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0885,你是要选择‘鸭儿浮水’呢,还是‘苏秦背剑’呢?”
一位姓何的专案63小组的审讯员,喊着杨沂尚的编号,调侃地问道,他刚接到指示,对于这位0885,暂时先不要有特别明显的外伤,只需先小惩大诫一番,适应下金山岭的外训基地的大致规矩即可,更晚或者一早会有重要人物亲自审讯。
杨沂尚头上套着背黑色布套,双手被拷在身后,仍然直挺地站立着,没有丝毫地畏惧,那审讯员见他不出声,用手粗鲁地扯起套在杨沂尚头上的黑布套,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下巴透着冷峻,继续解释道,
“两只手同时反扣铁窗上吊起,身体前倾,叫做‘鸭儿浮水’。双手在背后交叉吊,叫‘苏秦背剑’,怎么样,选一个?我们好好招待你一下?”
杨沂尚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仍然保持沉默,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沉默,鬼知道他们带他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过杨沂尚从黑布套被扯到他眼睛部位的时候,伺机观察了下四周,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好好招待你的的地方,而套在他头上的这个布套,又长又厚,又脏又臭,显然已经被戴过很多次。
因着上头的指示,姓何的审讯员也不敢造次,只是平常对着他求饶、低声下气的一些“犯人”,今日倒是踢到铁板了,
“不说话是吧?”
何审讯员气愤地一把将他推到房子中间的老虎凳,双手双脚地拷在凳子上后,一把扯掉了半遮的黑布套,这头套被用力一扯,无声地掉落到杨沂尚的脚边。
杨沂尚眼前忽然一片亮白,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努力适应这刺眼的灯光,待恢复视力后,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幽暗深邃的冰冷眼眸,盯着对面的何审讯员,犀利轻蔑冷酷不屑,看得何审讯员打了一个冷颤,无奈的他只得退了几步,流里流气地哼出声,
“瞪?还敢瞪我~要不是~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后头跟着一个切切诺诺的年轻小伙,板寸头,白皮肤,也没有穿制服,只是衣服上写着63专案组的字样,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尊是菩萨,打不得、骂不得,那他就去找他可以下手的人,不多时,隔壁房间就传来惨叫声、哭喊声,何审讯员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呼呼睡去。
过了许久,杨沂尚觉得从尾椎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想必是长时间不动弹地坐在老虎凳上导致的,他隐忍着,但是大冷天的,汗珠还是从他的额角开始滑落。
忽然,门被悄声打开,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他被铐住的手腕,指甲如同粉色的贝壳或花瓣,他认得,那是钱小浅的手,手腕上传来的温度直达他的心脏。
杨沂尚抬起头,喉结涌动,但看到身边站着一脸漠然的蓝杨后,又恢复成面无表情,只是沙哑的声音从他龟裂的嘴唇传出,
“你?~怎么来了?快走。”
然后转过头漠视钱小浅关切的眼神,他怕她身陷危险,但是他在看到蓝杨的那刻,就知道她既然能走到这里,说明要么是蓝杨找了那个人身边的某个人,故意放行,要么就是那个人直接授意让他们进来的,他自身的危险应该更甚于浅浅。
他更怕她看到这副模样的他,蓝杨是故意带她来这边羞辱他吗?杨沂尚充满敌意地瞥向站在一边的蓝杨,正巧蓝杨回头看向正用衣袖擦拭着杨沂尚额角的浅浅,也注意到了这一束充满敌意的目光,不以为意地轻声说道,
“浅浅只想来确认你安全。”
所以他带她过来了,也许,蓝杨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希望杨沂尚现在这狼狈的同他以往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截然不同的模样可以多少减少一点钱小浅的爱呢?他不清楚,但是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阻止。
“沂尚,你怎么样吗?还还吗?我能做些什么吗?”
