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猫悄无声息地跳上画案,我放下笔,将小猫一把搂怀里,一边撸,一边走去她的画前。三姨画的是一幅《千里江山图》,这样的大画我哪里懂什么用色浓不浓的,只得胡扯道:“还好,在广告学里,用色一定要显眼、醒目,能吸引眼球才是好作品。”
三姨无声地给我了一个白眼,用鼻子出着粗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冲我摆摆手:“朽木不可雕,边上凉快去吧。”
吴雅妍的画案离空调近,我从善如流地踱去她的画案前,看她真的在画一个跪坐在溪边的人在操琴,我赞:“这人还真的很像稚友。”
吴雅妍停下笔,还保持画油画的习惯,退两步又进两步,歪头看着自己的画,问:“稚友在上海还好吧?”
“当然,别人做这种不挣钱的工作需要思量思量,但稚友不用呀,每次排练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搞音乐的人确实性格好,都很包容他,你爸听说他们乐团运营资金有困难,马上捐了一笔钱,稚友快成他们乐团的团宠了......”
我还在絮叨,吴雅妍已经两眼放空,沉浸在她的画里,对我充耳不闻了。
我看看表,马上十二点,但看两人的架势,一个比一个假装废寝忘食,都埋头在自己的案前,故意忘掉还有中午饭的这回事,摆明了中午下厨做饭的差事是我的了。
我去菜圃揪了几棵青菜,几棵小葱,摘了几个辣椒,两根黄瓜,炒了个辣椒圈,做了个蒜汁鸡蛋面。面盛出来,端了饭站院子里喊,等两人出来,我咚一声,把碗放到树荫下的石桌上,三姨恨一声:“你这是喂狗呢?”却手下不停,端起碗就吃,明显饿坏了。一边吃还连连点头,对我的厨艺表示赞许。
吴雅妍对碗默哀,撅嘴道:“淡出鸟来,连肉都没有。”
我指着从院角踱步过来的大鹅:“要不把它炖了?”
大鹅好像听懂了,嗄一声,乍起翅膀半飞半跑地一头扎进了菜园子里。
三姨笑得面条从鼻孔里喷出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一边气得骂我:“从小到大都没个正形。”
夏天做饭是个苦差使,我一身臭汗未落,没有食欲,便摇着蒲扇,歪歪斜斜地跨坐在藤椅上说:“我这不是从小缺乏管教么,我爸我妈他俩忙着吵架,都把我忘了。”
我说得有些落寞,三姨听得也有点心塞。这时,最会察颜观色的吴雅妍马上开始抖她小机灵:“老师,我觉得姐姐如果生在魏晋南北朝,一定是个引领风潮,离经叛道,放荡不羁的风流名士。”
三姨唔一声,不置可否:“今天这蒜大了点,咸了。”
吴雅妍捂着嘴笑,挑起面条吃一口,眉眼展开:“还挺好吃。”一边吃一边说:“姐姐,今天这幅画,你给我题几个字吧,或是作首诗?”
我摇着蒲扇,沉吟了一下:“如果想简单,就写‘欲辩已忘言’好了。诗么,我想想。”说着,我进了画室。
我拿起笔,斟酌半天,写道:胸中有块垒,不吐难舒意。空肠得酒汤,肝胆照君壁。平生凭栏处,偏爱梅竹菊。兰花幽吐香,箪食陋巷里。子曰逝如斯,步步有荆棘。返璞归真处,纵横都逾矩。且退变且进,何拘一子棋。
我吹干墨迹,拿到外面,递给吴雅妍,吴雅妍一边念,一边叹:“写得真好,写得真好,跟我的画也很配,绝了!”
我继续摇我的扇子,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放浪形骸一点,配得上吴雅妍对我有名士之风的品评。三姨把碗扣脸上扒拉一阵,放碗拍筷子,翻我一个白眼:“有点小聪明,了不得了,吊儿郎当,净吃老本!”
我故作赌气地一拍大腿,站起来说:“吃饱了我做的饭,都不给个好脸色,我走好了。”
吴雅妍连忙推三姨:“老师,你别这样说嘛,为什么不夸姐姐两句?如果姐姐走了谁给咱做饭?”
前几句说得还像回事,最后一句是什么话?敢情这师徒二人都是吃货。我这厨子也是自己送上门的。
三姨又翻了个白眼给我,硬梆梆地夸道:“饭做得挺好吃的,诗也是好诗。”
只是,我听着,她说的“诗”字,怎么听着像“屎”呢?
我觉得我今天来没看日历,还有就是画白眼画坏了,这白眼好像是画给我自己的,今天是受白眼的一天。
挨白眼我也并不真想走,不管三姨态度怎么样,总算得了个好评,就此顺坡下驴,问吴雅妍:“你还有要配字或诗的画么?都拿来,趁我这会儿灵感爆棚,再给你来几首,在你俩面前,画画不改吹,写诗倒是有一手。”
门外有卖豆腐的拉着长腔喊:“豆——腐,豆——腐。”
这画外音,配得真应景。
这次轮到吴雅妍从鼻子里往外喷面条了。
我觉得我今天做得所有事情都不对,只有做面条的决定很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