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同哥说了,等这个项目做完,他可以回来咱本地的大学继续稿科研,学校提供房子,一百七十多的大平层,小区旁边就是湿地公园,不论是在家里遛孩子还是出门遛孩子,都能让她跑成小马驹儿,比在BJ蜗居舒服多了,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大白的笑容却有些沉郁:“能吗?”
“当然能,相信我,大白,不要追悔过去,忧惧未来,要活在当下,当下。”我想起章姐说的话,顺手送给了大白。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汤,问一句:“阿来最近怎么样了?”
“我把她和赵大叫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怎么样?也叫上徐佳?他们俩口就住在隔壁,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徐佳在外地开招商会,回不来。魏来一听大白和同哥回来了,在电话里一口答应:“正好赵大也回来了,我们一家四口都去,备好酒。”
我眉开眼笑地答应。
挂了电话,我忙不迭地打电话给吴建国,让他下了班早些回来,又去厨房求凤姐加菜,今天要好好热闹热闹,给同哥和大白接接风。
我这边正忙活,同哥抱着欢欢出来:“我的几个同学得知我回来,要请我吃饭。”
我愣了一下。按我平时的模式,我一定气得一蹦老高,蛮横地拒绝他的要求,强令他留在家里陪我们。可我今天不知道为何,没有蹦起来,只别别扭扭地问:“我们也要给你接风,你的同学聚会能放到明天吗?”
“我答应他们了。”同哥也是个不会转弯的。
大白接过欢欢,只用头顶着欢欢玩,逗得欢欢张着小手呀呀地笑,她眼睛并不看同哥,轻轻说道:“让他去吧。”
我只得干巴巴地说:“哥,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同哥点点头,穿上外套,临走之前,又走过来,亲了亲大白怀里欢欢,在他的脸离开欢欢的一刹,又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大白的手。距离近,我看得真,大白的耳根一下就红了。
等同哥开门走了,半天,大白才回过神来,冲我笑笑,她的笑容里有一种不是是悲还是喜的感觉,我一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问题,用力地眨了眨,再看她,她已经低头安静地给欢欢喂水,快占去一半瘦脸的大眼沉在暗影里,如一口枯井,沉静无波。她和同哥的关系究竟怎么样了呢?同哥让她失望了吗?我张了张嘴,没敢问。
魏来一家四口和吴建国前后脚进的门,小新和小远一下地,便楼上楼下地撒起欢来,引得欢欢在她妈怀里像个幼鸟,不会飞,只会兴奋地呼闪翅膀,不停地尖叫。
魏来回去要开车,大白哺乳,我要招呼孩子端茶倒水,说是喝酒,也只是赵新远和吴建国两人一边对饮,一边趁机聊些工作上的事情。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送走了魏来一家四口,照顾大白娘俩睡下,我上楼洗了澡出来,吴建国已经躺在床上鼾声四起。
我去了书房。
我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着同哥回来。
我不知何时睡着的,朦胧中,听到他回来开锁的声音,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个恶梦惊醒。我起身,下楼,发现门厅的灯开着,一个身影面朝门外坐在门厅的鞋凳上,一动不动,像个雕像。
我叫一声:“同哥?”
同哥回过身边,冲我嘘了一声,指指他怀里熟睡的欢欢,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你怎么坐在这里?”我走过去,小声问他。
“我在等警察......我刚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
我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叫警察过来做什么?你们又吵架了?”
“如琢,我杀人了,小莹死了......”他的瞳孔放得很大,空无一物,茫然无着得像个迷途的孩子。
我怀疑我听错了:“......死了?你......”
同哥的脸变得扭曲,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悲鸣。
我一顿,想回身去客房,被同哥一把死死抓住:“如琢,求你,不要去看,不要去,坐下来陪我,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我挨着他坐下。当年,我们是又孤独又叛逆的小孩,得不到大人的关爱,我们便做出一副老子不需要的姿态,心里藏着体量巨大的冰山,却只露出小小的一角与这个世界对抗,那些被我们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今日,终于将同哥拉入深渊。
外面隐隐有了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我浑身开始抖,止不住地抖。我半爬着挣扎到门口,扒着门框,紧紧在抵着门,想把门牢牢地关在身后,好像门一打开,就会放魔鬼进来。
同哥低头,轻轻是亲吻怀里的孩子,如同亲吻一个绝世珍宝。他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地欢欢的小脸上,叹息一声:“幸亏她是女孩,不会重复我的宿命。”说着,他把欢欢放到我怀里,“如琢,照顾好欢欢,好好照顾她。”
接过孩子,我不抖了。
警车停到了门外,同哥拉开门走出去,我想追出去,但外面呼啸的寒风令我止步,我搂紧了孩子,木然地看着警察进来,脚步匆匆,有医生也进来,脚步更急。
纷乱中,一个担架抬着大白往外走,她垂在担架外面的手臂,细而瘦,白而青,手指蜷缩着,随着担架轻轻地甩动,没有一丝生气。
我抱着欢欢,捂着她的耳朵,缩在屋角,眼泪止不住地流。
终于被惊醒的吴建国从楼上下来,看着屋里的警察,忍不住喝问:“怎么回事?”
我抱着欢欢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他一把将我托住,扶着我站稳,又问:“怎么了?”
我几乎不能成声:“大白死了,同哥说是他掐死的,警察来了,老吴,怎么办?我害怕,我不敢去看,大白她,还有同哥......”
吴建国揽着我肩膀的手用了力,将我和欢欢揽在怀里:“没事,没事,你和孩子先上楼,剩下的交给我。”
他扶着我,几乎是半推着我,将我扶到楼上,让我和欢欢躺下。他看一眼熟睡的孩子,叹了一声,拍拍我,转身下楼。
欢欢好像在做梦,一个恶梦。她眉头紧皱着,胸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腿蹬几下,小嘴一咧,小声地哭了起来。我连忙轻轻地拍她后背:“宝贝,乖,不哭,在呢,都在呢,宝宝睡觉,宝宝睡觉觉......”她往我怀里靠了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用小手抓住了我的一根手指,又睡熟了。
良久,楼下的车声人声终于远去,吴建国上得楼来,他站在床前,一贯挺得笔直的腰杆好像也弯了,垂头看看我怀里的孩子,又看看我,将我茫然间伸出的一只手合在掌心,无声地坐下。
窗外的风声更紧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像一只妄图不轨的怪兽,一下一下地冲撞着窗棂,想要进来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