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吗?”
他说得波澜不惊不形于色,对我却重如千金。我点头。他说的我都懂,我也相信他是为我好。我在几年前也曾接过一个大公司的项目,因为工期长,等项目做完,他们公司的办公室人员也换了几茬,每个接手人都以不是自己经手的款项而相互推诿,以至尾款我们去要了无数次,最终也没要回。
本以为搭上了最高层,打打人情牌,能把这个项目帮老胡搞定。所以,我处心积虑地约人,请吃饭,谁知吴建国的一番话竟然是让我放弃,我顿时泄了气,刚刚吃下的饭也沉沉地压得胃疼。
“你不用失望,”他好象看穿了我,“以后还有机会。”
无论我怎么掩饰,我的失望也写在了脸上,他看透不说透,颇有耐心地跟我继续唠家常。我强打精神应付,却在内心天人交战。这顿颇具外交词令的晚饭吃得令人食不知味。十几年的时间,日换星移,吴建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从农村出来,想求我父亲帮忙,求我父亲给他些工程做的包工头了。他现在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在他的帝国里,他是国王。
我算什么呢?相识于微时的故人的女儿,而这个故人此时已经不能跟他同日而语,故人的前妻又曾与他纠缠不清,作为女儿的我,知道得太多了。当年的一点点情份再被时光打磨,愈发淡薄如纸,只是依仗了在我们多年后的相遇时,他主动的相认,我此时的有所求,明显顺杆而上的意思,他倒是一直没有显出应付与不耐。这是他多年修炼的涵养——越是强大的人,越是会收敛气息韬光养晦。他跟我拉家常也拉得非常家常。他搜寻着多年前的一些模糊信息对我一通询问,问完我姥姥姥爷,又问我三姨近况,他说我三姨是他见过最有个性与风度却命运多舛的女人,我都一一作答,奇怪的是,他一直没问我有没有结婚的问题,我已经准备好怎么回答他了。
他很忙,我不能占用他太多时间,我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他接了个电话,房间里很静,在他简短的通话中,我听了个大概——他要猎头给他找一个总经理。
他挂了电话,没有丝毫隐瞒地对我道出他的苦衷:一直在他手下跟着他打拼多年的总经理,上个月查出了癌症,他兔死狐悲的同时,仍旧要考虑现实问题,他把公司内部的中层扒拉一遍,没有找到一位既有能力又对他忠心的人来做总经理。最近公司人事纷争利害,管理混乱,他只能从外面找一位空降兵来应急,面谈了几个都不满意……
我的心一动,想起了老胡。
老胡学的是经济,科班出身,有才华,有能力,有抱负,有胸怀,工作经验也丰富,我跟着他这么多年,最敬重的就是他的人品。他这么多年一直都郁郁不得志,是以不得已才自己开个小公司糊口。其实,他更适合在大公司做管理,这也是他的理想。
“我倒是有个人选……”我小心亦亦地看着他,犹疑着要不要说,合不合适。看他静静地认真地听,我便接着说下去,把老胡的情况捡重点跟他简单介绍了一番。
吴建国的脸在灯影里,目光明灭不定:“履历听上去倒是不错,你推荐的人肯定是不会差的,这样吧,明天上午我要去省厅,下午,我两点有个会,三点半,三点半让他去我办公室找我,我和他聊聊。”
没想到吴建国这么痛快,我再一细忖,不禁胃更疼了。我还没跟老胡说,这么样擅自作主,他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他的公司虽然经营得只够温饱,但贵在自由,他会去跟吴建国接洽吗?他要是真和吴建国聊得好,华鼎向他发出邀请,他的公司难道要关停?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
终于看到他看表,我连忙叫服务生结账,服务生告诉我,账已经结过了。
出得饭店,目送他上车走人,我给老胡打了个电话,去他家找他。这种事情必须面谈。
到他家,我没上楼,甚至没进小区,我坐在车里等他出来,等他上了车,我就开车拉着他围着他家绕圈子。
“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
“先听坏的。”
“我刚跟吴总一起吃饭,关于这次招标,他提的建议是,在付款方式上,一定要坚持保证百分之三十的首付,如果不行,建议咱们放弃。”
“他们资金有问题吗?”
“做公司的哪个不缺钱?在来的路上我打电话问了一个同行,他说这两年华鼎内部分了几派,现在主管医疗这一块是吴建国的弟弟吴建军在管,这人做法很流氓,招标只是走流程,最后仍是要以付款方式决定,也就是说,谁愿垫资就把项目给谁,结款也慢,你想想,几百万的项目,拖几年能把人拖死,我觉得吴总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是该慎重,如果连首付款都没有,你的汇创撑得起吗?”
老胡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失望,一贯地平静如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的消息呢?”
“吴总说他们公司正在招一个总经理,我,我觉得你最合适,于是,我,向他推荐了你,他约你明天下午三点半去他办公室喝茶,这是他名片。”
“停车!”老胡低喝一声。
我吓了一跳,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老胡一把把我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拉过去,放在他心口,声音有些颤抖:“知我者,如琢也,如琢,谢谢你。”
我把手抽回来,踩了脚油门,继续往前开:“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表白,说你爱我呢。”
“我爱你,如琢,真的,但我们就这样最好,干干净净,长长久久,做一辈子的朋友。”
“那你是同意了?我还害怕你嫌我自作主张呢,如果你们双方谈妥,你的汇创怎么办?”
“停车吧,我家门口的理发店应该还没关门,我去理个发。”他一反常态,调皮地冲我一笑,指着路边让我停车。等他打开车门临下车,回头来一句,“如果能谈成,汇创我就交给你。”
我受到了惊吓,开出去老远,车都被我开得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