浅浅替杨沂尚暖着双手,轻轻的揉搓着,虽然难受地在流汗,但是身体却是冰冷冰冷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把我现在的样子拍下来,房间,还有其他房间如果有审讯的视频就更好。”蓝杨听罢,双眉紧皱,一道厉色的目光射向杨沂尚。
“~嗯~好。”
钱小浅深知这利害关系,也了解这可能会成为这个事件的重要走向证据,但是他看到现在杨沂尚的模样,终是不忍心。
她踉跄地站了起来,可能蹲的时间有些长,蓝杨跨步上前,一把搀住,沂尚紧紧地盯着搀着的手臂,不发一语,只是嘴唇紧抿。
钱小浅轻轻地推开,看了一眼蓝杨,她在征求他的意见,因为是他带她过来的,她想为杨沂尚做些什么,但是他也不想蓝杨为难,蓝杨望向浅浅乞求的眼神,闭上眼,艰难而又微微地点了点头,讪讪地松开了搀着浅浅的手,于是钱小浅就从各个角度开始拍照。
(二)
蹬蹬蹬地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次的脚步声相比前面一次更加有力,急促,后面似乎还跟了很多人。
“啪”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打开,杨沂尚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坐着,低垂着头,不发一语,即使是当门打开时,也无动于衷。
领头的那人正是杨歧之,他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旁边的陪同人员顺势接过,并将电脑桌旁的一把椅子拉到杨歧之的身后,
“你说,这怎么有点热呢?”杨歧之佯装不在意地提到,立马有人会意,给杨沂尚身边的人眼神示意,站在杨沂尚两边的人一经提点,顺从地将杨沂尚身上的外套剥下,随意地扔在地上,再重新用镣铐将他的双手铐住,使得他不得动弹,杨歧之坐下后,便对着杨沂尚开口,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了吧。”
杨沂尚抬起头,镇定自若,额角也不再冒汗,眼神恢复冷冽,黑色的发丝在白炽灯下映成了褐色,同琥珀色的眼睛相映成辉,从容地笑着说,
“是的,不是第一次,但我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然后环顾四周,泰然地问道,
“有咖啡吗?”杨歧之听后,神情轻松地向椅背靠去,抚掌大笑,
“果然是杨总,这时候还如此镇定。”转头示意右边的陪同人员,不一会儿,咖啡就倒上来了,被安静地放在电脑桌旁,杨歧之满脸歉意地说道,
“我们这大概只有速溶咖啡了,不知道杨总习惯不习惯?”
“算了,喝不惯。”杨沂尚挑衅地望了一眼刚才拽他黑布头套的何审讯员,此时正放完咖啡,退到杨歧之身后,他怒声呵斥道,
“你~”杨歧之抬手,制止,何审讯员噤若寒蝉,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你不要以为你的那张网我们撕不破。”杨歧之用了我们,是指他和他的下属们吗?
“我没有什么网,我只有一张法网。”
“我们H城Da黑除恶的决心是任何人都动摇不了的。”
“我双手赞成打黑,但坚决反对‘黑打’,你这么多人来,这阵势得浪费纳税人多少钱呀,对我这样一个小商人不值得。”杨沂尚一仰头,意有所指地对着杨歧之身后一长溜的便衣人员。
“我们任何一项工作都是有成本的。”
“好,我愿意做你们的成本。”杨沂尚缓缓地抬起头,淡淡地望了一眼眼前的杨歧之,轻蔑地笑了笑。
语毕,杨歧之指着杨沂尚,扭头对身后的专案组人员吩咐道,
“你们开始执法吧!他,可是一个懂法的商人。”
“明白。”
“喵呜~喵呜~”
对面的审讯室传来一阵猫叫声,在空旷的走廊显得特别响亮,诡异,尤其是在专案组所有人员刚回复明白之后的空白。
