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沂尚在天色泛白的时候,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客厅,躺到蓝杨的身边,顺手将枕边的黑色手机翻转,放入自己的裤袋。
钱志阳一向有早起的习惯,按照平常的习惯,不用闹钟,他就自然地醒了,坐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睡得正熟的杨沂尚和蓝杨,两人背对背,双眉都是紧锁着,看来都睡得不太好。
钱志阳轻轻地起身,生怕打扰了他们,穿好衣服后就兀自先走出客厅,从集市买了油条豆浆等早饭回来,因为看他们还睡着,所以就兀自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看初升的太阳,掏出一根烟,静静地抽了起来。
浅浅因为了解他早起的习惯,也蹑手蹑脚地坐到了钱志阳的边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香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碎了那星星之火,略带责怪地轻声说道,
“爸,肺不好,不是戒烟了吗?什么时候又抽上了?”
钱志阳只是无奈地哭笑,这烟抽了三十几年了,哪有这么好戒的。浅浅见钱志阳不说话,也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远处的太阳缓缓地离开地平线,红彤彤的,仿佛是一块光艳夺目的玛瑙盘。
钱小浅其实有很多疑惑,自从刘澍跟他说,父亲将希儿放在亲戚家,显然是为了希儿的安全着想,又将自己老家的房子卖了,自己搬来这个旮旯的小镇,但是钱志阳不说,她也没想着问。
是在等着钱志阳觉得该告诉她的时候应该就会跟她说了吧,她只要知道他爸在哪个地方好好地生活着,她就放心了,而先前因为不知道钱志阳在哪儿,过得好不好,而且也不接电话,所以很担心,才会贸贸然地找到钱志阳现在的住处。
因着缺失,浅浅的感情总是带着些落拓,生性凉薄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温暖别人,只是将所有的心事埋在心里,任其腐烂,生根,发芽,直到生长到不可忽视,才不得不去面对,她习惯了逃避,也习惯了接受,她的依赖往往需要一些特别的方式得以证明。钱志阳深谙这点,所以很多事不想告诉她,但是他其实也希望浅浅可以改变,人都是需要成长的。
“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嗯~爸~无论什么时候,以后我的电话你可不可以不要不接,我听到你的声音才会安心。”
“好。”
“少抽点烟。”钱小浅原本想说还是戒烟吧,可是也许戒烟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钱小浅对钱志阳说的这话,就像小时候,浅浅因为跟别人打架,被抓的满脸伤痕,偷偷躲了起来,害得钱志阳他们好找,当时钱志阳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有什么事都要告诉他,没关系,他都会去摆平。”现在父亲老了,浅浅长大了,是不是应该浅浅来照顾他的时候呢。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亏了自己。”
浅浅刚上大学时,钱志阳曾怕她因为自己的不够富裕,而省吃俭用,所以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在她的书包塞了5000块钱,告诉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要亏待了自己,没想到,现在轮到浅浅对着钱志阳来说这话,浅浅在初看到那件衬衫的时候有些泪目,穿了那么多年,却舍不得换。
“嗯,我都好好地花着呢。”
“那你打我账上的80万我再转给你。”
“不用,浅浅,这笔钱你先帮我保管,现在什么都电子化,我也不太会使。”钱志阳拒绝道,
“我可以教你。”钱小浅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下次有时间教我了再给我。”
“好。”
“有白发了,记得去染黑。或者叫我给你拔。”钱小浅侧头就能看见钱志阳的两鬓又多了些白发。
“嗯。”钱志阳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
“嗯?~”
“爸~”
“干什么?”
“我叫你的时候请你都要答应我。”
“好。”
“爸~”
“哎~”
“你不要变老~”浅浅想哭却又强忍着,噎得说不出话。钱志阳默默地低下头,却伸手抚着浅浅的头。
“好。”
客厅的两人其实在钱志阳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是听到浅浅的声音,两人默契地继续装睡,浅浅在走过两个人的时候,还细心地把蓝杨放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轻柔地帮已经露出肩头的杨沂尚掖了掖被子,才走到门口的台阶坐下。
这时蓝杨伸了个懒腰,发出惬意的声音,向外面的连个人示意,他们要醒了,因为他可受不了再跟杨沂尚两个人继续大眼瞪小眼的注视下去,仿佛下一秒两人就要跳起来打一架。钱志阳率先反应过来,就拿起地上的豆浆油条,径直转身来到厨房,边走还边说,
“赶紧起吧,早餐都要凉了。”
浅浅也起身,向客厅走去,她记得杨沂尚一件衣服是不会穿两天的,所以想从爸那边找出一件衣服来给他穿,杨沂尚听到蓝杨的伸懒腰发出的声音,并不言语,神情有些动容,他缓缓地坐起身。
此时,又听到了敲门声,听到后,边往外走边疑惑道,
“这么早会是谁?”
