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钱在经历了那次人肉炸弹的事故之后,一直容易处于恐惧、无助、悲伤、愧疚、愤怒、失望等一些负面情绪。
虽然身上都是皮外伤,只是亲眼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被炸的支离破碎,一片狼藉,鲜血溅了一身,四周是肉体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血的腥气,肢体崩裂的声音,这种心理冲击,不是一下子就能缓解的。
这也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直面死亡,就好像你平常吃着猪肉、鸡肉、鸭肉,会觉得味道鲜美,但是若让你真正地杀猪、杀鸡、杀鸭后再被端到餐桌上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它是一道食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动物,你会觉得残忍;
正如前段时间在网络上此起彼伏的新闻评论,关于法国巴黎圣母院大火,关于“卡西莫多失去了其心爱的姑娘,终究也失去了其居住的钟楼”的感慨。
这个拥有850年历史的人类艺术瑰宝,在那一天毁于一旦,在无数次的战争和烽烟中幸存,哪怕是法国最混乱的那些年代,哪怕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下,她依然毫发无伤,却在那一天出了意外。
我们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最多也就发出惋惜的声音,呼吁大家去见想见的人,可当真正看到巴黎圣母院被大火覆盖、塔尖倒塌、白烟冲天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痛苦与惋惜,甚至有人忍不住落下眼泪、失声痛哭;
正如你看着病房的亲人或者殡仪馆的陌生人,被盖上白布,你虽然难过,痛苦,窒息,但你明白这是一个必然来临的过程,不需要急于求成,我们每个人都不会缺席,也不得不面对。
可当你真正看到原本一个对着你叽里咕噜说着话的人,却在下个一个瞬间,被炸得粉碎的冲击,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以至于在这个事件的很久以后钱小钱一靠近教堂,就会手心发冷,害怕爆炸会再次降临,脑海中重复出现爆炸事故发生时的画面、使得她失眠、做噩梦,即使睡着也容易惊醒,神经紧张,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即有反应。
后来杨沂尚实在看不过去便请了一名心理医生外加药物治疗,才慢慢地使她从这场事故中走出来,医生称之为PTSD治疗。而瞿亚妮由于直接被炸弹的余波伤及,震昏了过去,对于这次事故的心理影响不大,但是生理上受了重伤,在斯里兰卡科伦坡的国立医院里呆了3、4个月,期间祈修竹一直都陪在身边。
后来,通过钱小钱和心理医师的谈话,杨沂尚才辗转了解了当时发生的整个事故的具体经过。
当时他们三个人都堵在教堂的门口,钱小浅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大叔叫做拉梅什.拉朱,是一个建筑承包商,有家,有妻子,有孩子,他是此次斯里兰卡八连爆其中一个爆炸案中的英雄。
当时他虽然认出了钱小浅,但是眼神中却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精明,只是一个在教堂门口普通的志愿者,后来出现的背着双肩包的那个小伙就是Zion教堂爆炸案的可疑人物,他准备进入教堂,来个自杀式的袭击,将自己作为人肉炸弹。
大叔认出了钱小浅,并且也发现这个可疑人物,于是一边拦住了那位可疑人物,一边用力地将钱小浅推向远方,钱小浅原本就有些恐惧,所以被大叔推离后又后退了数十米。
但是瞿亚妮却因为正好从教堂门口出来,大叔竭尽自己所能地将那个可疑者往外推,待到街边,小伙见进入教堂的希望渺茫,就拉响了自己身上的炸弹,大叔和那个小伙都被炸的肢体四处飞散。
那迸发出来的献血和肢体就在钱小浅眼中化成了血水和着尘土和灰烟,也有部分街道的行人被飞出的炸弹碎片击中受伤,索性,炸弹没有在教徒集中的教堂内爆炸,大叔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教堂内的450条生命。
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教堂内的人们和外围的人们才反应过来,但是街边的几人和附近的居民躲避不及,已经倒下了一片。
但是所幸,拉梅什.朱拉已经尽可能地把他拉向了无人的街道处,所以虽然有不少人受伤、惊慌、恸哭,烟尘滚滚,但终究却没人丧命,相比于其他几个爆炸点,已经是损失最小的一个地方。
