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过了预产期好几天了,大白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
大白和同哥都休了产假,加上二姨和我,四个人每天挤在他家里,大眼瞪小眼,吃吃喝喝,实是无聊。早上我陪二姨冒着寒风去市场买菜,发了个朋友圈,吐槽首都人民生活成本太高,穷人不宜居,马上就有人打电话给我,是方泽。
“姐姐,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在屋里里憋得发疯,巴不得出去透透气,问她:“为什么不能中午请我吃饭?”
“中午也可以呀,我是想着晚上吃饭能多聊一会儿。”
“中午吃,能多聊半天。”
“求之不得,你发个位置,我现在就去接你。”
我得意地笑了,看了看表,才上午十点。估摸着时间我借口出去溜达,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背着同哥他们出门,上了方泽的车。
我一上车,方泽就说:“我正想着要不要飞去找你,你就送上门来了。”
“你就那么想我吗?”
“不是我想你,是我们老板想见你。”
“你老板?他见我干嘛。”
“喂,姐,我怎么这次见你觉得你好像跟上次不一样了,状态一点也不好,暮气沉沉的。”
“老了。”
“胡说,你不知道在你挥毫写字的时候,多有魅力,我看林总瞧你的眼光都痴了。”
“那又怎样?”我仍旧提不起精神。
“姐,你给我们写的稿子我们老板见了,跟我的第一感觉一样,惊为天人!也是巧了,我们最近接了单子,给一个网站做字库,为了能见你,我老板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把你请来,为了你,他甚至把整个项目交给了我。”
我惶恐,连忙摆手:“字库?还要我写字吗?写一两个也就罢了,玩真格的就让人笑话了,要是你三姑知道了,肯定痛批咱们胡闹。全中国的书法家太多了,我的字不值不提,你们这样大的工程我可做不了,这活儿我可不敢接。”
“我觉得你能!姐,你真的可以。”方泽利落地甩甩她的短发,“是,国内的书法家确实不少,这是咱们的国粹,我老板还爱没事抄抄《心经》呢,但你的优势别人却没有,你不但字写得好,又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知道客户要什么,也知道设计师要什么,你是最合适的那个,相信我,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们老板。”
“中午不吃饭了?”我问得很幼稚。
“谈完再吃也来得及。”方泽笑,露出好看的小酒窝。
我仍踌躇:“我行吗?”
“姐,我再重申一次,你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你一定行。”
我觉得方泽的车是贼船,我自投罗网。
方泽公司在国贸附近,比大白的公司气派多了。她领我上电梯,穿过一排排的写字格间,走到最里面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带我走进去,给我介绍:“这是我们关总。”
一个一身中式服装,略显邋遢,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老板的中年男人笑着向我伸出手:“欢迎,欢迎文老师。”
被人称老师,我无比心虚,只能硬着头皮与他握手。
谈了几句天气,他指着屋角的一方长案说:“我也是个书法爱好者,平时也喜欢写字静心,方老师,今天请您赐方墨宝,如何?”
看他的架势,我今天不露些真功夫是不会放我走的,只得站起来:“赐墨不敢,交流一下也好。”
我走过去,从笔架上挑一支笔,蘸墨,略一沉吟,写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同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办公室外有人在惊呼:下雪了,下雪了。
我看一眼窗外,被风中狂舞的雪花激起了一丝莫名豪气,兴之所至,又换了一张萱纸,换了字体,再次挥笔: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关总先是捻胡沉吟,细细品看,转而叹一声,哈哈大笑:“年轻人,果然有些家学,《沁园春雪》写得有气势,力透纸背,雄健苍劲,清隽飘逸。你这段《齐物论》的庄周梦蝶写得更值得玩味,看似若小儿涂鸦,实则颜筋柳骨,自由洒脱,收放有度,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好,好!”关总连说了三个好。
我停笔,默默躬手,默默擦汗。
关总握着我的手不放:“文老师,想必方总监已经跟您说过了,我真诚邀请您与我们合作。”
再坐下,我只需带着耳朵听就好。BJ人爱聊天,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风土人情,名人佚事,小道消息,经他的嘴一编排,无不幽默风趣。等我觉得我快被他侃晕了的时候,方泽拿着一份合同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和她对视一眼,她的眼神清澈明亮,笑意坦荡。我拿起笔,连看也不看,便在尾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痛快!文老师,合作愉快。”关总手握合同,过来与我再次握手,“中午,我请文老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我皱了下眉,抽出手,方泽马上查觉到我的抗拒,连忙说:“下次吧,今天不行,中午她本来有事,是我把也硬拉过来的。”
关总只得说:“好的,那就下次。”说完,又低声嘱咐方泽几句,让她一定做好司机,把我送到我要去的地方。
方泽暗中和我吐了吐舌头,拉着我就走。
方泽领着我在寒风夹着飘飞的雪花乱蹿的高楼间穿来穿去,浑身都冻透,才带我进了一家装修别致的茶餐厅。要了套餐,两人边吃边聊,吃完又要了咖啡,继续聊。
我们分别得太久,这一二十年,我们要聊得东西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