杨歧之不用说话,他的陪同人员已身手矫捷地一个跨步,闪身就出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对面审讯室的门,蓝杨、钱小浅和杨歧之的秘书三人并排地站在门后一侧。
钱小浅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总算是调成了静音,但显而易见地还是来不及了。
杨岐之的陪同人员显然是认识蓝杨和杨岐之的秘书的,于是客气而生冷地摆出了一个请的动作,蓝杨率先跨出步去,并且顺手拉起一旁的钱小浅护在身后,随后刘忻宇,杨岐之的秘书,也跟着走了出去,
杨岐之待看清三人的面孔后,脸色铁青,额上的一条青筋突突的跳动,褐色的瞳仁可怕的抽缩着,
这是背叛,严重的背叛,不仅来自于自己的下属,还有他的儿子。杨岐之身边换过无数任秘书,有好事者统计过,共有51任,而刘忻宇是任期最长的一位。
蓝杨和蓝葭嬛每次从国外回来度假小住,都是刘忻宇安排的。说起刘忻宇地被委任,也是源于一次小小的“话筒小事故”。
一次在重要的干部会议上,王立军的话筒忽然就没有了声音,当时还只是个小中层干部的刘忻宇迅速联络人员,找到备用话筒递过去,当时杨岐之愤怒地对着全会场的人说道,
“设备花了这么多钱居然是坏的,这其中肯定有FU败,肯定有人吃回扣。”
然后现场就下令,
“给我查。”
刘忻宇就是在那时被杨岐之发现并委以重任,成了他的秘书,而刘忻宇之所以一直都忠诚地跟着杨岐之不仅仅由于这生硬的任命。
杨岐之在工作上很勤奋,经常废寝忘食,调入H城公安局后更是夜里长长加班,他经常会拿一些别人送他的腊肉、大米等等分给下属,让他们更家人分享。
而在刘忻宇的母亲过70周岁的生日时,刘忻宇只是请假去陪她过生日,并未大肆声张,却也被杨岐之细心地察觉,就拿来一直鹿茸让他回去孝敬母亲,刘忻宇很是动容,他工作这么多年还没碰到过领导给下属送东西的先例,看刘忻宇有些迟疑,杨岐之还开玩笑地打趣道:
“这个上60岁的人才能吃,你可不能偷吃哦。”
然而人是会变化的,而那变化,也许就是从那一块腊肉,一袋米开始的。
刘忻宇眼看着一个坏了话筒就要追查到底的人,变成心血来潮要求他下属每人每月要登记两件好事,弄虚作假要受到追究的人,再变成媒体包装下清廉Da黑英雄,最后徐变成刘忻宇在办公室打破一个花盆都要破口大骂的人。
一步一步不自知地往那深渊走去,他想要劝他悬崖勒马,想要阻止,却只是使他和杨岐之之间的缝隙越来越来,他也可以是说看着蓝杨长大的,从读书,出国,再回国,他原以为蓝杨可以是那个阻止杨岐之的人,可是他错了。
小时候我们经常会被父母逼着见到叔叔阿姨要打招呼,但是后来我们慢慢发现其实人是很难发自内心的的去尊重别人,所以小时候的这种尊重,其实本质上就是一种训练,我们的父母帮我们去训练尊重他人,而其实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真正的对他人的尊重。
因为按照我们的本性,我们可能就是把对方物化,看到比我们位高权重的会嫉妒,看到对我们卑躬屈膝的人会轻视,看到秀色可餐的美女会激发我们的邪情,看到长相丑陋的人,我们又会有厌恶之情,所以我们的内心其实是很幽暗的。
所以人也是虚伪的,但惟有人会,动物不会,而当你意识到自己的虚伪可能意味着你愿意朝更高的标杆去前进,虽然这种前进反而会让你深刻认识到虚伪的本性,不断地督促你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幽暗。
这种幽暗翻江倒海,稍有不慎就会外泄成灾,所以我们才需要去倾听他人的批评和自己内心的责问,不做狡辩,日拱一卒,每天离虚伪远一点。
而杨岐之的幽暗已经泛滥成灾,随性地已经没有任何限制,而他本人又一意孤行,便再无人能阻。所以最后,那一场盛大的接机,他将所有人都培训成尊重他的人,就是压垮他的那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