钱小浅只记得自己被大叔和其他人的血溅了一身,满身的血迹和空气中挥散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四处奔逃的人群中,显得更加浓郁。
怀中的瞿亚妮不省人事,钱小浅当时只觉得这个世上只剩下她,茕茕孑立,孤立无援,语言不通,手脚不动,只剩下眼泪不住地滑落,却不知所措~
直到她在这纷扰的声音中,听到了令她心安的声音,是杨沂尚的呼唤,她想她会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刻~杨沂尚焦虑的神情,疾呼她名字的声音和他那身蓝色的衬衫,因为在那灰色的烟尘中显得格外明亮,就像~就像是大话西游里的紫霞说的:
“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当时钱小浅的脑海中就认定了这个人,这个逆向向她跑来,灰头土脸却好像所向披靡的人,在救护车来时紧紧,紧紧地抱着她,扶着她,护着她,这时候,任何的言语都不及你条件反射的动作,那个将自己护在身下的那个伟岸的身影,自己的手心却都是汗,就是他啊~
当祈修竹赶到医院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他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冲进了病房,想来也是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因为连续的爆炸发生后,斯里兰卡政府于15:00起就实行宵禁。
此外,为杜绝谣言和不实信息扩散、传播、政府已决定关闭多个社交网络平台,而这宵禁什么时候结束,还需要等待政府的进一步通知。
警方和特别部队在事件发生后进行突击行动,搜捕嫌犯,从而控制了13名誉系列爆炸有关的嫌疑人,大部分都是自杀性炸弹袭击。
(二)
一个月之后,在斯里兰卡国立医院的走廊上
“我不走!我~我还想在这里陪着亚妮。”钱小钱强硬的态度令杨沂尚有些微的由于,随即他脑海中又浮现事故当天她无助的情形,心下一横,语气也变得高高在上,
“我是你老板,还是你是我老板?这是工作指示。”杨沂尚佯装一脸的不耐烦,只有赶走她,她才安全。
“可是~”钱小钱眼眶有些泛红,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经常看名侦探柯南,所以把柯南人走到哪儿,案件发生在哪儿的特性都传染过来了。
她的皮外伤已经正在痊愈中,但是,瞿亚妮,却在这次事件中被炸弹的碎片伤了眼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自从醒来后,她就没有说过话,双眼被纱布包裹着,看不出她的神情。
但是,想必是绝望的,不带一丝生气的。祈修竹一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还特意找来了一个当地的翻译,有什么医生的嘱托,都经过翻译后,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
“我真的不懂你。沂尚~”钱小浅见杨沂尚搬出是自己老板的身份,就试图以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来打动他。钱小浅低下头,舔了下微红的嘴唇,双眼朦胧,继续说道,
“你有时候对我很好,好到我会误会你是喜欢我的,可有时候,你又显得很疏离,距我很远。现在瞿亚妮身边就她一个人,她姐姐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国,你现在让我回去~”
“我~”
杨沂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顿了顿想说,他大概是喜欢她的,可是他的理智又在不断提醒她,他跟她之间只是一时荷尔蒙的作祟,不会长久,他不相信爱情。他只知道他的婚姻最终是会跟一个对他的事业有益处的人结合,是没有任何感情,有的也只是利益关系,他很矛盾。
这时,瞿亚妮病房的门被打开,祈修竹对着钱小钱说道,
“亚妮,让你进来一下。”
耷拉着眼皮,沙哑的出声,最近的祈修竹好像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油嘴滑舌,为了照顾瞿亚妮,几乎都是住在医院了。
不过他还是专门请了一个当地的女护工,是个眼神明亮,活泼可爱,皮肤黝黑的姑娘,毕竟亚妮是个女孩子,除此之外,他还一直在当地咨询关于角膜捐献的机构,眼库等等。
“浅浅,你回去吧~在这~你也帮不上忙,回去的话,如果可以,能让我姐来吗?”瞿亚妮的声音有些嘶哑和无力,听着完全没有生气,
“我不回去,也是可以联系你姐过来的。我想在这里照顾你。”钱小钱不依不饶,为什么大家都让她回去呢。
“我不需要!~你~我~我也不想看到你~不想对你说出过分的话!”
