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比于在楼下的自在不受限,亦步亦趋地跟着孙纪荣到办公室的钱小浅变得拘束起来。她的双手不安地在拨弄耳边的一缕头发,楼下的人,心思都放在脸上,而楼上的人,漠然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心思,只觉得高深莫测。这大概也是钱小浅紧张的原因吧。
“是你找人打电话给我的?”孙纪荣客气地给钱小浅倒了一杯普洱茶,明知故问,钱小浅拘谨地坐下,
“没有~额,是的,就是……就是想给您们律所多介绍点业务。”
钱小浅手里捧着小茶碗,原本想要否认,却又觉得不够诚心,遂又改口道,
孙纪荣无声地笑了笑,无意戳破,只是想试探下钱小浅的应对反应,还不错。坐在茶台边,细心地用刷子轻轻抚刷着一只小貔貅,和一个小弥勒佛,然后拿起茶宠在手中揉搓,
“平常喝茶吗?”
孙纪荣继续无关的话题问道,钱小浅在一进门之后,就注意到了孙纪荣办公室的不同,偌大的办公室,简约,古典,雅致的茶具占据了三分之一,精致托盘上一整套茶具,办公桌后一一面墙的书籍,甚至还有零散几本书是装订线版本的,
“不喝。我喜欢喝白开水。”
钱小浅纵使在之前都已经搜罗了解了那么多关于茶的知识,可眼前这人仿佛一个眼神就能把你从里到外都看透,再说蹩脚的谎言只会显得自己没有诚心。所以还是实诚地回答道,但又觉得似乎没有礼貌,于是又接口说,
“不过这普洱茶好喝,有点清甜,不那么苦涩。”
钱小浅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茶的无知,好喝就是她对于茶的能想到的夸赞。宋纪荣终于低头笑出了声,拿起茶壶倒在茶宠上,用茶水浇濯,便不再为难她,只是淡然地进入正题,问道,
“宏大集团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钱小浅有点诧异他知道钱小浅的来历,但转念一想,也是,她都在楼下蹲点了那么久,有经常打电话,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她来自哪里,于是钱小浅也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想请你来做宏大集团副总裁杨沂尚的辩护律师。”
孙纪荣停了手中的茶壶,轻放在桌上,自嘲地说,
“我能力有限,另请高明。”
孙纪荣清楚地明白宏大集团为什么会要请他去做辩护律师,他们明明自己就有个实力雄厚的律师天团,无非是想让舆论停止或者直接站在他们那边,他不会单纯地为了舆论而被收买。
钱小浅早料到他会拒绝,甚至都还没有开价,不过这只是她的一个策略,于是退而求其次,委婉地建议道,
“那能不能替杨沂尚声明,先前在《H城晚报》~”
钱小浅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对方的眉已经皱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她的建议还是因为她提及的《H城晚报》,孙纪荣又重新拿起茶壶,开始往弥勒佛茶宠上淋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觉得网上指控的那些罪行都是真的吗?”
“不是。”钱小浅斩钉截铁地回答,双眼充满坚定的信念,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浇茶的孙纪荣,丝毫未感畏惧。
“你就这么确信。”孙纪荣双眉一挑,颔首低声问道,
“是的,我~我亲眼看到专案组人员对他严刑拷打~将他拷在一把凳子上。”
钱小浅,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那天看到的情形,分析会不会给身边的谁带来麻烦,但是嘴却比脑子反应要快,已经说了出来,不过把视频和照片的事情隐去并未一道讲出来。
“你回去吧。”孙纪荣没有再更近一步地询问,只是无情地下了逐客令,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的确,他出现在晚报上,也只是证实,跟他影响或者关系也许不大,钱小浅猜测着。
“孙律师~”钱小浅几乎带着乞求的语气,
“一个人光靠热情和善良,是改变不了世界的,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强大、冰冷、执着和专业,回去吧,好好上班。”
孙纪荣一副长辈教育小辈的模样,钱小浅脚步有些沉重,缓缓起身,朝外走去,只是不时回头,希冀有转寰的余地。
却在站起身后,瞄到孙纪荣的桌上放有一份《H城晚报》的复印件,“商会副会长已收到相关函件,初步印证相关说法”的标题下面,被黑比重重画上了一杠,从这一杠上,她能感受到孙纪荣当时的愤怒。
然而孙纪荣却并不看他,而是拿起一块柔软无毛的茶布,擦拭着刚才的弥勒佛茶宠,手上的劲却比往常要大许多。孙纪荣在做律师之前,从事了多年的刑警工作,他一眼就识穿H城专案组玩弄的小把戏,这段时间,H城的案子都是H城当地的律师在做辩护,他们默默坚守,他又岂会不知。
第二天,《东方周末》报纸上的一封公开信,在当地的媒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是孙纪荣写给《H城晚报》的信。
信中表示一周前《H城晚报》对他的采访内容报到严重失实,既误导读者,也引起律师同行,商会成员们对他的误解。
对此对《晚报》不尊重被采访人权利的做法深表遗憾。为此,要求《晚报》刊登更正启事并向他赔礼道歉,以消除不良影响。
孙纪荣这封在H城发表的公开信,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他让杨沂尚关于犯罪事实确凿的这一锅饭,做不熟了。
这封公开信就像是夜空中裂开的一道闪电,那束耀眼的光早已冲破黑暗,传递到了远方,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有一个人及时地捕捉住了这束光。
而此举也在钱小浅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在悄悄发芽,从他身上,浅浅终于确信: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从生到死都在坚守着自己的节操,贫贱、富贵、威武,皆不移。
(二)
宏大集团副总裁杨沂尚涉嫌社会案件,持续发酵之后,尽管有了商会副会长孙纪荣的出面声明,仍然使宏大集团的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于是便有股东趁机提出建议,杨沂尚卸任宏大集团的副总裁以及兼任的法人代表一职,以及其他相关子公司中的总经理职务,股东们纷纷响应。
钱志阳盯着眼前不停闪烁的屏幕出神,上面显示一串电话号码,但是他知道这个号码,然后,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质问语气问道,
“最近似乎在躲着我?”
