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修长的身影被橘黄的灯光拉地更加挺拔,被司机搀扶着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钱小浅的杨沂尚,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幸好,背光下的五官和肤色,看得不甚清楚。细碎的刘海覆盖在他的额头,一并遮挡了密密渗出的汗珠,和斜飞入鬓的紧皱双眉。
幽暗深邃的冰冷眸子,在看到愣愣地杵在原地,脸上仍有被风吹干的泪痕的钱小浅后,瞬间化成温柔,只是心里不自主地狠狠颤悠了一下。
他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司机,跨步近前,伸手搂过钱小浅的纤纤细腰,用力圈向自己壮硕的胸膛,盛着牛肉粥的膳魔师保温盒在空中晃荡了几圈,被一旁的司机顺势接了过去。
俯身,低头,拥吻,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地让人措手不及,钱小浅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讶惊愕地睁大双眼,顿觉脸上一阵燥热,想逃开却被杨沂尚钳得死死的。
杨沂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钱小浅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地,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像是要融入他的身体。
须臾,两人就都微微喘气,松开了对方,杨沂尚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钱小浅和司机一左一右将他扶住,杨沂尚礼貌地推开司机的搀扶,环抱住右侧的钱小浅,将她当成拐杖一般,依靠在她身上,向前面的黑色轿车走去,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字眼,落在钱小浅的耳旁,
“哭什么?”
“风太大了。”:
“呵,我可不知道你还有沙眼。”
“你~~!”钱小浅抬头怒瞪了杨沂尚一眼,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
“你个胆小鬼。”杨沂尚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狠狠地戳了戳浅浅光洁的额头,
“我哪有?”钱小浅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还没有,那你杵在这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哭唧唧地干什么?”
“我……我都说了风太大。小心这边有石块。”
钱小浅一边低头注意着杨沂尚脚下的路,一边耍赖地说道,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那个女孩是谁?”钱小浅被杨沂尚糗得也觉得自己怎么像做贼似的,不敢问,不敢看,甚至连走近都不敢,一副戚戚的柔弱模样,反而是杨沂尚,坦坦荡荡的君子模样。
“我是杨沂尚的未婚妻。”杨沂尚还未开口,陈李欧美已经按耐不住从黑色轿车下来,径直走到钱小浅面前,7厘米高的高跟鞋足以使她俯视着钱小浅说话。
钱小浅和杨沂尚面面相觑,均是一脸惊呆,杨沂尚率先打破尴尬局面,出声喝到,
“瞎说什么?我们不是合作伙伴吗?”
陈李欧美斜视着一旁的杨沂尚急于解释的焦虑表情,不以为然,轻蔑地笑道,
“你可以去问问伯母她怎么跟我说的?”
说完就走上前,推开了一旁无措的钱小浅,挽过一旁由于失去浅浅的支撑而摇摇欲坠的杨沂尚的手臂,并且给予身边透明人一般存在的司机一个眼神,两人就一左一右地将杨沂尚搀到了车边,杨沂尚吃力地回头,对着立在原地,不再上前的钱小浅喊道,
“等我电话。”
钱小浅用地对着杨沂尚点了点头,只是她又一次怯懦地止步。呵,原来自己还真是个胆小鬼,看到优秀到仿佛周身都散发光芒的对手,就开始自卑。
(二)
杨沂尚和陈李欧美各自坐在轿车的后座,两人之间流动着诡异的沉静气氛,谁也不说话,最终还是杨沂尚败下阵来,
“为什么?”
“伯母交代的任务。”陈李欧美云淡风轻地说道,好似一点也不怕身边这冰冷的老虎,噢,不,其实是一只病猫,见杨沂尚双眸开始暗沉,又接着道,
“听说她是那个人的私生女,所以没来由地就讨厌。就想气气她,见不得她开心。”
陈李欧美毫不掩饰自己对钱小浅的厌恶,还说得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和真实。
“她没错。”
“不,她有错,她就错在是那个我恨之入骨的人的子女。”杨沂尚见状,只好不再言语,只怕是再说下去就火上浇油了。
陈李欧美说完便转过头,不再言语,只是陷入了美好而又痛苦的回忆。
她和他的初相识,缘于一次国庆节前后的公安分局组织的合唱比赛,各个警钟都参加。那时,他的父亲还是Y市的市委副书记,于是陈李欧美也作为家属陪同参与。
但是生性直爽不受拘束的人,让她老老实实、循规蹈矩地在位置上呆一下午,听着“各个队伍”整齐划一地唱着“我和我的祖国”,千篇一律,尽管她承认,这歌是真的好听而且一股爱国深情总会在听到之后油然而生,但饶是再余音袅袅的歌曲,听多了也会生腻,便煎熬地如坐针毡。
她偷偷望了一眼认真听歌的父亲,就悄悄起身,东张西望地溜进了后台。一眼,命中注定般地,看到一名穿着绿色军装,皮肤黝黑的壮硕男孩,正襟危坐,腰杆挺地笔直,两肩平展,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两腿自然弯曲、并拢。
一名女警正要给他涂口红,和腮红,然而他却抿着嘴,抵死不从。钱小钱见这名女警僵持了很久,陈李欧美实在看不下去,轻轻地推开女警,从她手中接过口红和腮红,立在他面前,低头俯视,居高临下,瞪起那双柔中带媚的细长丹凤眼,一脸严肃,仔细地确认了他肩章上的级别之后,大喊
“中尉。”
那男孩条件反射般的站起来,下意识地出声,
“到。”
陈李欧美一脸淡然,继续发出命令,
“坐!闭嘴!”
