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蓝杨被带回自己常住的房间后,就被禁止外出,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守卫也是礼貌有加,但是蓝杨知道,他还是被软禁在这。
他环顾这间熟悉的房子,自从上次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他自己在Y市有住的房子。那本蓝葭嬛生前在求助各个名医无果之后,就经常在夜半时分独自翻看的《本草纲目》上,已沾满厚厚地一层灰,安静地被放在角落,无人理会。
蓝杨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蓝葭嬛在最后医生都已经宣布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仍会持之以恒地每晚在睡前都要翻翻那本书,是对自己疾病治愈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有什么其他意义。
他已经无从考证了,也许当一个人万念俱灰,走投无路时,总会试图抓住任何一样东西,也许是一本书,也许是一尊佛,也许是一个人,作为我们的一个信念,以此支撑抚慰我们走完剩下惊恐不安的人生。
他就是在这里送他母亲最后一程的。那时蓝葭嬛已经病入膏肓,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煎熬,原本丰润的身躯只剩下骨架,没有血色苍白的嘴唇无力地一张一合,连呼吸都很困难,原本明澈淡静的眼睛已经深深地陷入脸颊,但温柔余存,纤细地手臂上,滞留针的管子空荡荡的。
医生在拔去那营养液点滴的针头时,蓝杨看到蓝葭嬛里仅剩的一抹光亮瞬间黯淡下去,但是嘴角却是微微牵起的,他想,她是解脱了而感到欣慰还是离开了觉得惋惜呢?他猜不透,但隐约觉得也许两者皆有。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蓝杨轻柔地掖了掖蓝葭嬛身上的被子,将她的手臂小心地放入被子中盖好,斜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了被子中蓝葭嬛的手,俯身上前,好似告别一般地在她的额头轻柔地一吻。
想告诉她,好走~
眼眶泛红,但是他强忍着,勉强地牵起嘴角,想要她记住他最后笑着的模样,因为她记得蓝葭嬛跟他说过,他笑起来来的样子最是好看,蓝葭嬛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蓝杨没有注意到,杨岐之无声地站在一旁,一滴泪悄然落下,但随即就转过头,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这个房间,留下了他这一生的温柔。
蓝杨一直都觉得杨岐之是个冷血、暴戾、严肃的父亲。却未曾料想,他把他这一生的温柔呵护都给了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从此只有铠甲,而不再有软肋。
杨岐之和现任妻子一直都相敬如宾,但是因为她妻子有不孕不育症,所以两人也一直都未有过孩子,而杨岐之的妻子李舒钰也一直都知道有这个女人的存在,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也无力阻止。
原本蓝葭嬛母子二人在美国独自生活,但是在蓝杨13岁左右之后,杨岐之就找到了他们,并且会不定时地安排人去接他们回来到他身边小住,蓝葭嬛起初是不愿意的,但是因着考虑蓝杨的教育问题以及对于钱小浅的挂念,也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
蓝杨坐在桌边,出神,担心着钱小浅不知是否安全到家,刘忻宇是否回来,回来后会不会由于他的原因受到牵连。
此时,房间的门被推开,杨岐之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地吼道,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你连我脚趾的灰都不如,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边说还边把桌上的水杯一把扫到地上,碎了一片,蓝杨眼见杨岐之骂人的话语越加过分,站起身,咬牙切齿地回道,
“那你是当时为什么要生下我,现在还来得及啊,大不了断绝父子关系。”
杨岐之被这火上浇油的话一瞬间点燃,又想要扬手给蓝杨一巴掌,却被蓝杨在半空中截住,他牢牢地控制住杨岐之的手臂,不让他放下,那颤抖的手掌停在半空,
“这些年供你吃,供你住,供你学,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杨岐之的手臂被抓,果然年纪上去了,以前轻而易举就能挣脱的手臂,现在竟也有些无力,他举起另一只手,又一掌打在了蓝杨的脸上,蓝杨终于松了手,低着头,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不屑地回嘴道。
“我不稀罕。”
杨岐之满腹怒气都在那一巴掌后发泄了出来,也意识到自己的时失态,放软了自己的语气,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在那一巴掌之后凝固,化为无形。
他只是被冲动这个魔鬼给控制住了,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秘书以及自己的女儿站在一起,一同反对者他,那背叛的冲击太过强烈,仿佛自己被众叛亲离,独留下他自己,然而他却从未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当初把你安排进宏大集团,一则是为了让你多积累经验,二则,也便于后续在将我的股份转给你后不至于一无所知,现在倒好了,你是要联合他们来对付我了吗?”
