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夏天一个异常炎热的傍晚,连躲在绿荫里的知了也似乎是忍受不住般的叫唤,没有停歇。XX中学高三7班的学生,一边抹着汗一边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准备继续晚间的自习。
所有人都到齐以后,才有人留意到属于苏一杭的座位还空着。不过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本是艺术生,为准备艺考消失了大半年,据说家里给请了名师辅导。但突然又回来了,艺术也不学了,被家里人逼着重新参加普通高考。在班里同学眼里,回来以后的苏一杭和走之前有一些不一样。
比如以前她虽然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但还是在班里有几个好友的,和隔壁2班的校草也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如今却总是独来独往,几乎不和其他人交流,甚至很多时候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一杭这一段时间放学以后都在周边闲逛,打探地形。今天她来到了自己之前早就打探好的一个地方——一栋废弃大楼的顶楼。
学校周边很多居民楼顶要么被做成了私人花园要么被用来晾晒衣物,都上了锁,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悄悄溜了上来。楼顶边缘是碶了有半人高的石壁,她扶着一边的铁杆坐了上去,两只脚垂在大楼的边缘,脚下空荡荡。
她已经计划好了,过一会儿自己只要两只手把身体往前一推,以这样的高度,掉下去绝对可以当场毙命,即使有痛苦,也会非常短暂。
她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今天是200x年x月x日,自己以后的墓碑上会写上这个时间。至于墓志铭,不知道会写什么。自己连遗书都未留下一封,因为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本来想写一段话,“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不要再遇见任何苏家人。”但这样会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还会给吴女士带来麻烦。
吴女士虽然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她绝对是个好人。一个总是为别人考虑,善于牺牲自我,牺牲家庭,牺牲子女的大好人。
苏一杭来生当然还是希望能够遇到越多她这样的人越好,只要不是自己的家人就行。
她又看了时间,离太阳下山估计还有二十几分钟。苏一杭想,就让自己在这样安安静静的环境里面享受自己短暂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夕阳吧。
天色暗下来一些,空气也不再那么燥热,坐在楼顶还有阵阵凉风袭来,暂时吹去了心底沉淀着的阴霾,她的心情似乎晴朗了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不想活了?这两个问题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因为活着没有意义。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一直在思考得出的结论。
她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给不劳而获的苏孟季带来金钱,赢得荣誉。
她的整个童年以及很长一段青少年时期都生活在压力和恐惧当中,总是担心苏孟季一个失手就把自己打死了。出于人类本身“怕死”的本能,她所有的事都会按照苏孟季命令她的去做,她为了不死掉而活着。
直到一年前,她学会了反抗,才突然发现苏孟季就是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草包,他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自己甚至不需要和他动手,光拿出不要命的架势吓吓他他就腿软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从小噩梦的来源居然是个如此羸弱之人,曾经那些恐惧看上去就像一个笑话。她的恐惧消失了,不再受到生命的威胁,她却突然找不到自己继续活着的意义。
当然,她也没有放松对苏孟季的警惕。
虽然苏孟季对他只会使用暴力,但是对吴女士可是用“感情”加“威胁”双管齐下拿捏住她的,在这一方面也是得了苏家老太太的真传。苏家老太太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可以把看上去强势的姑姑拿捏住,让其为苏家其他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苏一杭为了不再给苏孟季对自己打“感情牌”的机会,也不想让他抓到自己任何可以威胁的把柄,她从家里搬了出来。
可惜她发现这还是没有用,只要自己还是苏孟季的女儿,就永远有可能被他利用。而她能想到的唯一不再被苏孟季控制的方法,就是死。
所以她今天坐在了这里。
远处橘红色的太阳躲进山的后面,藏起了半边脸,没过多久,整张脸都快没了。夜幕降临,本来蓝色的天空也被黑灰色逐渐吞噬。
苏一杭看看时间,就是现在了吗?她放开扶着旁边铁杆子的那只手,闭上了眼睛。
恐惧。
她下意识的又扶住了杆子。刚刚闭眼的一刹那整个大脑都被恐惧所占领,手就像是黏在杆子上似的,没办法放开。
