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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上)

天涯又咫尺 丰芝 2635 2024-07-06 16:12

  人类的生生死死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些生命在地震中死去,又有新的生命在地震中来到这个世界,睁开他懵懂的双眼,发出第一声啼哭。

  忙乱一夜,两个婴儿顺利出生。

  原本是佛家静地,慧明住持能抛开那些清规戒律收留一众妇孺,并将禅房辟为产房,是真正有大德之人。为了感念他,大家给两个孩子一个取名小慧,一个取名小明。慧明住持闻听,笑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终于能躺平在床上睡觉,我也学慧明住持念着“阿弥陀佛”倒头睡熟,一觉足足睡了八个小时。

  黄昏时,有人叫我:“小文,小文,快醒醒,快醒醒,路修通了,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我翻身起床,跟着大家跑出去。果然,只见纪律肃整的军队,一队一队地开拔进驻,简短地交接,迅速无声散开,隐没于暮气中展开施救工作。他们后面,是一辆辆拉满物资的军车,通信车,贴着“十”字标识的医疗车......很快,矿泉水、饼干、方便面分发到了每个人手里,发电机启动,灯光照亮了每条街道,手机被充上电有了满格的信号......

  我拿着手机一一给大家报平安,哭了笑笑了哭,又打电话给吴建国,占线。

  我洗了把脸,一路问一路走去被辟为指挥部的镇中间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搭着几个临时工棚,发电机轰响,灯火通明,不断有人出出进进。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只听身侧花坛后的暗影中有人在说话,再听,原来是在打电话:“嗯,我很好,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不用过来......部队已经进来了,民间的救助队现在只是在辅助工作,不会有危险......算你幸运,刚走就出事......真的是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很惨,死了很多人,工地那边我还没有联系上......花?唔,希望它们还在瓶子里开着......”

  声音再熟悉不过,语气却陌生。我木然地呆立,听他把电话打完,心头刚刚燃起的热火再一次熄灭了。

  我跟着两个脚步匆匆的男人顺着花径曲曲折折地走,走出小花园,穿过镇子,走回寺院。慧明住持迎面走来,正跟身旁的另一个人边走边聊,看到我,慧明住持还没开口,他身旁的那人却几个大步迈上前,冲我就是一个脑瓜崩:“小鬼,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是满脸胡碴衣衫破烂浑身酸臭,几乎辩不清容貌的吴老头。

  我捂着被敲疼的头,忍住想扑上去,抱着他大哭的冲动,木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建国让我来找你,说你血糖低,给你送块巧克力,诺。”他伸出手,手心摊开,掌心一块巧克力被他握得快化了。

  我嫌恶地后退了一步,背过手去:“我是问,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我原本就在青城山,离这里很近,得知这边出事,就赶过来了,也是担心慧明......”他说着,把手摊在慧明面前,“小鬼不吃,你吃,素食,不犯戒,很甜的。”

  慧明住持竟然真的拿过去撕开包装,把化得软塌塌的巧克力放嘴里,慢慢咀嚼,脸上露出很天真的满足表情:“阿弥陀佛,好吃。”

  “你们之前认识?”我的脑子慢慢活泛了一点,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

  两人同时嗯了一声,却像两根木桩一样立着,显得呆头呆脑。这些天在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这种神情,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没有丧失亲人的悲痛,只有木讷,呆滞和疲倦。

  可能我在吴老头的眼里也是如此,他拉着我跟他们一起,边走边说:“慧明要去做晚课,给往生诵经,你也跟我们去吧。”

  “我去做什么?我又不会诵经。”

  慧明住持宝相庄严地一揖:“听就行,打坐一会儿,静静心。”

  “我不会打坐。”

  慧明主持说:“不会打坐也无妨,躺着也行,怎么舒服怎么来,没有那么多规矩。”

  这俩人简直没一点眼色,他们听不出来,我是在拒绝吗?我现在满肚仇怨,恨不得大杀四方,先砍了背叛我的奸夫淫妇,再自戗,一了百了。我去听念经?超度谁?但我被夹在两人中间,根本不容我挣脱。

  佛殿里已经坐满了人。慧明住持走去供奉的菩萨座下的蒲团,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小和尚敲起木鱼,翻开了面前的经书,开始诵经,屋里所有的人也跟着开始低吟: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

  我和吴老头一人一个蒲团盘腿坐下,我听了一会儿,浑身酸疼,索性躺下。平静无波的吟诵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穿透力,我的眼泪无知无觉地开始流。五岁时的那个夏天,炙热空荡的马路上如蹉的那只拖鞋,父母无止尽的争吵,母亲嫌恶的眼神,与同哥冬夜里的流浪,父亲在寒风中的墓碑,身处黑暗中的冰凉地板,赵二怜悯的眼神,窗台的野花,倾倒的山体,如末日般的无边大雨,深夜的跋涉,疼痛的呻吟,满目疮痍的荒凉,在废墟中伸出的那只求生的手,面目全非的尸体,吴建国语气狎呢的电话......这就是我的命运?象裹着糖衣的药丸,糖衣太薄,药太苦涩。这样的命运是前世的因果使然,还是我此生的贪念所致?它会顺着它既定的路继续安排我的一生,还是能在某处转一个弯,让我摆脱它,或是如偈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的岸在哪?

  我发现我身边的一个女人也在哭。她默默地跪伏在地上,头发披散如乱草,瘦削的肩膀瑟缩着,不住地微微颤抖,单薄如凄风冷雨中碾落成尘的落叶。看到她,我明白了一点,一个人的悲伤,无需看眼睛,看背影就够了。

  又传来一阵啜泣声。挨着吴老头的一个老妪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她的脸紧紧贴着孩子的脸,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拼命压抑出来的呜咽:“我的宝,我的乖娃,爸爸和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咱有解放军,咱不怕,咱还有慧明大师呢,莫哭,哦,莫哭......”说着,脸上眼泪纵横。

  哭声被传染。无悲无喜的诵经声,失去亲人的哭泣,惊魂未定的哀叹,在小小佛殿里回荡不息。端坐于莲花座上的佛像俯瞰着世人,面容安祥,微笑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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