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杭那天是以一种逃命般的速度跑回自己房间的，似乎自己如果再慢一点，她还会从林逸口里听到更加让她伤心的话。她用眼角余光都看见了，他说完“不可以”那三个让她心碎的字以后，张口还准备再说什么，她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第三天早上穿回制服，收拾好行李下楼退房，她故意很晚才到。出了电梯，拐弯进了酒店大堂，她去前台退还房卡的时候在那一群穿着制服等待着的ZY空乘里面一眼就看到了林逸。他的身高，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他。

　　看她退完房卡办好手续，林逸走过来。“苏一杭，我想……”

　　“Hi，你好啊！”苏一杭还没待他说完，就打断了。虽然她在笑，但那种语气，如同平时她和其他同事说话一样，是一种带着生疏的客套。说完越过他，拉着行李箱独自上了大巴。

　　如同上一回从伦敦飞回D市一样，苏一杭没有再跟林逸说一句话。

　　这一回，她只难过了一天。上一回她难过是因为失望中还带着一点希望，这一回她和林逸表达清楚了，他也拒绝清楚了，已经知道了结果，反而让苏一杭感到如释重负。

　　“我这么好。他不喜欢我是他的损失，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苏一杭，从小到大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不少他林逸一个。”

　　“别人都喜欢我，就他不喜欢我，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他一直都没谈恋爱，莫非他真的是男同性恋？的确有这个可能。”

　　“一定是这个原因，他喜欢男人，这也就合理解释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终于找到理由说服自己的苏一杭一边端着水杯一边从自己卧室出来。蒂凡尼正坐在客厅用电脑看综艺，这是苏一杭给她介绍的一个学习普通话的方法，她正在看《爸爸去哪儿》。

　　“Hi”蒂凡尼从电脑前转过头，又转回去，继续盯着电脑里的视频。

　　苏一杭一边喝着水，一边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视频里面刚好播到爸爸们参加比赛给孩子们赢取早饭那一幕。

　　只听见轩轩在屏幕里对着这边着急大喊：“康康哥哥，你的爸爸要弯死了！”

　　“噗~~~”

　　这是苏一杭第三次被水呛到了。

　　在D市休息几天以后，苏一杭有一个下午出发的短途航班要飞。

　　她中午就去了总部。因为前一天早上桑尼又给她打电话说杜妗要见她，她把见面时间改到了今天，这样自己见过杜妗就可以直接下到一楼的航班出发大厅。在见杜妗之前还可以在总部的餐厅吃个午饭。

　　从餐厅出来，她踩着高跟鞋拖着小的行李箱子走去电梯的方向。突然，身后响起一声“Excuse me（对不起打扰一下）”，标准的英式口音，听上去还有点熟悉。

　　直觉告诉苏一杭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假装没听见，继续往电梯方向走，眼看电梯就在眼前，还刚好打开。

　　可惜被对方先一步越过她，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路。

　　“Hello！”熟悉的系着丝巾的制服。

　　“我是来自I and U部门的露西，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违反了公司关于空乘个人形象的规定。”

　　如果真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苏一杭身上可以挑剔的点的确很多。比如她从来不去沙龙做指甲，又比如她从来不涂粉底。但她肯定不能承认自己是明知故犯，所以在那里装无辜。

　　“哦！是吗？谢谢你告诉我，可是我可以问一下我到底是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故意眨巴了几下。

　　I and U的露西看苏一杭态度这么好，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以为自己刚刚叫她的时候她假装没听见是一场误会。露西指了指苏一杭拿着一个矿泉水瓶的右手。

　　“我刚刚看见你边走边喝瓶装水，没有用吸管。”她说。

　　苏一杭面露不解。如果露西拦住自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这个，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边走边喝水有什么问题吗？”苏一杭问，“穿着制服不能边走边喝水？”

　　“首先，你穿着ZY制服的时候喝其他品牌的水或者饮料就必须把那个品牌的logo遮住。其次，你喝水没有用吸管，你不能够穿着ZY的制服在公共场合拿着瓶子直接喝。”

　　这些在航空学院上形象管理课程的时候老师都有教过。因为这个两天的培训课程内容并不纳入考试的范围，很多新人上课都不认真，露西遇到过不止一个苏一杭这样的年轻空乘了，她们都如苏一杭般一副完全不知道有这些规定的样子。

　　做着精致法式美甲的手伸到苏一杭胸前解下苏一杭挂在那里的员工身份牌。“我需要记下你的员工号和名字，过会儿写封邮件告知你经理这事。”

　　随便你怎么写。苏一杭走进电梯的时候想，反正现在自己去见经理估计也是被通知准备收拾行李走人，也不再乎多这么一条罪状了。

　　“你来啦。”苏一杭走进杜妗办公室的时候她依旧坐在宽敞的会议桌的一角，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苏一杭从她脸上表情判断出她似乎心情不错。

