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后，郑亦修和助手彻底清除了血肿，将破裂的十二指肠也修补完好。

　　言冬站在小板凳上望过去，能清楚看见腹腔内的状况。

　　吻合口相当漂亮。

　　是的，漂亮。

　　就像段明杰说的那样，郑亦修缝合的技术并不差，只是相比于专门做美容这一块的段明杰而言，稍显逊色。

　　给郑亦修当助手的县医院普外医生艳羡道：“老师，等我去你们医院胃肠外科进修的时候，可以跟着您吗？”

　　郑亦修打着结，回答道：“不可以。”

　　“呃……”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郑亦修抬起头，正想解释，言冬已经替他开了口，“当然不行，因为他是肝胆外科的。”

　　肝胆和胃肠，各自占据了普外的半壁江山。

　　本院医生恍然大悟，悻悻笑着，“难怪。”

　　两人配合着置管、关腹。

　　而后又帮着调整了患者体位，接下来，就是高主任的主场了。

　　郑亦修退下来，将主刀的位置让给了高主任，一助、二助也换成了本院的两名骨科医生。

　　自来到垊岩开始，连医附院的救援队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此刻，刚下手术台的郑亦修脑子空荡荡的，眼皮发沉，从未感觉手术室的灯光如此晃眼。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脱下手术衣和手套，缓缓走到言冬身边。

　　“还撑得住吗？”

　　言冬正在调整药物泵注的速度，一回头，就看见了郑亦修疲惫的面容，眼里更是笼着几缕血丝。

　　“撑得住。”

　　其实她也很困。

　　“手术还有好几个小时。”郑亦修顿了顿，柔声道：“如果你撑不住，可以换我来。”

　　他不是专科麻醉医师，但给张芸做个助手，还是没问题的。

　　言冬摇头拒绝了，靠近郑亦修，小声道：“不用，病人有张老师盯着呢，我困了还能偷偷懒。”

　　偷懒是不可能的，不过是应付郑亦修的说辞。

　　手术室里很安静，两人的对话被张芸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的张芸，感觉自己就像个压榨劳动力的资本家。

　　她回身看了一眼憔悴的郑亦修，又对言冬道：“要不你先去休息会儿，清醒点再回来。”

　　“不用，我没事的。”言冬拍拍胸口，骄傲道：“我年轻，能熬。”

　　郑亦修：……

　　忽然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年轻”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他，郑亦修不再坚持，转身离开了手术室。

　　而手术台上，高主任快速分离了肌肉和韧带，锤子榔头齐上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响了许久，终于固定好骨折的椎体。

　　手术室又安静下来，言冬眼皮开始打架，她心里想着，闭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但再次醒来时，台子上二助已经开始缝皮了。

　　高主任站在一旁，问张芸，“以他目前的状况，半个小时之内能醒吗？”

　　张芸思考了两秒，点头道：“应该可以。”

　　“那我等一等。”

　　听到这话，言冬看着手术台上任人摆布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

　　高主任留下来陪护，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正想着，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所有人都看过来，言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铃声。

　　真是困糊涂了。

　　打电话来的是贺星然。

　　“喂？”

　　言冬接起电话，顺口问道：“星然姐，怎么了？”

　　……

　　早上七点半。

　　贺星然起床，照常洗漱，顺便打开了早间新闻。

　　“18日晚，垊岩县再次突发泥石流，馍古村村民撤离途中，有五人受伤，其中四人轻伤，一人正在抢救当中……”

　　“据悉，该名男子为一名支教老师，在泥石流发生时，为保护学生，被沙石掩埋……”

　　“我们的救援人员及时赶到现场，争分夺秒，营救被困群众。”

　　手机里播放的，正是现场视频。

　　因为是晚上，光线并不明朗，画面还有些抖，躺在担架上的男人被救援队员们抬下山。

　　镜头里，男人一闪而过的脸让贺星然浑身一僵。

　　她本能地想要往回拉进度条，但新闻是直播，根本不能动。

　　贺星然顾不得嘴里的牙膏泡沫，手指颤抖着，在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垊岩泥石流”。

　　跳出来的新闻太多，看得她眼花缭乱。

　　贺星然在搜索词后面又加上了“支教”两个字，这次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新闻写得如何惊心动魄，贺星然已经无心去看。

　　她只是把那张配图放大，再放大，企图从男人被泥沙遮掩的脸上，找出和那个人不一样的特征。

　　然而她终究失望了。

　　熟悉的五官，鬓角下方的小痣，无一不在证明，这就是他。

　　贺星然瘫坐在地上，整个人陷入迷茫当中。

　　他……

　　为什么会在垊岩？

　　又为什么，受伤的偏偏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贺星然眼中恢复了神采，她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言冬的电话。

　　“言冬，你们那儿有没有接到一个病人……”

　　贺星然几近哽咽，“姓裴。”

　　言冬看着记录单的患者姓名，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裴子阳三个字。

　　她点点头，回答道：“有，叫裴子阳。”

　　“那他怎么样？抢救过来了吗？”贺星然急切问道。

　　“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察觉到贺星然过分的关心，言冬又说得详细了些，“十二指肠破裂导致腹腔出血，引发失血性休克，郑老师和高主任一起做了手术……”

　　“高主任？”贺星然眼皮一跳，“咱们医院骨科的高主任？”

　　“对。”

　　如果是普通的骨折，垊岩县医院本地的医生就解决了，哪里需要高主任出马？

　　而高主任最擅长的，是脊柱外科。

　　贺星然还想再问，言冬又开口道：“腰1爆裂性骨折，腰2、腰3横突骨折，已经做好复位和神经减压……”

　　说到这里，言冬忽然明白了贺星然的担心。

　　断裂的骨质压迫到了脊髓，在裴子阳醒来之前，没人敢断定神经损伤到了各种程度。

　　而贺星然身在康复科，见多了瘫痪的病人，很难不多想。

　　言冬抿了抿唇，安慰道：“星然姐，你别担心，手术做的及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