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合作
“五百块,少一分我都不会绣。”
唐远吓了一跳,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突然弯下腰,直接把脸凑在池冰脸前不足一臂的地方停住,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五百块!你是不是穷疯了,到我这讹钱来了。”
我的确穷,只是并没有疯。
池冰是行家,自然了解行情。
首次合作,她提出的价码确实不低,却绝对不出格。
这也是她的营销策略。
所谓艺高人胆大,她敢要高价,必然有要高价的理由和本事。进一步说,首次合作的起点高,以后的持续合作才会更有价值。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拥有获取高价值的能力。
唐远震惊也属正常。
在他看来,池冰只是个有可能会点刺绣的小女孩,给她多少钱、怎么给,主动权应该在他的手里。
可惜他想错了。
池冰确实还小,但这副小小的身体里面,却装着个强大的灵魂。这张灵魂拥有的是前生与他分庭抗礼、大有吞噬唐氏之力的CB集团总裁。
“按照市场价和唐老板的精明,这幅绣品的手工成交价格肯定在四千元以上。除却我的工钱和各种损耗,唐老板个人净收入两千五百块以上。这也叫讹吗?况且,你当前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为你工作,否则也不会急病乱投医的用这种方法招人了。单方违约要赔付多少您心里有数的,对吧。我这也是顺势而为,你同意就应下,先交一半订金,这不违背行业规则。你不同意,我转身走人,看天色,还赶得上最后一班车。”
池冰端得一幅云淡风轻,漂亮的眸子里浅光明明灭灭,有种超然物外的卓然。再往深了看看,似乎还有点对他迟疑不定、眼光不佳的讥讽。
唐远气得直咬牙,脸色黑得没法看。
他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看透了他,这让他很有些光火。
他十八岁离开唐家出来闯荡,七八年的时间,自诩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段位招术都领教过。可池冰这样柔中带刚、分毫不让的小不点儿,他真的头次见。
这让他有点拿捏不好尺度,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打不得、骂不得,他很无力。
小姑娘的话够犀利,也是事实,只是明晃晃的当面说出来,让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真想把她赶出去,哪怕活不做了,也别在这儿碍他的眼。
可眼前的困局也要有人来解,小女孩言谈举止看上去不一般,更不想随便得罪了。万一人家真有点本事,岂不是错失人才?
重视人才是唐远的一大优势,前生他得以在池冰的攻击之下,仍苟延残喘好几年,和他手下这些人才有极大的关系。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不和小女孩一般见识!
“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唐远咬牙切齿的掏出钱包数钱。
“池冰目前没有变性的打算。”小女孩眼睛里带着点点诙谐的笑意。
唐远咬牙:......打不得,骂不得,以后要不要合作,再议!
眼下......先忍了吧。
“二百五太难听,我就先给你三百。要是弄不好,可别怪我无情。”唐远咬碎一口铁牙。
“不会让你失望的。”小小的池冰站在窗前的一束光里,笃定而自信。
“但愿如此。”唐远把厚厚一沓钱用力按在池冰手心,气哼哼的转过身。
那个时候没有百元大钞,最大面值是拾元,也叫大团结。三百块就是三十张大已团结,厚度是很可观的。
池冰这才注意到,唐老板居然穿着身刺绣精美的长褂,褂子底下隐约看得见小腿上粗壮的汗毛。
什么品味这是,太愁人了!
“哎,等等,别急着走啊,没说完话呢。”
小不点怎么这么多事!
“又想要干吗?”
“这是喜鹊登枝图,不仅衣摆,衣领和袖口也要做同样花色的辅绣,工量不小,最少要八个小时才能完成。夜晚光线暗淡,不利于选色。给我准备五盏白炽灯和绣架,还有足够的醒神茶。”
保守估计,至少八个小时不能睡觉。这对于睡神级别的池冰来说,有些苛刻了。
为了赚钱,她也豁出去了。不就一夜不睡吗,大不了回去之后睡它个天昏地暗。
唐远虽有不耐烦,但池冰提的要求也在合理范围之内,一一的办了,甩上门出去,绕着那些人看了一圈,除了那名苗绣外,其余的全部打发了。
看着人群散尽,池冰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把五盏灯均匀打成圈摆放好,留着天色暗了以后再用。她定了定心神,开始工作。
一个多月没摸针,手法有些生疏。
她先找了块破布醒醒针,用得顺了,才正式开始。
天家王朝的丝线以柔韧和色泽见长,线丝要比普通的稍微粗上一股。
而流光锦以蚕丝为原料,加上特制的纺制方法,整体特征为柔顺、垂坠感好、抗静电,缺点是过于纤薄,薄到藏不住普通针脚的地步。
这是流光锦刺绣价格昂贵的原因所在,由此制成的成衣则更是有价难求。除却少数有钱人,普通百姓是连见也见不到的。
刺绣和印花不同,因为有了丝线的加入,难免会有僵硬、粗糙之感。
最大程度的还原图样,使成品看起来丝线和原料浑然一体,是非常考验绣功的。
若想在流光锦上完成整幅刺绣,需要使用业界少有人敢用的牛毛针。
所谓牛毛针,顾名思义,就是像牛毛一样细的特制绣针。此针的最直观特点是细,其次还要有一定的韧性。韧性不是硬性,在选材上和普通的绣花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在前生,她就是以流云锦系列刺绣精品为CB集团打入江南市场,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占据整个北方市场,尤其是礼服方面的成就更加卓然。
如果不是她倦了离开,顶多一年多,唐氏就会出现危机。
所以,她在看见流云锦的时候特别高兴,也特别感慨。
历经两世,物是人也是,一切却都要从头开始。
她在针架上选了根针,在头发里篦了几下,确定其光滑度后别在衣襟上。
这是她的母亲海蓝活着的时候亲手教给她的。
那时,她问过妈妈,为什么要在头发里篦几下再别上衣襟。
当年的妈妈还是位风韵佳人,精致得犹如名家笔下的江南山水。听到她的问话,把手里的针又插入头发篦了两下,别在绣绷上,朝着她绽开个初荷般清丽的笑容,“这是我姥姥教给我的。她老人家说,世人刺绣方法千千万,选针的方法也因刺绣人的习惯有所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祖宗传下来的方法虽然古老,却最为简单实用。这不仅能够提高效率,更是对祖宗文化的一种传承。”
海蓝说这些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里,在一方真丝帕子上绣一枝清素的梨花。
那是方素白的帕子,淡紫色云纹勾边,四角分别绣上一朵形态各不相同的花色。
海蓝的刺绣工艺非常高绝,梨花在她的手上如同迎着轻风绽放一般,令见者仿佛嗅得到幽幽雅香。
池冰看着仿佛活了一般的梨花满眼惊艳,从那日起,才算真正爱上了刺绣这一行。
那时,她尚年幼,不知道母亲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嫁给温润儒雅的父亲,成就一世恩爱伴侣。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学了这么一手高绝的刺绣手法,却从不用来赚钱,而是蜷缩在建筑公司里做一位每天烟熏火燎的厨师。
她只知道,父母是恩爱的,她是幸福的。
只是幸福太过短暂,她还没有充分享受,就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