“我没有,只是钱小浅说想要确定杨沂尚的安全。”
蓝杨对于杨岐之软化的语气,也不是不为所动的,他一直渴望的只是杨岐之的偶尔的温情,像个父亲一般的语重心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只要一对话,就从来不能好好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只是一个打,一个吼,然后不欢而散,各自懊悔,又见面的时候,依旧如此,两个人都学不会好好沟通。
“钱小浅?你还要把她也扯进来?”
“我已经很努力在阻止她和杨沂尚,但是感情,阻止不了。”
“当初为什么不干脆一同认回浅浅?”杨沂尚趁机问出了自己疑惑多日的问题,趁杨岐之没有上火,又疲惫疏于戒备的时候。
当初杨岐之认回蓝葭嬛和蓝杨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还要留着钱小浅一个人,毫不知情地跟着钱志阳。
自从他从钱志阳那儿知道钱小浅也不是杨岐之的女儿之后,他有些无措,是因为杨岐之也知道了吗?但是当时钱志阳是说这个秘密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了,知道的谭雪梅已经因为交通事故过世了。
“因为你的母亲,她执意要求的。”
杨岐之神色有些不自然,在钱小浅小的时候,蓝葭嬛在偷偷地看探望过她一次,带她去做秋千,做母亲地怎能忍心放下自己的孩子呢,但是回去后浅浅就发烧了,那时她也很着急,去看浅浅。
后来却被钱志阳拦在了急诊室外,钱志阳不希望她砸继续介入钱小浅的生活,这样反而会使浅浅感到迷茫和混乱。
当初是蓝葭嬛拜托他照顾的,但是他现在也是钱小浅的父亲,需要从她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且,既然已经摆脱了过去的身份,就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牵连。因为他知道杨岐之所做的一切,这对于钱小浅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钱志阳好好地找蓝葭嬛谈过,蓝葭嬛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舍可能对于钱小浅而言并非是好事,所以也狠下心,渐渐地减少看她的次数,也就是在她第一次去看浅浅的时候,就被杨岐之发现踪迹。
蓝杨听后不再讲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杨岐之继续说道,
“宏大集团已经暂时给你请好假,这几天都不用上班,自己好好想想自己的立场。等你想清楚了,自然就可以出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间。
(二)
钱小浅被刘忻宇送回来之后,就慌慌张张地从包中取出那只备用手机,导出里面的视频和照片,放入一个微型U盘。
她环顾四周,拉起家里的窗帘时,瞅到那盆仙人掌,杨沂尚送的仙人掌。于是急中生智,小心翼翼地戴上洗碗用的橡胶手套,将仙人掌取出,然后给U盘包了一层有一层的保鲜膜之后,埋入盆栽的泥土中,再把仙人掌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后,钱小浅才好似虚脱一般的瘫坐到沙发上,想着他所谓的冷漠暴躁的生父,想着也许正在饱受折磨的杨沂尚和了无音信的蓝杨,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直到天色即将泛白。
她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所有事件的脉络,事情应该不像表面的那样简单。
为什么刘澍也会在那里,他想要打电话告诉钱志阳关于刘澍的消息,但是却又想起她下车后刘忻宇的警告,不得对外透露只言片语,否则不仅刘忻宇,就连蓝杨也有可能受牵连,他她犹豫了。
而自从姑父刘澍携款私逃之后,她的姑姑也一并消失了,想必是一起走的,所以她也联系不上其他人,钱小浅想,再等等,再等等也许刘澍就回来了。
第二天,钱小浅原本想要请假,但是因为不放心,所以就打电话又联系了杨沂尚的母亲,苏婉华却只是回复道,“我知道杨沂尚在哪儿,无需担心,当做一切正常地上班就好。”
于是钱小浅一夜都没闭眼,只得简单地梳洗一番后,就出门上班。宏大集团早上,就如往常一般忙碌,熟悉的早操声音,以及结束后的互相问候,但是钱小浅却在休息室倒咖啡的时候听到有人小声地议论,
“你听说了吗?”
