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扑到床上,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打一电视,电视画面里的人手里举着一束鲜花,正抬手敲门:“开门亲爱的。”
我的房门同时被敲响。
我一下坐起,一阵欣喜,吴建国还是愿意哄我的。我光脚跳下床,拢了拢头发,吸口气,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吴老头。他手里拿的也不是鲜花,是啤酒。他不但手里拎的有,口袋里也插得有。插在裤子口袋里的酒,几乎要将他的裤子坠掉,是以他腾出一根手指勾着裤腰以防出丑,姿势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我默默地看着他,让出身位。
他看了一眼:“生气啦?”说着,嘿嘿笑着挤进门,“唉,你让小胡去给你送酒,他又被老吴叫去开会了,叮嘱我一定给你送来,我拿着酒找了一大圈,后来又打电话给建国,才知道你住这边了,我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你们又闹别扭了......”
“要你老头多管闲事。”
“我才不管,我一光棍,夫妻的事我又不懂,管也是瞎管。”他把手里的酒放桌子,又一瓶一瓶地从衣兜里往外掏,“你杵在那干嘛,你喝呀不喝?”
“他们又开会?不是刚开完?”
“只要他们想开,没有开得完的会,反正我是不开了。”
“你不是核心成员,又不是他们高层,他把你召来做什么?”
“我的妹妹,建国高瞻远瞩,正在计划拓展海外市场,如果不是最近出的这档事,可能我现在已经在欧洲了。”
我瞪他一眼,默默地关门,走过去拎起一瓶酒,打开,酒沫子顺着瓶子往外流,我急得边忙用嘴去接:“你倒是拿点冰镇的,看这酒被你晃成汽水了。”
“小文呀,我的妹子,这个世界上,最难侍候的就是你了。”
我原本一肚子邪火,瞬间被他点燃,一蹦老高:“我难侍候,我哪里难侍候了?我被人侍候过吗?从小我妈就把我当丫环使,现在我连丫环也不如,何止是丫环,从没被当个人看,就是个小丑,傻逼一个......”我从一旁的镜子里,看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敢相信,里面那个披头散发面目可憎的女人就是自己。
吴老头鹊占鸠巢地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我发疯。笑咪咪的样子,像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我一跺脚:“笑,笑,就知道笑,我很痛苦你知道吗?我想跟吴建国离婚,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想离就离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真这样想?”
“你知道宇宙的年龄是多少吗?”
“不知道。”
“宇宙的年龄到现在为止已经一百三十八亿年,太阳系有四十六亿年,地球上的生命大约是三十五亿年,如果我们从地球是最简的生命开始算,人类从直立行走不过四五十万年,而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五千年,你想想,如果你把这个宇宙史缩略为一个月,太阳系的存在是十天,人类的文明史在宇宙长河里只有一秒钟......”
我把酒往桌上一放,捂着耳朵嚷嚷道:“去你的,我不听我不听,上次你给我山顶山脚讲空间视角,又拉长讲历史纬度,现在更进阶了,开始讲宇宙了!”
吴老头慢悠悠地从衣兜里掏出一袋花生米,打开,捻一米扔嘴里:“人在历史长河里不过沧海一粟,何况在无边宇宙中,小文呀,日光之下无新事呢。”
我拿眼横他,没好气地向他摊手:“你接着讲,讲吧。”
“你看过南怀谨的书吗?”
“没有。”
“年轻人,要多读书呀。”
“好多人骂他南怀谨江湖骗子假国学,我干嘛要读他?”
“你没读过怎么能人云亦云?我见过南老先生的大儿子,在家乡做无偿国学启蒙教育,擅长中医,常年义诊不收分文,陋室空空,默默无闻,这就是传承。那些骂南先生的人,心中无佛,所见皆是大便也。”
我正吃花生米,被他的大便噎到,伸脖瞪眼半天,才把滑进喉咙的花生米咽下去。
“南老先生说,欲知前生事,今生受者是。你这辈子生下来,父母、家庭、时代,所经历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前生的业力果报。欲知来生事,今生作者是。你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决定了你下辈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你给我讲轮回?”我一阵胸闷,“谁还要下辈子!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死了就死了,一把火烧了,撒到大海里。”
“这可由不得你,佛家说不增不减,因为宇宙的能量是保持不变的,你死的只是躯壳,灵魂永生不灭......”
我打断他:“灵魂是什么,灵魂在哪儿?”
“你看过《XZ生死书》,嗐,真是文盲,不学无术的家伙,灵魂是量子,科学已经发现,灵魂以量子形态存在,当你的生命走到尽头,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当然,这就要说到平行宇宙......”
“你倒是个杂家,什么都懂。”我几乎要用崇敬的眼神看他了。
“现在互联网上什么没有?海量信息,想要什么有什么,光靠刷视频都能写本书。”
敢情他这都是拾人牙慧。我一下躺倒,继续喝酒。
吴老头和吴建国不同。吴建国做事低调得略显刻意,既想显示自己的实力,又不想张扬,他以为他的品味和格调是做给识货的有心人看的,就像他手腕上半露半掩的名表。而吴老头是一个拒绝高尚的人,做任何事都不讲究形式,毫无包袱可言,直白坦荡,牛嚼牡丹似的。但真正识货的有心人会懂得,吴老头才是那个真正的高人。
只见吴老头终于把手边的酒喝完,举止猥琐地挨个把酒瓶掂起放下,检查还没有酒。我一脚把空酒瓶踢倒一片,一阵叽哩咣啷,还真有半瓶被我弄洒了。他气得一背手:“喝酒喝一半,正在兴头上,没酒了!我走了,我去找小胡要酒去。”
他一走,我就犯了困。还真别说,只要吴老头跟我胡扯一通,我觉得我的心就会大那么一圈,虽然大不过宇宙去,但我好像真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