“苏一杭,勇敢一点!”她大声对自己说。可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手依旧不听使唤。她无奈地在那里和自己的身体对峙了很长时间,直到天色已经完完全全黑了下去,四周的灯光亮了起来。她从楼顶往下看。
这栋废弃的楼早已没有住户,只能借着远处其他地方的灯光看清大楼的轮廓。从她这个角度往下看去,黑洞洞的一片,像是一个无底洞,叫人发憷。
苏一杭瞬间失了勇气,扶着铁杆子和墙壁,颤颤巍巍的爬了下来。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怯懦,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在找理由。
“可能我还有需要活下去的原因?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她一边走一边想,快走到教学楼的时候,豁然开朗。
优胜劣汰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死亡不仅仅是一种逃避,更是一种被淘汰的方式。正因为如她这样的人都被这样淘汰掉了,反而如同苏孟季那样的男人或女人最终存活了下来,才导致了像他那样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世界也才变得越来越不好。
如果真的要给自己找一个活着的理由,苏一杭想,那就让我好好活着,用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探索出一条既能获得幸福,又能摆脱苏孟季,还能让其他如同自己一般被苏孟季们所操控的无辜孩子获得拯救的方法。
苏一杭走进教室坐了下来,声音很轻,尽量让自己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坐在她前一排的女生还是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她是苏一杭的好朋友,对于她的逃课还是有些担心的。出乎那个女生的预料,一直以来看起来很忧郁的苏一杭此刻居然面带笑容。
“你刚刚去哪儿了,还好吗?”苏一杭的反常更让她忧心。
“没事,我挺好的,只是想到了一个计划。”苏一杭朝她眨眨眼睛。
“你不会又想干什么恶作剧了吧?都快高考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努力一把吧。”
“嗯,我知道了。”苏一杭说完,从书页里翻出几页白纸,开始列自己的计划表。
苏一杭在曾厘对面坐了下来,平静的看着他。
曾厘虽然年轻,但从小就跟随着家里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过的人不少,从这个女人眼里他读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明明几分钟以前她还像个小女孩儿般一脸单纯天真,此刻眼神里居然流露出一种并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女人该有的,沧桑。
她开口,曾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连说话的语调都比之前低沉了很多。
“你希望一个得过抑郁症,曾经爬上过屋顶想要跳下去的女人做你女朋友吗?”苏一杭问他。
听到这句话,曾厘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及时掩饰住了。
“我以前学艺术的。后来因为得了轻微的抑郁症,不得不放弃画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适合做你女朋友。所以,可以放我走了吗?”
之所以告诉曾厘这些,是因为苏一杭知道曾厘和苏孟季一样,是那种特别会为自己考虑的人,而自己这样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是麻烦。
“我从没说过不许你离开,但你答应过我,今晚陪我吃一顿饭。”
这也在苏一杭预料之中,实在太苏孟季了。
不提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坏事,违反过什么承诺,只提“你必须为我做什么,因为你承诺过/这是你的(责任)义务。”
“好吧。”苏一杭说,公共场合料定他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曾厘看了看时间。“我们走吧。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苏一杭坐曾厘的车到了一个饭店外。饭店看起来不算太奢华,但外面停了一排看上去就很名贵的车。
从曾厘的车上下来,苏一杭发现他在车头靠近她下车的位置等着他,搭着手的动作应该是在叫她过来挽着他。苏一杭借着这边灯光微弱看不清趁机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硬挤出笑容走过去挽上他的手臂。
她今天这双靴子跟并不算很尖也不算太高,依旧被她故意踩到撞击着地板咚咚作响。
有个胖胖的小喽啰的样子的人迎了过来,看样子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曾总。”小喽啰叫完他,转身朝苏一杭看过来。
“这位是曾小姐。”曾厘向他介绍。
“曾总,曾小姐,这边请!”小喽啰微微弓着身子,领着他们进了饭店。
在曾厘停着的车不远处的另一辆车上,下来两个高个儿男人。
“那两个人你认识?为什么不去打招呼?”一个人问。
“男的不认识”另一个人说。“女的,”他顿了顿,“只是同事。”
“好吧。”虽然自己的弟弟有点反常,但这些事他也不便多问,“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为什么不?”林逸迈着步子朝着苏一杭和那个陌生男人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