“听说啥?”
“我姐妹的丈夫的表姐是在宏盛房产公司做财务的,听说他们的负责人被公安局带走了,好像是涉及HSH犯罪,就连他都需要被监视居住。”
“我也听说了~”
“什么?快说快说~听说啥了?”
八卦之于女人,就像柴米油盐一般重要,她们通过这种秘密共享来获得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因为是好姐妹,所以跟你说,当你是朋友,所以跟你说。
钱小浅深谙这种表面情谊,一贯是不参与的,但是今日,她是特地跑到87楼的休息室来,想看蓝杨有没有上班,虽然四周飘来异样的目光,由于涉及到身边的人了,所以也不免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起来。
“听说宏盛房产公司的所有电脑一大早就被一种叫做“欢乐时光”的病毒袭击,他们一打开电脑,就弹出了索要赎金的界面,好像是多少来着,300美金还是600美金来着。”
“怪不得,今天一早就收到集团IT部门的警告邮件,防止这病毒呢~”
“不过还好,我们集团内部好像没有发生~”
“是啊是啊~”
“我还听我一个互联网的程序员表弟说,这个“欢乐时光”病毒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在其他国家盛行了。不过还听说这个病毒的创始者,竟然还向叙利亚的难民道歉,表示不是故意感染叙利亚用户的,并且放出所有叙利亚感染者的那个什么钥匙,还是密钥来的。听说这个创始者更新的病毒版本,把叙利亚和全球其他战乱区都加入了病毒的面感染区域。”
“这~这也太神奇了,那这病毒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这好像某个电影还是电视剧,就那个~那个怪盗一枝梅~劫富济贫,不过好像也没济贫呢”
“噢,这个电视我知道,主演是李俊基啊,我的偶像,太帅了~”
……话题就这样扯开了去。
钱小浅心里咯噔一下,无心再偷听,回忆起股东资料里的记载,好像就是刘澍入股的并且作为负责人的那家公司。
她手里的奶精一抖,洒出了杯沿,她急忙抽出纸巾擦拭干净,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听她们的描述,好像事情很严重,比她想象地要严重多了。
今日蓝杨也没来上班,钱小浅心里涌动着难以平静的情绪,涨满了一团团热热的气流,无处安放,可是她却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焦虑、烦躁、无奈而又无知地等着,等着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习惯性地想起蓝杨,想要拨通他的电话,却在拿起手机的那刻,接到了钱志阳的来电,
“喂,爸~”钱小浅一听钱志阳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像掉泪,但是她却强忍着,只是哽咽着喊道,
“嗯,浅浅,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嗯,可能昨晚的风有点凉,吹着就感冒了。”
“嗯嗯,3、4月份是换季的时候,最容易感冒,要自己注意着啊,适当增减衣物。”钱志阳老父亲般的唠叨又要开始了。
“嗯嗯。”钱小浅点点头应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爸,你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钱小浅疑惑,钱志阳自从在白头镇住下后,很少打电话给她,即使是后来她要求下,他也只是在钱小浅下班时间打电话问候下她的日常生活。
“啊~没事,本来是想问下你姑父的情况,不过你可能上次联系过他后也不会联系他了哈?”钱志阳这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可以从钱小浅这边了解点情况,他几乎都打了将近3、40个电话了,直到最后显示电话关机。
想到同在Y市,先前又联系过刘澍,钱小浅会不会知道些近况,但是见钱小浅状态不好,声音带着弄弄的鼻音,可能又是经常骚扰她的感冒又找上门了,所以也不想多问了。
“爸~”
钱小浅一向都很擅长藏起自己的心事,伪装自己,但是经由昨天看到的一切,她觉得也许隐瞒并不是什么好事,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股脑儿地把看到刘澍的事情跟钱志阳说了。
隐去杨沂尚的那个部分,只是说了看到刘澍的部分钱志阳听后,却反而好像猜到一样,就只是回复他说“啊,那我知道了。”也不问钱小浅为什么会去,只是安慰了浅浅几句,就急急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