钱志阳还未来得及阻止,浅浅已经把门打开。还是那个中年大叔,两鬓些微斑白,面带微笑,甚至两个浓眉也抛出了涟漪的面团的大叔,手里依旧是一个高级的纸袋,想必就是杨沂尚的衣服了,因为是第二次所以浅浅已经不再那么惊讶,只是耸耸肩请他进来,
钱志阳将豆浆倒入玻璃杯,拿出一个青花瓷碗装好了油条,盛出在出门前就开始熬的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虎口处有一处细微不可察的小伤口,只是看起来有些时日了。
钱志阳在见到那个管家的时候眼神瞳孔微缩,转而又淡定地招呼他们,也包括那个管家,但是那个管家在将衣服交给杨沂尚后,又像上次一样走了,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钱志阳也并未再强求。
(二)
“滚~都给我滚出去~尤其是你,瞿熙媛,我不想看见你,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杨天佑,心中的愤怒如脱缰的页码不断奔腾,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只因为瞿熙媛将递给他的水不小心洒出来在他的腿上,脱口而出一句,
“烫吗?”就点燃了杨天佑的怒火。
“烫吗?呵~你不知道吗?我这腿啊~它没有知觉了的,你说~烫吗?”
原本杨天佑还只是揶揄着自嘲,只是觉得有些可笑,但是瞿熙媛立马满脸地歉意,却反倒激怒了杨天佑,才会怒不可遏地让她滚,杨天佑看出来了,那是内疚。
他也觉得是怜悯,是生性高傲的他最不需要的东西,当初他们订婚,因为他觉得他可以给熙缘幸福,也有能力让她幸福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即使瞿熙媛并没有那么喜欢她,但是也并没有拒绝,这是希望,也是杨天佑的动力。
现在,他却成了累赘,所以他已经配不上她了,他觉得。也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间就成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精神怎能不奔溃呢?心被黑暗挤压着,
熙缘并不生气,杨天佑着已经不是第一次发飙了,瞿熙媛正在尝试让自己去习惯,自从他醒来,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后来渐渐地可以坐在轮椅上了,性情却也因此变得阴晴不定。
她不怪他,她也怪不了他,要不是天佑,此刻坐在轮椅上的就是她瞿熙媛了。
“我再去给倒杯水,待会儿凉了才好吃药。”瞿熙媛的声音没有任何地情绪波动,恢复了往常地平静。
“不需要。”杨天佑语气坚定,将轮椅摇到窗口,背对着瞿熙媛,身后传来接水的声音。
“给你放床头柜了。还有10分钟,就需要吃药了。”
“你走吧,熙媛,真的。你在这,我~我~我觉得很难堪。”杨天佑不理会瞿熙媛地提醒,声音带着无力和疲惫,恳求道,
“你还爱我吗?”瞿熙媛突然问道,带着期盼。
杨天佑仍旧坐在窗边,默默无言,眯眼看着医院外草坪上随意奔跑,散步的行人,双眉紧蹙。
“好啊,那就当你已经不爱我了。”
轻描淡写地说,没注意到杨天佑眼神里的受伤和紧握的双手,继续对着那个曾经护她周全的宽阔背影说道,
“是杨沂尚聘请我来照顾你的,薪资很高,你就权当是个护工,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媒体上的报道,我现在出去也找不到工作,被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还不如被你说,现在有这份高薪的工作,我很是乐意的。”
瞿熙媛将这一番话连珠炮似地说了出来,喘了口气后又为了不让杨天佑有机会质疑自己对于这个职位的胜任能力,补充道,
“而且,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还很是熟悉,你确定需要别的不认识的护工来替你?”
瞿亚妮红着脸上下打量,一副泼辣耍赖的模样,知道杨天佑脸皮薄,定不会反驳,于是将手里的水杯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转身走到沙发边,拿起包里的一个小本本,熟稔地翻到第13页,不管不顾地对着杨天佑念到,
“早上7:30起床,吃早饭,7:45分,由我来给你读当日最新的报纸,08:00吃药,08:30去医院负一楼进行康复训练……”
瞿熙媛拿着手中的小本本,强装镇定,杨天佑并未出声打断,待瞿熙媛将一整天的安排以及后续按照日期所需特殊的行程安排,无一巨细地读了出来,这是她经过这近1、2个月来地观察以及跟主治医生谈话等方式总结出来的。
她被告知现在的杨天佑需要的就是陪伴,尤其是亲人的陪伴,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愤怒也是一种发泄方式,杨天佑愤怒的心在瞿熙媛抑扬顿挫的朗读语调中所安抚,
“我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为什么需要你给我读报纸?”杨天佑用嘲讽的语气怼道,亏瞿熙媛还记得自己早上吃早饭看英文早报的习惯,
“额,最近在练英文,怕自己丢了护工这份工作后找不到好工作,而且以前有个人说我声音好听,像播音员,听着让人如沐春风。”这是杨天佑经常夸瞿熙媛的话,那时瞿熙媛对于杨天佑的话爱搭不理,还经常发脾气,但是原来,不知不觉中,她都听进去了。
杨天佑叹了口气,无奈又无力地说,
“我真的没办法了。帮我叫倪伯进来吧。”倪伯是从小照看杨天佑和杨沂尚长大的他们的管家,转眼他们都各自已长大成人了,仍然把他们当作孩子一样的照顾着。
两鬓些微斑白,面带微笑,两个浓眉犹如抛出了涟漪的面团的倪建国,双手在身前交握,背刻意微微地驼着,不发一言地等着杨天佑说话,眼里除了对工作的严谨认真外,还有一丝怜惜,却叫人看不出来。
“那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那人反侦查能力很强,似乎经过特殊的训练,正在调查中,或许已经有些眉目,但是仍然需要进一步确认。”
“好,麻烦倪伯了。”
“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