　　“坐。”杜妗指指旁边。

　　苏一杭刚拉开椅子坐下，就听杜妗说：“我今天叫你来，是关于是否批准你通过实习期的事情。”

　　苏一杭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关于你实习期是否通过，我对你在这个六个月时间内所收到的各种报告，你的考勤记录，各个航班上副乘务长们发来的评价做了一个综合评估。除了黛布拉那一封举报信以外，其他乘务长对你的印象都是正面的。比如你阿姆斯特丹首航，乘务长就给我发了邮件说乘客对你的服务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后来我在一封记录航班事故的报告里面，一位副乘务长提到了在PEK的航班上你面对生病乘客表现出了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对病患做了及时且正确的处理。”杜妗说完，脸上表情又变成了苏一杭熟悉的，老母亲式的欣喜：“你上回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些呢？”

　　苏一杭忍不住想吐槽，上回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况且，PEK那趟航班遭遇病患的事她都不怎么记得了。关于那趟航班她的记忆里面只有林逸。

　　“那我通过实习期考核了吗？”苏一杭问，这是她当下最关心的。

　　“当然。”杜妗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朝她伸出一只手：“恭喜你，正式成为ZY的一员。”

　　ZY还为他们同一批以及相近日期入职的人在航空学院的大礼堂办了一个小型的典礼，有点像大学的授业仪式，那一天她见到了自从开始飞就没怎么见过面的一些老朋友。萌萌和林婷恬一起来的，也不知道她俩什么时候玩到了一起，苏一杭也是最近几个月在萌萌的社交账号平台上发现她频繁PO出她俩合照才发现的。

　　仪式结束，张玉说：“苏一杭，过会儿去我家吃饭吧。我男朋友想见见你。”

　　“好。”

　　张玉的男朋友专门请了七天的假期从帝都飞过来陪她，还是他自己买的原价机票。

　　苏一杭之前陆陆续续从张玉口中听过她谈论这个男朋友，她喜欢向大家强调他是“帝都人。”两人在张玉读大学期间认识的，中间几度分分合合，在她大学毕业以前本来彻底分手了。后来她考上了ZY以后，两人又复合了。

　　分手了就是不爱了，不爱了以后还可以复合？这超出了苏一杭的认知。苏一杭对于爱情的理解很简单直接，两人如果不爱了，就应该各自往前走寻找下一段真爱。对于张玉所经历这种如此复杂纠缠的感情，她脑子不好饶不了这么多弯，所以自己在有生之年恐怕是没有机会体验了。

　　张玉的男朋友以张玉表哥的身份住在张玉的宿舍。张玉住的两人间，入住申请只需要她另一个舍友签字就可以通过。

　　她俩从航空学院坐公司巴士到了张玉家。“老乔，我回来了！”张玉敲门。门迎声打开，估计老乔之前就知道张玉这个时候快回来了，一直在客厅。一张很成熟的男人脸出现在苏一杭眼前，个儿比较高，头发稀少。

　　“你好啊，”老乔推开门，有礼貌的把过道让出来，“请进。”

　　“谢谢。”

　　苏一杭走进客厅坐下，没说话。她需要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张玉这个男朋友和她想象中的“男朋友”太不一样。她本来以为会是林逸那一款的，没想到大相径庭。

　　苏一杭对于“男朋友”的理解是即使不一定要是同龄人，两人年龄差也不会太大。张玉叫她的男朋友“老乔”，这个称呼还挺恰当，老乔看上去要比张玉大差不多三十岁。

　　“老乔是我大学期间在校外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张玉看苏一杭的反应，猜到苏一杭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她口里“大学认识的”意思是大学校园里认识的同学，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误会了。

　　“你大学做过哪些兼职啊？”苏一杭问。她意识到了刚刚的失态，顺着张玉刚刚这句话，开启了新的话题，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老乔的年龄上。张玉是个十分理性成熟的人，她做所有的决定都有自己的道理，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我以前做过可多兼职了，我在咖啡店打过工，路边发过传单，还有……”张玉开始滔滔不绝。

　　在张玉家吃完饭，张玉坚持要送她下楼。在以前，张玉都是说“苏一杭，你自己去楼下登记，我就不送了啊。”今天破天荒陪着她下了楼，还在大厅陪着她等车。

　　苏一杭观张玉欲言又止，索性先开口。

　　“我看老乔专门飞来陪你，那么在乎你的模样，你俩啥时候结婚啊？”

　　听到“结婚”两个字，张玉轻勾唇角：“下个月如果我有PEK航班，就去民政局登记，老乔也有点迫不及待了。”

　　“像老乔这样比较成熟的男人，应该比小男生们更体贴吧。”

　　“额。他对我挺好的。老乔工作很好，又有帝都的房子和户口。”张玉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头看着脚下，说完以后突然抬起头，看着苏一杭的眼睛。

　　“苏一杭，我的家境远远比不上你们，可我也想过上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