瞿亚妮想说不需要你,却在说完需要的时候没了继续说的勇气,像是在压抑自己,只是降低音调说了个单字,你~
但是这样的话语仍然显得有些暴躁,祈修竹立马将他的左手覆在瞿亚妮不安地握着拳的手上,用右手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抚平,再轻轻地握住,十指交握。瞿亚妮想要甩开,却拗不过祈修竹,毕竟一个人男人的力气是你想象不到大的,尤其是不想放开手的祈修竹。
最近的亚妮总是会产生很多负面情绪,责怪着周围的人,怪自己运气不好,怪钱小钱为什么要拉着她来到偏远的拜蒂克洛小镇,明明原先他们应该去的是科伦坡的另一个神社。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圣安东尼神社也是这次爆炸案中的其中一处地方,甚至比Sion教堂更惨,怪钱小浅当时为什么要跟那个抱住袭击者的大叔说话,为什么那个大叔将钱小浅退得远远的时候,她要跑过去扶浅浅的瞬间,炸弹就爆炸了呢?
钱小钱听到这样的话语,欲哭无泪,想要倾诉,想要辩解,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哽咽着,发出呜咽之声,低下头,泛红的眼眶,一颗、两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水,凝结不动,也许她真的是个灾星。
杨沂尚见状,心下不忍,走上前去,拉着钱小浅就往外走,回头给祈修竹一个示意的眼神,祈修竹了然,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医院大厅走到医院外的草坪上,杨沂尚才停下了脚步,钱小钱低下头,盯着眼前草坪里的一个小水坑,倒映着科伦坡雨后晴朗的天空,蓝得跟假的一样,她伸出左手怯懦地扯了扯杨沂尚的衣角,右手顺势放入衣服口袋中,自我怀疑地问道,
“如果我在这,对你是不是也造成困扰,影响到了你?”杨沂尚转过身,不带情感地回答道,
“是。”
“那你当初为什么又要带我过来?”语气中竟然有些责备。杨沂尚无奈,他原先带他过来只是因为想让她呆在自己身边,想带她去做热气球,看日升日落,当然他还有些私心地想要不被蓝杨打扰,搅乱钱小钱的决心。至于那些熟悉出差业务,处理出差行程,做本职工作什么的,都是杨沂尚随口编撰的借口。
“走吧,去收拾收拾行李。”杨沂尚并未回答钱小钱的问题,只是再次让钱小钱回国,因为这个时候最安全的就是国内了。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这个疑问这段时间一直都困扰着我,如果你告诉我,那我就回国。”
杨沂尚现在只希望钱小钱尽快回国,所以不加思索回道,
“好。”
“那个推开我的大叔~”钱小钱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一般,又接着问道,
“为什么?”钱小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难道不是应该是个穷凶极恶的人吗?不是在进行斯里兰卡见不得人的交易吗?他跟杨沂尚是认识吗?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整个教堂的人,他,显然是个英雄。
杨沂尚思索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道,
“因为他怀孕的妻子就在Sion教堂里。还有,你身上那块蓝宝石,是他跟我的第一次~宝石交易。”杨沂尚在第一次后面停顿了下,后又加上了宝石二字,但没有再说更多,也觉得不需要再解释更多。
第二天,钱小浅被送上了回国的飞机,杨沂尚来到他们的办事处,在办公桌上看到一张便签,端秀清新的字迹,钱小浅的署名:
我听过一个故事,是说当一只四季虫在侃侃而谈的时候,夏虫很难理解到夏之外的景色,就像哥白尼或者伽利略在发现新的科学发现后,四周却很难有理解他们的人,于是盲者嘲之。木耳永远都分辨不出低音和高音,如果夏虫能够多活一季,也许就能多走一步,看出圈外的善恶,懂得更多。也许我不能理解您现在所作事情的善恶,但是我想您应该是清楚的,希望您仍然是那个在校庆上侃侃而谈的我们的榜样。
杨沂尚轻叹口气,这个女孩,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吧,大家都不需要开口说破,即可意会。但是有时候,眼见的也并不一定是事实,听到的也不一定是全部。
高一那年的傍晚,钱小浅、瞿亚妮和蓝杨曾抓住学校边上一棵长歪了的银杏树上的一只蝉,他们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一样,兴奋不已,可是不久,那只蝉就死了。
但是后来的他们,分道扬镳,这其中的空白时间,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各自长成了什么样了,就像那个逝去的夏天,和他们的友谊,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