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冷气很足,我拉了拉裙子,尽力地将冰凉的双腿盖上一些。我在小舅妈的办公室外间已经坐了一个小时。
我被安排在看景位置最佳的窗边小沙发上。千米高的视野使我眩晕,窗外仍在下雨,雨水在宽大的落地窗上流出细密的水痕,窗外的黄浦江和对岸耸入云端的摩天大楼,被隐在蒙蒙雨雾中,偶尔江上往来不息的轮船,汽笛长鸣,遥远而低沉。
小舅妈的几个秘书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忙着接电话,忙着与进来汇报工作的人接洽,忙着整理文件,一刻也不得闲。忙乱之余,仍有人训练有素地过来给我续咖啡。
我去洗手间,在一个会议室的门口,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等我从洗手间出来,那个男人在走廊上再次与我擦肩,在交措的一瞬,一个小纸条被他塞到了手里,我展开:如琢,我在三楼的咖啡厅等你,不见不散。落款草草两个字:申越。
我看看表,鬼使神差地下了楼。
临窗而坐的申越,空落的目光在看到我的一刹那亮了。我迎着他的目光,心脏莫名空跳,我的脚步也在那该死的台阶前莫名踏空,踉跄两步,一个俯冲,趴在了他脚下。
咖啡厅一阵骚动,在服务生奔来之前,申越迅速将我扶了起来。我面红耳赤地坐下,仍不忘自救,自嘲道:“看来,你还是这么有魅力。”
申越对我的变相调侃加夸奖置若罔闻,注意力都在我的胳膊肘上,像在做临终关怀:“你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我伸了伸胳膊,证明给他看。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触碰到我的手臂前,猛然神识归位,手指一蜷,握住了面前的咖啡杯,低低地说:“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再见。”
“我也是。”
“还好?”
“嗯。”
“我结婚了。”
“我也结了。”
“过得怎么样?”
“挺好,你呢?”
他犹豫了一下,端起咖啡又放下,苦笑一声:“一团糟,我们正闹离婚。”从毕业就混金融圈的申越一直走的精英路线,举手投足间的风流倜傥和沉稳干练都是下过一番苦功修练出来的。此时,他即使向我痛陈伤疤,也做得如孔雀开屏,有表演之嫌。
“哦。”我语结。
当年我被他的风度和气质吸引,觉得帅极,此时只觉得假。原来,时间不止能让人淡忘痛苦,还能擦亮眼睛。
一阵长久的沉默。窗外的雨下得如黑沉沉的布,遮蔽一切,他侧过头去,一直看着窗外,仿佛目光能透过厚厚的雨幕看到窗外的江景,只是不敢对上我的眼睛。既然他不想看我,叫我来喝什么鬼咖啡?是因为隔了这么多年,他对我还有愧疚?
“如果......”我搜肠刮肚半天,想说,如果没什么聊的,我就先走了。
谁知他顺着我起的话头说:“如果当初我能坚持一下,不听我妈的话,也许我们......”
我连忙打断他:“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无益。”
他微怔:“唔,是,都过去了......”放在他面前的手机嗡嗡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拿起手机盯看了三秒,脸色变得很难看,用力挂断,调整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如琢,我们还是朋友,是吧......我约你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但我现在有事需先走,真的很抱歉,这是我名片,有事给我打电话,一定记得给我打,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聊天,我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他站起来,反复嘱咐了好几遍,确认我点头,才一步三回地走了。
我端详着手边的名片,端起咖啡,喝一口。我这是我今天喝的第五杯咖啡,又苦又涩。
有人坐到了我对面,我以为是申越又去了复返,抬起头,却发现是曹和德放下手里的包,笑吟吟地看着我。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喝什么?”我收起名片,问他。
他伸手招来服务生:“来杯拿铁。”
我看住他,问:“你是在跟踪申越,还是跟踪我?”
他左顾而言它:“南方这鬼天气,雨下起来没完,又闷热又潮湿,难受之极......”
服务生端了咖啡过来,他冲服务生说了声谢谢,呷一口咖啡,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表情:“人生何处不相逢,小文,离家千里之外,我们还能一起喝咖啡,这缘份,啧啧。”
我静静地看着他,又问:“是谁雇的你?是申越的妻子?”
蓸和德转动手里的咖啡杯:“小文,不要那么聪明好么?”
“既然受申越妻子的委托,你不继续跟着申越,现身跟我喝什么咖啡?”
他仍旧不正面回答我问题,反而问道:“你和他是朋友?”
“是。”
“我劝你离他远点。”
“我们只是偶遇。”
蓸和德并不相信我的话,摇摇头:“他正闹离婚你知道吧,他老婆想把他扫地出门,正暗暗搜集对他不利的证据。”
“你跟踪他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有什么发现?”
“申越是个工作狂,什么发现也没有,除了你。”
“你刚才拍照了吗?”
“拍了,又删了。”
我舒一口气:“申越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两人合不来,好聚好散,至于要做得这么绝?”
蓸和德摇头晃脑:“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为了钱,什么都至于,女方家里有企业,不想股份被男方分走,要说当年女方家遭遇经济危机,是申越找资金帮她家脱困,金钱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啊。”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再告诉男方?”
“无妨,我的任务只是女方战略部署的其中小小一环,人家还有别筹码,女方已经等不及,今天要摊牌。不然,为什么你们老朋友相见,只聊了十分钟,他会匆匆走掉?”
“那,你的工作算是圆满完成?”
他点点头,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