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阳光被隔绝在宽大的玻璃窗之外,咖啡厅的冷气很足,桌对面的如磨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时不时地看表,喝水,目光越过我冲门口张望。
“你怎么了?得痔疮了?”我看着他,心里不由得烦躁。我的预感一向很准,今天被如磨叫出来,总觉得他没什么好事。
果然,如磨站起来,对着我身后招手,叫一声:“这里。”
我回头,见鬼一般,噌地一声也站了起来:“怎么是你?”
一个衣着朴素,脸上带着羞怯的女孩走了过来,虽然她换了发型,我仍然一眼认出了她,是那个自称是大白妹妹的刘薇。
“姐姐。”刘薇走到我前面,低声叫了一声。
我看看如磨,又看看刘薇,伸手一指如磨:“你......”
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对方的律师对同哥的身世了解得那么清楚,句句切中要害,原来我身边有内奸!内奸就是文如磨!
“姐,你听我说。”如磨红了脸。
“你说!”我愤然坐下。
刘薇一拉如磨,同如磨坐下,伏身向前对我说:“姐姐,还是我说吧,说来也巧,我和如磨是网友,很早就认识......我姐的事,确实是我在隐瞒了身份的情况下,向如磨一点一点打听的,他相信我,所以毫无戒备地全盘托出,他是在跟我探讨人性,他不知道的是,我却是在找证据......这点,我承认,是我做的不对,但,姐姐,你换个角色同理一下,如果是你,姐姐被人杀死,死后又被人大肆污蔑,你能忍吗?你能坐视不管......”
我猛地打断她,捂着脸呻吟:“好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姐。”如磨叫一声。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颤抖着手,端起杯子,大口地喝了一口咖啡。
刘薇自顾自地低声说:“我妈和我爸在我一岁的时候离婚了,我姐三岁,我妈带着她改嫁,而我,被留在了老家,我爸去世的早,我就跟着我爷爷奶奶生活......我妈走了之后,只回去看过我一次,二十年不闻不问,我全当我妈死了,我姐对我倒是很好,经常给我写信,还给我寄学费.....”
“这些我都不知道,你姐姐要强,她应该告诉我的。”
“我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我虽然没有跟着父母生活,但我爷爷奶奶对我很好,我姐虽然跟着我妈,但我妈她,从小我把她当丫鬟使唤,继父对她更坏,打骂是常有的事,后来我姐开始工作,他们便都不再出去上班挣钱了,像吸血鬼一样,全靠我姐养着,还要养弟弟妹妹,我姐比我可怜......”
“我知道,你姐对家人最好.......”
“好人总是没有好下场,我不明白,老天是不是瞎了眼......”
“你姐的事,我很抱歉。”
“为什么你要抱歉?现在,我不想去怨任何人,我也没有资格去评价任何人,如磨也跟我说了,姐姐生前和姐夫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姐姐已经去世了,我只希望她安息。”
三人一起唏嘘。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转而抿起嘴角,“我妈和我继父这次倒是大赚了一笔,我姐身后的钱,足够他们挥霍一阵子了,听说他们买了车,还出去旅游,给那个弟弟买了婚房......”
如磨接过话头:“姐,你告诉同哥,以后不要再给他们钱了,他还要养孩子,欢欢还小,他人又在监狱里,让他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行。”
“你不用担心同哥,他虽人在监狱,但他仍在做他的课题,他做的是国家项目,有专人负责与他对接,我上次见他,他还托我买了许多书。”我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他愿意,是可以争取无罪释放的,但他说他要赎罪,坚持不上诉。”
刘薇迟疑地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爱我姐姐吗?”
“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非常了不起,很善良,非常善良,心里有大爱有情怀有担当,在我心里,他无可替代,他很爱你姐姐,非常非常爱。”
如磨也说:“同哥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刘薇眼里含泪,困惑又迷茫:“那他对我姐姐......”
如磨握着她的手又说:“人生无常,小薇,人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小人,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人们都爱天使,又拼命地去将那个恶魔关进匣子,其实恶魔是关不住的,他需要的是被拯救,我们和他一样,我也是,你也是。”
刘薇仰慕地看着如魔,重重地点头:“嗯。”
良久,我将两人仔细看了半天:“你们......”
如磨回答:“姐,我爱小薇。”
我一愣。
如磨继续说:和小薇是来跟你道别的,我准备和她一起去支教,行程已经定了,她过来先祭拜她姐姐,然后我们再一起走。”
“支教?去哪?”我茫然。
“贵州。”
我瞪住如磨,如磨也目光坚定地与我对视,我一下泪崩,捂着脸胡言乱语:“走吧,你们都走吧,你们都丢下我走吧......”
如磨坐过来,搂住我的肩膀,不住地安抚我:“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了半天,终于哭够,接过如磨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脸,说:“滚开,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很好,是我,有点舍不得你。”说着,又崩垮了。
如磨看着我哭,嘿嘿笑:“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们不但是姐弟,还是知己,是朋友,姐,我不爱与人交往,不懂人情世故,其实也不是不懂,是懒得懂,如果不是我妈,我几年前在寺庙里是不打算回来的了,我对钱没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挣钱,对事业的成功没执念,我对成功有不同的定义,我倒是喜欢孩子,我二十多了,不能再让你养着我,这次支教的决定,是我和小薇经过慎重的考虑决定的。”
我看向刘薇,她冲我含笑点头。
我不禁又起了八卦心,眼泪也忘了擦,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网上,我写的文章,她一直有回复和评论,后来我们又加了私信开始联系,越聊越发现我们爱好相同,志趣相投,她懂我,我也懂她,她是我的一道光,我也是她的,我们好像都是对方的另一个自己,我们很庆幸,我们隔得这么远,竟然能够遇见,这简直是个奇迹。”如磨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看着白薇。两人的目光交流,不但充满了互相欣赏,更有满满的爱意在流淌。
相同的表情,相同的语气,这些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细细回忆许久,不禁心里一沉,曾经说过这种话的人,是同哥。
我不由得大声说:“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你们确定不要再考虑考虑?”
如磨从上衣兜里掏出个红本本递给我:“姐,我们已经领证了。”
我像被那个本本烫了,一下缩回手:“结婚是大事......”
“请你祝福我们,姐。”
我小心亦亦地接过结婚证,翻开,照片上的两人头挨头笑吟吟地看着我,年轻的脸庞光洁美好,我低头,将心里的阴霾强行按捺下去,嚅嚅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
“啊,我明天要去上海,机票已经订了。”
“你去忙你的,我们走我们的,你不用送我们。”
我手忙脚乱地从手腕上摘下手表递给刘薇:“你们没有提前说,我也没有准备,这个我今天第一次戴,还是新的,当是我的结婚礼物,请收下。”
刘薇迟疑地看看我,又看向如磨:“这,太贵重了。”
如磨笑嘻嘻地接过,替她戴上:“确实很贵,也就十几万吧,这可是名表,这是咱姐姐的一片心意,咱得收下,不收她会生气的。”
刘薇红着脸向我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