钱志阳手心沁出了汗,手里的手机好似火球一般烫手,练练否认,
“没有没有,长官,只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就搬到了一个犄角旮旯里养养生。”钱志阳还是保留着自己当兵时的辈份称呼。
“嗯,那就好,你可要保重身体。”虽说是关切的问候,却没有感情,只是冷冷地,然后就命令道,
“近期会有临时股东会,要求杨沂尚卸任宏大集团副总裁及兼任法人代表的决议,怎么投票,你应该知道了吧。刘澍最近估计出席不了,这次你就直接拿着代持股协议去,并且在这之前去办理相关手续成为显名股东。”
“是,长官。”钱志阳虽然知道杨歧之看不见,但是仍然不由自主地站直身子,身体微向前倾。
“老钱啊,该改个称呼了。”
“是……是,杨局长。”
虽说杨歧之现任是副局长,但是钱志阳也不是没有人生经验阅历的人,知道此处私下的场合,把那个副字去掉是最为恰当的,而杨歧之之所以让钱志阳改称呼,钱志阳猜测也许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疏离,也许也是杨歧之也失去了对他的完全信任,所谓亲疏有别,内心有度。
此时,通过临时股东会的表决,杨歧之或者会选择再重新信任他,具体就要看他的表现了。钱志阳深谙杨歧之的言下之意,也明白杨歧之向来如此,自是不屑去追问钱志阳为什么在躲着他。
刚挂完杨歧之的电话,钱志阳手机上又一个陌生电话响起,钱志阳犹豫着要不要接,但转念又想怕是杨歧之换了个号码有事交代,于是,接了起来。
“喂~”钱志阳接起电话后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率先吱声,听到对方声音后,不是杨歧之,钱志阳才回应道,
“喂,哪位?”
“钱志阳,是吗?我是宏大集团的董事长,杨宏荣。”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温厚沉稳的声音。
“您好,杨董,是的,我就是钱志阳。”钱志阳心下诧异,恭敬地回答道,暗忖今日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地接到大人物的电话,
“收到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消息了吗?”
“收到了。”
“我知道你和刘澍之间有个代持股协议,现在他这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要出面吗?”
“嗯,杨董,我是这么打算的。”钱志阳这才明白过来杨宏荣电话的来意,按照以往的流程,以刘澍持有的股份,他的表决根本无足轻重,然而就在前段时间,宏大集团传出大公子杨天佑和瞿熙媛的消息导致股票大降之后,钱志阳又在杨歧之的指令下,在其他人大量抛售宏大集团股份的时候,他却伺机悄无声息地大量购入,从而使自己的股权占比在大会中才有了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
“也许你应该去看守所会见下刘澍,他会不会有不同的看法呢?”杨宏荣意有所指地说道,却并不言明。
“我正有此意。谢谢杨董的提议。”
“嗯,希望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再见。”
杨宏荣说完便挂了电话,钱志阳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发呆,在接完杨岐之的电话之后,钱志阳就打算去会见下刘澍,毕竟他还是名义上的股东,通知应该也会送达到他那里,最近总是联系不上他,想必为了表决的事项,杨岐之应该也不会多加阻止。
钱志阳自从发现杨岐之变得愈加暴戾、随性之后,试图渐渐地脱离他,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他怕自己会为钱小浅以及自己的家人带来更多的麻烦。
因着蓝葭嬛,他可以说已经把自己的大半生都搭了进去,参与杨岐之的秘密行动,暗中协助,并且一直照顾保护和钱小浅,而这,可能也正是杨岐之一直都未告诉他蓝葭嬛已病逝的消息吧。
现在他觉得他仍然在履行这样的职责,并没有错,但是在这些秘密行动中,他曾做错了一件事,这一直令她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