……”
夏仲时再没往下听,他怕再听下去,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冲进房间,把母亲的电话夺走。
之后的事态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先是跟母亲大吵一架,随后摔门把自己关进房间,母亲坐在沙发上,一直哭,哭诉她命苦,丈夫待她不好,连儿子长大了也不向着母亲。
之后只能由他先打破僵局,不然母亲的哭声还会引来邻居。
跟她道歉,跟她保证自己不再惹她生气,然后再硬着头皮在双休日的大早上,跟一堆不认识的女孩相亲,面对面坐着,尴尬到脚趾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