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的治安其实很好，但看完电影谭一鸣还是坚持要开车送她们回家。

　　谭一鸣是自己的福星，苏一杭觉得，因为刚从他车上下来还没走进电梯她就发现自己班表有了更新。

　　她一下子刷出了三个航班。

　　她进门的时候年长的那位韩国室友穿着制服在厨房做饭。室友刚从一个短途航班回来，那个航班特别短，她们全程都很忙，连吃饭都没顾上。厨房冷色调的灯光打在她涂得厚厚的粉底和有点糊掉的妆面上，把苏一杭给吓了一跳。

　　“刚刚我班表更新了，又有了三个新的航班，后天要飞的那个机场缩写为ICN，你知道是哪里吗？“

　　苏一杭本来可以自己查，拿出手机搜一下就可以了，可是她想和韩国姐姐多说说话。自从上回韩国姐姐和她抱怨自己对未来很迷茫和焦虑以后，她俩再没有聊过天了。

　　和苏一杭航班少到自己都怀疑班表系统出问题了比起来，韩国姐姐的航班似乎特别多。大家航班也是错开了的。

　　苏一杭从航空学院的巴士下来、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或者是筋疲力尽拖着她的行李箱从一个航班回来的时候，经常会在楼下大堂或电梯那里遇到她刚好穿戴整齐的准备出发。

　　每次苏一杭在凌晨时分睡的迷迷糊糊被外面声音吵醒，翻个身又睡过去了的时候，就是她的室友（们）回来了。

　　有时候她早上起来甚至会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个梦，但打开冰箱看到冰箱下层突然多出的新鲜蔬菜或者烹饪好的饭菜，她就知道室友们的确回来了。只不过她们在家苏一杭也很难见到，因为她们要睡觉，一睡就几乎是一整个白天。

　　“三十多岁了又没有男朋友，这种人很恐怖的。”她还记得一个航班上大家坐在厨房里面聊天的时候一个同事这样告诉她，旁边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有多恐怖？”她问。除了她们有时候叫上一堆韩国人在家里聚会让她连在客厅吃饭的地儿都没有以外，其他时候她还是觉得韩国姐姐人不错。“她对我挺好，还做过韩国的寿司卷给我吃。”

　　“只有日本才有寿司卷”一个日本同事刚好进来，听见这一句话，适时得纠正她。

　　如果是飞波音777的飞机，她们平时聊天大多时候都聚集在机舱最后方的大厨房里面，这种情况下一般座位都会不够，所以有些人坐在空乘们平时起飞降落坐的折叠式座椅上，有的就坐在储物用的铁箱子上。日本同事也随手从墙上铁架子上面抬了个铁箱下来放地上，坐下听苏一杭他们讨论。

　　“哦，我记错了，我室友给我说的是韩国紫菜卷。”苏一杭吐吐舌头表示抱歉。

　　她不记得自己室友当时说的是紫菜卷还是寿司了，但是没想到日本同事会对称呼这么敏感。在她看来寿司、紫菜卷没有多大区别，但对他们来说自己叫错了名字可能是一种冒犯。

　　“你是跟两个韩国女生住吗？那我估计你很快就会自己搬出来了。”另一个亚裔的女生说。

　　公司有个流行的说法，“千万不要让韩国人抱团，当他们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会非常好相处，但是当他们找到集体了，天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一杭第一次听人说这个的时候嗤之以鼻，第二次遇到类似情况是有个人一脸惊讶的问她“你居然和两个韩国人住一起”的时候，她当时有点动摇了。今天这是第三次听人说这样的话。

　　苏一杭也坐在从墙上架子搬下来的铁箱子上。由于箱子是从铁架子上拿下来的，铁架子背贴飞机的机舱墙壁，下方又是储存餐车的地方，所以那一整面墙会源源不断有为餐车里面食物保鲜的冷气泻出，箱子实际上也长时间被冷气包裹着。非常冷。

　　苏一杭本来不觉得冷，听到同事议论韩国姐姐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坐着的箱子凉飕飕的，有冷气从大腿一直沁入心里。三人成虎，她当时突然就想起这句话。她认为自己还是不应该只相信别人说的，有疑惑得亲自去验证。

　　小厨房里面的电子灶台上煮着一锅汤，咕噜噜的冒着红色泡泡，一个泡泡不断变大，爆炸开来跌回汤里，另一个又冒出来，直到越来越多。翻腾的泡泡裹挟着锅里的食物一起滚动，不断有白菜，年糕，蟹肉棒在汤面上翻着身。

　　韩国姐姐把火调小了一些，拿勺子盛出一点吹了吹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才慢吞吞对苏一杭说：“ICN是韩国，你真幸运。”

　　这个叫苏一杭的女孩子太幸运了，幸运到让她有点嫉妒。

　　当初她放弃了本来很好的银行工作，辞职加入这家公司。8年，她把自己的整个青春都献给了这里。她们那时候在航空学院受训的是小的空客和波音，考取的也是相关机型飞行执照。几年前公司开始引进空客A380以后，独立出来一直“A380舰队”，从所有空乘里面筛选表现最好的部分人加入新成立这一支舰队，只飞A380和波音777两种机型。

　　她申请了很多次，都被拒绝了。

　　可是今年入职的所有新人，直接就被分到了A380舰队，这让她们怎么能够接受。

　　她更不能接受这批新人还这么蠢，比如她的这个室友，听说她入职第一天就睡过头了。

　　听到ICN是韩国，苏一杭心里有一点点失望。但她不想够在韩国姐姐面前表现出来。

　　“是韩国啊，真是太好了。”苏一杭说这句话的时候，后面几个字压低了声音。她不太擅长说违心的话，说谎的时候会有点心虚。但是她又不可能跟自己的韩国室友说“飞韩国啊，有什么好？”这样的实话，除非她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并不讨厌韩国。她对韩国的了解目前只限于韩剧、以前大学同学的韩国男朋友以及公司的韩国人，谈不上讨厌或喜欢。但她并不太想飞韩国，中国飞韩国的机票很便宜，距离也近，辞职回国以后有的是机会去韩国玩。她一点也不想从这里辛苦飞行十个小时，目的地却是中国周边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