那男孩仍旧是下意识地乖乖坐下,闭嘴,陈李欧美乘势三下五除二就把口红和腮红涂好。然后古灵精怪的陈李欧美转头对一旁的女警眨了眨眼,吐了吐舌,调侃道,
“对付当兵的,就该这么来。”
那男孩在一旁脸涨得通红,好似一颗随时都要爆炸的气球,陈李欧美在他发怒之前,把口红和腮红一把塞进一边的女警怀里,就七弯八拐地又溜出了后台。
从那以后他总会在中队排休的时候来找她,而陈李欧美对于这个木讷,紧张时说话会结巴,会脸红,甚至连耳朵都会在害羞的时候一并红起来的这个男孩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不讨厌,觉得有些可爱。
直到一次,那男孩又来看陈李欧美想约她吃饭,但那时她正和自己的好姐妹逛街购物,于是就回复他说要加班,会到很晚。和姐妹一起吃完晚饭之后,就接到了一名同事的电话,说是有个男孩在楼下等了很久。
陈李欧美很惊讶,她以为他说要加班很晚,应该就会回去了,没想到他一直都等着。陈李欧美不知怎么得,心里有一丝愧疚,于是又偷偷从大楼后门进去,又假装刚下班的样子,随意地捋了捋自己匆忙跑来而弄乱的刘海,跑向大门。
身材魁梧的男孩,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盒精致的糕点,生怕折了或者摔了,待陈李欧美走近,只见那男孩浓黑的眉毛下,眼神如皎洁明亮的皓月一样欢乐,炯炯发光。将那点心轻轻往陈李欧美的手中一放,
“诺,给你。我们等下就要集合了,先回去了。”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在跑开的途中还不忘回头跟陈李欧美挥挥手告别,差点被路面的翘起砖块绊倒,幸好他眼疾手快,最后对着陈李欧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又开始狂奔。
年轻时候的爱情,总是来得很快,就像一阵龙卷风,尽管过后留下的是断垣残壁。
他每天都很忙很忙,又不方便出来,幸好陈李欧美也是个独立性格的女孩,没有玻璃心,也不粘人,但是偶尔的闲暇时间,两人都会倍感珍惜。
“你当时为什么会带队参加合唱比赛?”
“因为主官儿说他五音不全,老二说他喜欢流行音乐,所以就~“
“傻瓜。你也可以说‘我的我的祖国’这首歌挺流行来反驳啊。”
“老大他们有家庭,平常已经很忙了,我单身,时间也多,正好可以给他们分担下。”
“嗯。”
“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陈李欧美看着对面帮她拿着镜子补妆的男孩,夸赞道,
“那……那还是个人吗?”陈李欧美无语地抛了个白眼给他,却也只收到他傻呵呵的笑。
就连牵手,都是陈李欧美在一次散步的时候,嗔怪着说道好冷好冷,借机将手伸进他的口袋,与他十指相扣,他也只是木讷地紧紧握住,直到手心出汗。
他的慌张、害羞、手足无措,都只会在陈李欧美面前展示,而在工作的时候,他才会显得义无反顾地像个英雄,他会情不自禁地试探地去揣摩她的心思,
“今天是不是不开心了?”
“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错了?”
“上次鲁莽地将对她吹口哨的流氓赶跑的时候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也会跟她分享消防中队的趣事,消防水车里养鱼导致水车卡住不出水了,通信员老是接到骚扰报警打电话了,消防车开到粪堆里了等等,每每说起这些事,陈李欧美都会放下自己的美女包袱,笑得前俯后仰,他就只是在一边宠溺地看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直到有一天,他涨红着脸,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陈李欧美一再追问,快要生气的时候,才听到他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那个我想带你去见我父母。”
“好啊!”陈李欧美欣然应允,她从来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她喜欢这个男孩,也愿意带他去见自己的家人,但是既然他先提出了,也无妨,下次可以再去她家。但是却没有下次了,他们的故事在一个午后戛然而止。
某天傍晚,杨岐之走在市公安局大院里,而那个男孩兴冲冲地开车驶过他身旁时,吓得杨岐之惊恐万分地大叫,“这是谁啊?车开得这么快?吓死人啊,把他拿下。”结果他就被关了起来。
等陈李欧美通过各种渠道将他从审讯基地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变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而在他被关期间,他的父亲因为脑溢血突发身亡,他甚至都未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母亲强势地阻止着他和陈李欧美的见面,认为都是因为陈李欧美的出现才会导致这种局面。
于是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一脚踏空了正在维修的电梯,从电梯井内掉落,当时的他奄奄一息,神志不清,手机就在他旁边,他没有打119,也没有打120,只是拨通了陈李欧美的电话,不断地呢喃呓语,
“我爱你~我爱你~”任凭陈李欧美在电话那端吼叫着问他在哪儿,怎么了,都不理会。只是不断地重复,我爱你。他是不想被救啊,他是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了,那时的他原来就是存了离开这个人世的心思的,只是放心不下。
很多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爱情,然而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爱情是执着专一,是爱恋林徽因数十年却从未得到他的金岳霖,在林徽因死后数十年,八十高龄的金岳霖言情老友,在众人一头雾水中道出: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
爱情是爱而不得,是十六岁的郭襄“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终身未嫁,等着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爱情是自我释怀,是电影《one day》里迷恋了Dexter一辈子的Emma哭着说出: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难以忘怀,可是关于你的一切我已经不再有所期待。
陈李欧美终于懂了,却也终究是永远地失去了。
那个在5.12会带着坚毅又沉厚的目光注视国旗,流下眼泪的男子汉,那个会奋不顾身冲进火场抢救被困人员的英雄,那个会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紧张害羞的迟钝小男孩,还是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