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过了小年,小城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
大家都在传县公安局刚打掉的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说什么的都有。李嫂从那天走了之后,再没下来过,每天下来要我辅导功课的小亮说,他爸爸没有回来,他妈妈背着他在哭,妹妹小茶闹着买新衣服还被他妈妈打了一巴掌。我只安慰他,辅导起功课愈发用心,无论大人有没有错,孩子无辜。
张警官和杨警官又来过一次,我从他们嘴里得知,杨姓司机并不是主犯,他利用跑车之便,只负责寻找猎物,再转手交给主犯,由主犯实施拘禁,寻找买家。那天如果不是在聊天中,我提到我是来找做支教的弟弟,我可能早就被像牲口一样转手卖进山里的某家农户,或许从此被拘禁,终身也逃不出大山。关于杨姓司机的为何改变主意,张警官分析,如磨他们的支教团队进驻过杨姓司机的老家,他的儿子,原本顽劣,有名支教老师一直没有放弃孩子,与孩子同吃同住三年,使得孩子能够以很好的成绩考入城里的高中。而那名老师在一次走访中遭遇泥石流,尸骨无存。李建才也不是主犯,甚至连从犯都算不上。他只不过是为了贪些车费,帮忙运送过几次被拐妇女。
这次打拐的突破口也是李建才。他认得几名主犯的样貌,警察一找到他,他便主动交待,主动指认,使得案情很快得以进展突破,并迅速将那几名主犯抓捕。他心里是有罪疚的,他可能早就知道结局,并等着命运的宣判。
我除了买菜,不再出门,也严令周医生在家呆着,不要乱跑。
周医生虽然觉得我有点小题大作,但也算听话,每天和我一人对台电脑,各忙各的。
他是真的在忙,查资料,作病例分析,写论文,偶尔玩玩游戏,而我是纯玩。我一直在聊天,跟叶荫聊天。
我是在我已经很久不用的QQ上给他留言了很多次,才跟他联系上的。
他已经身在大理,买了个农场,过起了农夫的生活。看他发的照片,他瘦了很多,已经和正常人无异。和他认识十几年,此时才算真正看到他真容,虽然说不上帅,但是第一次觉得他眼睛还挺大。
我最喜欢看他给我直播种菜。而在他的那几个所谓的工人中,我又最喜欢看达哥。在叶荫的农场,像达哥这种不知来处,面目不清,身份不明的人有很多,而达哥在这群人中显得更特别一些。达哥是个让人判断不出年龄的男人,看背影,瘦削单薄的腰背有如少年,偏又有一头花白长发,也不打理,任头发胡乱披散,总是沉在暗影中的脸没有表情,一双细长眼,有洞悉人世的淡漠和疏离感。叶荫说,达哥以前是搞摇滚的。他说达哥在第一次见他时说幸福时代不需要摇滚,摇滚已死,他只有燃烧自己。我就给达哥起了个外号:火柴。
在镜头里看火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土,打拢,撒籽,浇水,热了脱掉外衣,露出瘦得火柴般的脊背,撩头发,擦汗,喝水,再接着懒洋洋地干活,是一种治愈般的享受。
叶荫搞不懂我为什么喜欢看这些画面几乎静止得天长地长久的慢镜头,搞不懂的还有周医生。
写论文写累了的周医生,借着起身活动筋骨,转到我身后,指着电脑镜头里的人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个是个诗人,这个是搞灵修的,这个是个居士,”我最后指着从一篷天竺葵旁走过的达哥说,“这个是个摇滚歌手。”
他又看了半天,才忍不住牙痛似地问:“他们这是在干活吗?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在过家家磨洋工呀。”
我笑得打跌:“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这样能种出菜来吗?靠这个他们能挣到钱吗?”
“他们不为挣钱。”
“他们不挣钱怎么生活?”
“叶荫说,他们那里生活成本很低,即使没有钱也能生活得很好。”
周医生挠头:“听着倒是挺令人羡慕的。”
“当然,我已经跟叶荫约好了,等过了春节,我去找他去,我也去种菜,跟达哥聊虚无主义去。”
周医生显得有些紧张:“你去了还回来吗?”
“当然,如磨还在这里。”
“如果如磨走了呢?”
我耸耸肩:“那,可能就不回来了,也许吧,反正我独身一人,无牵无挂。”
“你要把我丢下?”周医生快哭了,表演痕迹很重。
“你要想去,我带着你呀,咱们可以一起去。”
周医生摇头:“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转而又对着电脑里几个懒洋洋摘帽挥汗的人嘟嘟囔囔,“这样干活,有什么意义?他们是为什么?”
“就是为了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呀。”
“生命是用来浪费的的吗?”
我收起笑,认真地问:“不然呢?”
我一认真,倒把他问住了,怔了半天,坦然一笑,摊手道:“你说的对,生命本没有意义,意义都是人赋于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对世界的意淫,也许,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领悟生活真相的人。”
叶荫发过来信息:“发琢,我要出门,如果你还想接着看这些懒汉种菜,我就把镜头给你切到另一个机器上。”
“你去哪儿?”
“邻居喊我去喝茶,他说他请来了一位灵修大师,让我去喝茶听大师讲课去。”
“能直播大师讲课吗?”
“能啊,只要你爱看,大师上洗手间我也能给你直播......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一讲开心就跳舞,舞得一点章法都没有,说是随心舞,看着可像神经病,你一定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